不知為什麽,每次開常委會,江帆都感覺都是那麽平靜,常委們臉上的表情平靜,講話的語速平靜,匯報時平靜,就連佘文秀做總結的時候都是平靜的,而且,這麽才時間了,從沒有人對誰的建議產生過異議,一片讚同聲音。


    今天,江帆有意稍稍唱了點反調,除去得到佘文秀的支持外,其他的常委沒有任何異議,甚至連討論和互動的環節都沒有。他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勁,難道,閬諸的常委會向來都是這樣開的嗎?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健康的正常的常委會。


    市委,作為黨的地方領導機構在政治生活中是當地的最高領導機構,市委常委會是這個市的集體決策機構,對於這個地方的經濟、文化、教育、科學、衛生等工作有決策和領導的作用。但是江帆感到,如今閬諸的常委會不是研究問題解決問題討論問題的機構了,倒像一個情況通報會了。


    盡管幾次會議都是在平靜中度過的,但是,他總感到有一種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意味。江帆甚至想到了開始送自己來上任時,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向衡說的“希望聶文東把風波都帶走”的話,難道,聶文東被雙規,風波還沒被走嗎?那將會是一種什麽樣的表現形式呢?有一句話叫做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死去。那麽,這個爆發點在哪裏?會不會是一個月後的兩會?


    想到一個月後的兩會,他有些心驚肉跳。他不想坐以待斃,也許,這樣說有失公允,盡管他跟這裏所有的人都沒有宿怨,但不排除他會作為炮灰或者當了某種政治鬥爭犧牲品的可能性。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這句話被古今中外的軍事家們所推崇。無論是在棋場上還是在戰場上退守避戰隻能讓對手更加肆無忌憚。人生中也時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如果便被動挨打為主動衝擊,那麽隻有直麵挑戰,不能畏首畏尾!這就跟那些文科班的語文老師分析甲午中日黃海戰役一樣,因為李鴻章的“避戰保船”畏怯怕戰,最後還是讓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支海軍勁旅成為日軍的炮灰。


    江帆當然不想當炮灰,所以他要主動出擊,忘了這是誰說的話了,但是不管那麽多了,他要嚐試著往前走,絕不能被動挨打。就是死,也要死的明白。


    經過分析,佘文秀應該不是問題,他可能會比江帆自己都擔心這次的選舉結果,因為,自從聶文東被雙規後,佘文秀屁股底下也是一直在受熱,市長被雙規,市委書記不可能不受到影響?最起碼還有失察的責任呢?聽說他在省領導麵前是做過自我檢查的,所以,在選舉問題上,他不會是障礙,這從開始來的時候,他不讓江帆介入過去的各種糾紛中就能判斷一二。


    那麽,有可能出現問題的會是哪方勢力呢?殷家實嗎?


    江帆想來想去,聶文東已經倒台,估計能和佘文秀抗衡的,估計也就是殷家實了。江帆突然萌生了想接近殷家實的想法,但旋即就被自己否決了。


    多年的官場生涯,讓江帆深諳其中的法則。他非常明白,位置決定一切,位置有時候也決定你決策的正確與否。有的位置,你做出的決策是錯誤的,別人也會說是正確的;有的位置,你做出的決策是正確的,別人也會說錯誤的;有的位置,你隻要能揣著明白裝糊塗;有的位置,你要揣著糊塗裝明白。現在他的位置,無疑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眼下在選舉的關鍵時刻,他不能太明白,太明白了就以為別人糊塗,就會受到別人的排擠,所以,他來閬諸後,樊文良就曾告訴他,別急於邁步,可能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他留意殷家實已經有些時日了,盡管聽說聶文東在的時候,佘文秀這個市委書記當的不是太得意,甚至從未露過鋒芒,但是隨著聶文東的倒台,市委一班人似乎都有意在向佘文秀靠攏,盡管江帆不知道他們以前的情景,但是通過察言觀色,他還是看出這一點。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這樣,殷家實就是一個例外。跟在殷家實後麵的就是宣傳部部長蔡楓,其次是副市長鮑誌剛和肖愛國,甚至他覺得自己的秘書辛磊都有可能是殷家實這條線上的人。


    可能在正常情況下,強勢的市長倒台了,市委書記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新市長不會剛來就跟他作對。市委一班人向市委書記靠攏也很正常,江帆能夠理解。人在官場,保全自己是最大的政治。所以,全市的工作,就開始慢慢體現出了市委書記的意誌。


    很多時候,中國的官場,個人意誌與集團意誌之間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在某種情況下,書記和市長就是市委和市政府的化身,他們的聲音往往就是市委市政府的決策,緊緊圍繞著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與緊密團結在書記市長周圍是同一個意思,在他們的決策指引下,其他人隻是馬前卒子,是領導聲音的應聲蟲,是決策的執行者,他們幾乎集體無意識地跟著這根指揮棒去轉,出了成績是市委市政府決策的正確,是領導的好,有了失誤是集體的,或者是下麵的。


    江帆目前雖然對市委市政府的重點工作心存異議,但他目前不能公然站出來表示反對,他絕不能犯當年周林式的政治錯誤,因為非但不能改什麽,反而還會成為班子中不和諧的因素,如果這樣做,興許頭上的代字還來不及去掉,自己就會提前退出閬諸的政治舞台了。


    不能,他不能就這樣退出閬諸的政治舞台,他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跌跤,但絕不能在閬諸跌跤,因為他知道,他的小鹿,會時刻在關注著他,盡管眼下他還沒有成功地把她攻下,但他相信那隻是時間的問題,畢竟,愛,是深存於他們彼此心中的。


    無論佘文秀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此時的江帆都會無條件地跟佘文秀保持一致,這是最佳的聯盟,這是最強的權力陣營,因為,他們兩個在選舉這個問題是高度統一的,佘文秀是不敢在這個問題上馬虎大意的,那樣,他的政治生涯恐怕也就到頭了。當前,隻有他們倆齊心合力,相信兩會就出不了大事,因為,佘文秀比自己還擔心出事。


    眼下,江帆他必須走穩前三步,認知,融入,適時改變。就跟當初在亢州跟樊文良和王家棟合作時那樣。


    樊文良,對,還是抽時間去見下樊文良合適。


    他想了一會兒,手便伸向兜裏,想去掏煙,直到沒摸著煙,他才想起已經跟小鹿保證不再抽煙了,戒了。


    想到這裏,江帆喝了一口水,就拿起桌上的電話,要通了佘文秀的辦公室。電話是秘書接的,江帆說道:“我是江帆,請問佘書記現在有時間嗎?”


    佘文秀接過了電話,他的聲音有些疲憊,說道:“江市長啊,什麽事?”


    “哦,佘書記,今天的會我還有些想法,想私下跟您溝通一下,您現在有時間嗎?”江帆的口氣一貫的禮帽和尊敬。


    “現在有時間,一會新一區的區委書記和區長來,你過來正合適,有些情況應該讓你知道。”佘文秀說道。


    新一區,是閬諸地市合並、撤地建市後,市區和郊區周邊地方新劃分出的兩個區,稱作新一區,新二區,行政級別、機構配置都和縣是一樣的。


    江帆說了聲“好”後就放下了電話,他拿過記錄本和筆,開門就出來了。辛磊聽到動靜後趕緊從桌子後麵站起,他的辦公室門始終是開著的,他說道:“市長,您出去?”


    江帆說:“我去趟市委,有事你再給我打電話。”


    這個辦公樓裏的人,都習慣將市委辦公樓稱呼為“前麵”,隻要一說去“前麵”,誰都知道是去市委大樓。但是江帆卻不這麽說,他從來都是說“市委”,這也表現出他的為人和對市委的高度尊敬,也希望給下邊的人帶個好頭。


    辛磊說:“用我跟您過去嗎?”


    “不用。”江帆說著,就往電梯走去。


    辛磊站在走廊裏,看著江帆,他沒有跟過去,而是回了屋子,給司機山子打了電話,讓山子在下麵等市長。盡管從政府到市委大樓沒有多遠,但是天很冷,而且市長隻穿了一身西裝,連外套都沒穿。


    通知完司機,辛磊放下電話,關上了房間的門後,他又拿起了電話,把電話打給了另一個人,對方接通後,就聽他低著聲音說道:“市長拿著筆和本去前麵了。”


    “知道了。”那個人說著就掛了電話。


    從政府辦公樓到右前方的市委辦公樓,直線距離也就是一二百米,但無論是坐車還是走著,都要有四五百米遠。這四五百米的距離,就是人生和政治的距離。


    江帆借助跟佘文秀溝通想法這個機會,也想跟佘文秀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更多地了解目前他所麵臨的一切形勢。畢竟,他們目前是一個利益共同體,有著共同的目標,就是打贏一個月後選舉這一役。


    目前,江帆的主要工作就是處理一下日常事務,負責市政府全麵工作,統籌協調各個部門間的工作,重點分管財政、監察、審計工作。但目前他還沒有抓實質性的工作。


    江帆決定向佘文秀匯報一下自己對招商引資工作的一些想法和建議。招商引資工作,向來是最能體現一個地方綜合實力的工作,也是最容易出成績的地方,就是幹不好,也是明擺著的,做不了秀。江帆真心希望能夠利用自己的一些人脈關係引進資源,搞活這項工作,出台獎勵機製,重新製定優惠政策,尤其是針對外資的優惠政策。今天的常委會,觸動了他的一些靈感。所以有些想法跟佘文秀私下先溝通一項,一是征求一下他的意見,另外也是對市委書記的尊重。這不光是借口,也是真心的想得到他的支持。


    汽車直接開上了市委大樓的高台階後,司機趕緊下車,剛要給市長開門,江帆已經從裏推開車門下來了。他手裏拿著本,大步走進樓,上了電梯。剛到七層,電梯就停住了,門開,進來了市委副書記殷家實。


    江帆主動跟他打招呼,殷家實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比自己高半頭的市長,說道:“江市長到12層?”


    12層是市委書記佘文秀辦公的樓層。


    殷家實長得白白淨淨,五十多歲,身體和膚色保養的很好。江帆從他謙遜地一笑,說道:“是的,殷書記也是去12層嗎?”


    “不是,我去八層機要室,想看份文件。”殷家實不動聲色地說道。


    江帆看著這位副書記,你永遠都別指望從這種白白淨淨的臉上找出什麽,就笑著說:“讓他們送來不就行了,還親自跑?”


    “不往出拿了,看完就放下。”殷家實解釋道。


    說著,八層到了。殷家實向江帆點下頭就走出電梯。


    電梯繼續上行,很快就到了12層。江帆走出去後,腳踩在鬆軟的地毯上,沒有一點聲息,他敲了門,秘書從裏麵給他開了門。


    佘文秀正在打電話,衝他一伸手,請他坐下,繼續對著電話點著頭,不時地說著:“是。好。是。好的,好的。您放心,保證萬無一失。”


    不用問,這個電話一定省裏某位領導的通話,這從他不停地點頭的動作和那謙卑的神態和語氣中就能聽出所以然了。也許,他在向省領導匯報剛才在常委會上敲定的兩會的情況吧。


    秘書給江帆沏了一杯水,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就退了出去。


    佘文秀打完了電話,說道:“省委沙副書記,詢問兩會工作的安排,特別是這次選舉工作,問有沒有問題,我說以黨性保證不會有問題。”佘文秀說著,並沒有從背後的大皮椅上走過來,他顯得有些疲倦,雙手搓著臉,然後喝了一口水,盡管疲憊,但是眼睛依然不乏銳利的光亮,他說道:“什麽事?”


    於是,江帆將自己剛才的一些想法跟他說了個梗概,然後謙虛的征求他的意見,說道:“您是老閬諸了,又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您說我這個想法可行嗎?”


    佘文秀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有創意,尤其是對外資這一塊,這幾年,引進外資一直是閬諸的薄弱環節,好的外資企業都去天津北京這些大城市了,要不就去了省城,他們很少把目光投放在咱們這樣的三線城市來,即便是有,也都是一些合資甚至是假合資的企業。年後,政府工作可以在這方麵用用心。”


    江帆剛要說什麽,這時,門開了,閬諸新一區的區委書記湯蕃和區長商劍從外麵進來了,剛出去的秘書跟在後麵,負責給領導們讓座沏水。


    兩人首先跟佘文秀握手,又走過來跟江帆握手,最後坐在江帆下手的位置上。佘文秀還是沒動地方,他說道:“正好江市長也在,把你們的情況說說吧。”


    原來,這是一起今年上半年發生的拆遷人命案。新一區在擴建城市街道拆遷改造過程中,施工方和市民發生爭執,後來在強製執行過程中,一位大媽當場暈倒,在送醫院的過程中搶救無效死亡。家屬多次抬著棺材披麻戴孝地到政府去鬧,條件一直談不攏,老太太的兩個孫子要求政府主持公道,讓開發商賠償老太太三十萬撫恤金和安葬費。


    由於這起事件,這條街道改造一直不順利,進展緩慢,家屬到處告狀。聶文東出事後,政府本著息事寧人的原則做開發商的工作,開發商隻同意給15萬,其它概不負責。


    新一區區委書記和區長找佘文秀就是來匯報這件事處理結果的。


    佘文秀說:“你們什麽意見?”


    新一區區委書記湯蕃說:“今天上午,我們又進一步跟家屬協商,最後達成一致,他們要求的賠償數額降到了25萬,由政府補助10萬,這事就這算這麽解決了。”


    江帆覺得這樣做有點不對勁,這明明就是開發商的事,就應該讓開發商去承擔,為什麽政府要攬過來?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一個責任問題。難道一區的黨政兩位領導連這個問題都不明白嗎?


    哪知,佘文秀卻說:“你們怎麽補助是你們的事兒,市裏原則上不幹涉,隻要把事件平息了就行了,以後一定要記住,再也不許發生這樣的事了,為了二十幾萬破錢,屁大點的事兒,惹得他們到處告狀,鬧騰的影響極其不好!難道你們臉上就覺得好看?光彩?早就應該想辦法把事情處理清,非得拖到今天,錢也出了,影響也造出去了。現在夠亂了的了,你們就別再添亂了。”


    區委書記湯蕃一個勁地點著頭,就像雞啄米一樣,嘴裏連聲說著:“是是是,好好好,我們已經做好了善後工作,也讓上訪戶寫了保證書,保證不再上訪,先支付給他們一半的撫恤金,把人火化後,再支付另一半。他們已經保證了,並且已經簽字畫押。”


    江帆聽了這話心裏有些悶悶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人命關天的事,在佘文秀的心裏卻是“屁大點事兒”,這種思想直接貫徹給下邊的人,下邊的人會怎麽想?本來就是應該由開發商去承擔的責任,卻讓政府買單了,難道,佘文秀和開發商之間也有說不清的關係?


    佘文秀這時說道:“江市長,你看這樣行嗎?”


    江帆說道:“我不太了解情況,按佘書記的指示辦吧。”江帆注意到,從始至終,新一區的區長商劍幾乎沒說話。


    佘文秀說:“好了,就這樣吧,盡管政府出點錢,但是買平安了,息事寧人,這些黑心的開發商,眼裏就認得錢,如果我不怕你們把事鬧大,不是從大局出發,我絕不答應你們這麽做,是誰的責任誰負,憑什麽政府要給他們擦屁股?”


    很顯然,佘文秀這話是說給江帆聽的。


    佘文秀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一區有錢,拿個十萬八萬的不算什麽,但這不是錢的事,是原則問題,將來別的地方也出現這樣的事,也要政府都買單嗎?那樣政府不就成了冤大頭了嗎?我也懶得跟你們理論了,兩會在即,穩定大局在即,不跟你們計較了,就這麽著,我跟江市長還有事,你們回去吧。”


    “是是是,您的話我們一定牢記,保證不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湯蕃點頭哈腰地說道。


    佘文秀見他的態度比較好,就又說:“我都懶得說你們,這件事拖了半年多,最後處理的結果就是這樣!哼,難怪大家都叫你湯蕃,湯飯,幹什麽都是這麽湯兒泡飯,貓兒蓋屎,沒一件事辦得利落。”


    佘文秀的話裏有明顯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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