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進一步跟陳靜解釋,但是陳靜那邊卻傳來撂電話的聲音。彭長宜再打回去也沒人接了,他知道有可能陳靜用的是投幣電話,另外也有可能到了上課的時間了。


    現在,他感覺這個丫頭長心眼了,恰恰選擇了她課間休息時間而且是自己上班時間打電話,這個時間對於彼此都是非常短暫和不方便的,幸虧這會彭長宜辦公室沒人。


    放下陳靜的電話,彭長宜這才想起剛才自己說周六去德山的話是沒加任何考慮的,因為他忘了他們這幾天要去昆山考察。


    正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秘書進來告訴他,說這批出去考察的人又加進了榮曼。


    彭長宜心裏就開始打鼓,在省委黨校學習的時候,他跟來省城辦事的榮曼有過一次單獨的接觸,他十分清楚榮曼是怎麽想的,聽說她也加入了考察團,就問道:“是誰讓她加進來的?”


    “朱市長。”


    彭長宜心想,朱國慶喜歡榮曼,他早就看出來了,那麽為什麽不讓榮曼去他那個團?心裏就有些別扭。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個變故,讓他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放棄考察了。


    副書記盧輝手裏拿著一份明傳電報進來了,進門後他說:“彭書記,你恐怕走不了,省裏組織廉政建設宣講團,周六到咱們這裏來,咱們這裏是第一站。”


    “哦?周六?”彭長宜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周六。要求副科級以上幹部和企業一把手全部參加。”盧輝說道。


    彭長宜接過了通知,看了又看,這麽一個大型宣講活動,作為市委書記顯然是不能不參加的,可是周六都跟陳靜說好了,去看她的。


    盧輝看著彭長宜皺著的眉頭,說道:“你有事。”


    彭長宜放下文件,說道:“嗬嗬,有事也得往後推,這個活動必須參加,這是政治任務。跟辦公室說了嗎?”


    “我已經讓辦公室下通知了。”盧輝說道。


    “安排在哪兒了?”彭長宜問。


    盧輝說:“安排在中鐵集團報告廳,那裏能容納得下,另外環境也好。”


    “行,宣講團來了一定要安排好,招待好。”


    “沒問題,這些我也安排了,就住在亢州賓館,吃住都在那裏。”


    盧輝匯報完就出去了,彭長宜卻陷入了沉思,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電話,沒法跟陳靜聯係,自己給她買的電話還在抽屜裏,他準備這次都給她送過去,但現在看來他是走不開了。


    他拿起電話,給戴秘書長打了一個,說道:“阿姨,我是長宜。”


    “哦,長宜,有事嗎?”


    彭長宜說:“沒什麽大事,我剛才接到了一個通知,說是省裏廉政建設宣講團要來我們這裏講課,我想打聽一下,他們來幾天?”


    “宣講就一天吧?怎麽了?”戴秘書長問道。


    彭長宜笑著說:“沒怎麽,我是想問問具體時間安排,另外,能不能把我們的時間跟別處調換一下?”


    戴秘書長說:“長宜,這樣,你先給我們那個老家夥打個電話,這次是他們研究室搞的,亢州的時間是他定的,他好像跟你還有什麽事?所以特地選在了周六。”


    彭長宜一聽是靳老師他們研究室安排的,心想那好辦,就說道:“那好,我給老師打個電話問問,謝謝阿姨。”


    彭長宜放下戴秘書長的電話後,立刻就給省委政策研究室的靳老師辦公室打了過去,靳老師接通了電話。


    彭長宜說道:“靳老師,是我,長宜。”


    “噢,長宜,有事嗎?”靳老師問道。


    “老師,我想問問廉政建設宣講團什麽時候到?”


    “哦,我們今天下午到位,明天正式開講。我和舒晴還有另外一個組負責錦安市的宣講任務,另外,我正好想給你打電話呢,我們是周五晚上從清平市撤下來後到你們亢州,周六宣講完,周日你得跟我回趟彭家莊,我要去你們村那個商州遺址去找點東西,怎麽樣?周日你就別安排其它事情了。”


    彭長宜一聽這下徹底完了,周六日時間全占了,但他還是非常痛快地說道:“沒問題,我周五恭候您。對了老師,那個舒晴連普通話的正式發音都發不準,她講課行嗎?”


    “這個你還用表示懷疑嗎?你又不是沒聽過她的課。”


    彭長宜笑了,說道:“那倒是,就是每次一聽到有韻母en的發音時,聽著就特別別扭,您說那麽一個時尚、優雅、年輕的女教授,怎麽就不改改發音?現在結巴都能矯正,她的發音就不能矯正了?”


    “嗬嗬,你這小子,毛病還不少,就是她這樣的發音,還有好多地方去請她講課呢,我告訴你,別看她年輕,那可是經常給省委領導上課的人,是個非常有學問有潛力的姑娘,就你喝的那點墨水跟她比差遠了。她16歲就開始在求是雜誌發表理論文章,你行嗎?”老師明顯是在打擊他的傲氣。


    “嗬嗬,我不行,16歲我放學後還背著筐割豬草呢。”彭長宜笑著說道。


    “我告你說,那可是個天才。好了,我們馬上要出發了,後天見。”


    靳老師說完就掛了電話。


    彭長宜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會,聽榮曼這樣帶著指責性質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他就從內心裏對這個女人有些反感。總有這麽一些女人,認為自己先天就有優越感,先天就有指責男人的權力,他已經受夠了沈芳,所以,一切帶有指責的來自於女人的交談他聽來都十分不爽。


    原來他覺得榮曼是個穩重、優雅、知深淺、善解人意的女人,沒想到接觸一段時間後,也有著聰明女人、成功女人不可回避的劣性。那就是自以為是,盡管這種缺點她掩藏的比較巧妙,但終究是藏不住的,自從喀秋莎餐廳,到公交車上相遇,這個女人就沒有再給他留下好印象的時候。但是個人成見不能代替工作,榮曼的事,他該怎麽支持照樣怎麽支持,畢竟她代表著一個企業,有時企業的利益,也是政府的利益,企業和政府是息息相關的。


    彭長宜想不明白,難道榮曼就是因為這事來向自己興師問罪的?


    他請榮曼坐下,出於對企業家和女士的尊重,彭長宜沒有坐到辦公桌後的皮椅上,而是陪榮曼坐在了沙發上,他笑著說道:“榮總想多了,我怎麽能躲你呐,誰不願跟漂亮的女士出差啊,我實在是臨時有事,這才換國慶市長帶隊,我們有時身不由己,晚上頭睡覺之前所有的時間是不受自己支配的。”說到這裏,他還想禮貌地說一句,請榮總理解。心想,說那麽多幹嘛,用得著她理解嗎?所以這話就沒說。


    榮曼笑了,她的頭微微傾著,說道:“真的嗎?”


    榮曼在說“真的嗎”三個字的時候,眼裏是無盡的柔情,並且有誇張的懷疑,陪著線條優美的微微彎起的嘴,說不出的俏皮和嬌柔,有一種小兒女的嬌態,彭長宜心裏一動,他不敢看她了,忙別過臉去,說道:“這有什麽懷疑的?”


    “可是,有人表現的恰恰相反,有和美女共處的機會都臨陣脫逃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帶著她特有的南方口音,語調輕柔浪漫,如果這種聲音換個場所可能聽著會十分舒服,但是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裏,這種聲音就讓彭長宜聽起來渾身不自在,甚至打冷戰。


    彭長宜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一伸手,說道:“請用茶。”


    榮曼端起茶杯,輕輕地放在嘴邊,優雅地抿了一口,放下。


    隨著她的動作,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徐徐襲來,本來是很好聞的味道,而且榮曼是個很善於用香水的女人,她懂得出席什麽樣的場合,用什麽樣的香水,今天來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她選擇了一款很談談的鴉片香型的香水。但就是這麽淡的香水,對於有過敏鼻炎的彭長宜來說,仍然刺激了他的鼻粘膜,讓他的鼻腔有一種又酸又癢的感覺,一番呲鼻弄眼後,他知道要打噴嚏了。無論如何衝著女士打噴嚏也不是什麽文明的舉動,他趕快跳起來,走到一邊,背過身去,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榮曼說道:“感冒了?”


    彭長宜用紙巾擦著鼻涕,說道:“沒有,鼻炎。”他不好說自己打噴嚏的原因。


    榮曼笑了說道:“那沒看醫生嗎?”


    “這個還用看醫生?又死不了人。”不知為什麽,彭長宜越來越不喜歡榮曼說話的聲音和腔調。


    “真的嗎?”榮曼再次浮現出那種表示懷疑的小女兒的嬌態。


    榮曼似乎很喜歡這三個字,彭長宜看了她一眼。正好和榮曼含情脈脈的目光相對。就見榮曼的臉上莫名地泛出淡淡的酡紅,眼波流轉,宛如醉酒。


    彭長宜急忙收回目光,這次,他沒有坐回到沙發,而是做到了辦公桌後的皮椅上,說道:“我是鼻粘膜過敏,所有的刺激氣味,都能讓我打噴嚏。”


    榮曼垂下眼簾,她知道彭長宜指的是什麽氣味了,有了片刻的尷尬。


    “榮總,今天找我有事嗎?”彭長宜用一種公事公辦的神態說道。


    榮曼立刻從剛才的尷尬之中恢複過來,說道:“沒事,我就是剛才聽朱市長說彭書記不帶隊了,換做他帶隊,正好來這裏辦事,就順便上來看看彭書記。”


    “哦,我沒事,工作需要,正好省裏的廉政建設宣講團要來,這是黨口的事,所以不能走開。”


    顯然榮曼非常滿意彭長宜的理由,她笑著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能跟彭書記一起出差,近距離的聆聽您的指示,對我來說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後來聽說彭書記不去了,心裏感覺有點遺憾。”


    彭長宜笑了,說道:“榮總太客氣了,朱市長比我懂經濟,他帶你們處考察,會更有益處。”


    榮曼不置可否,她笑著換了個話題,說道:“如果彭書記沒事的話,晚上坐坐,也算是給遠行的人送行。”


    “哦,今天不行,我到現在都不敢動,約了人談事。”彭長宜說這話時,一點猶豫都沒有,而且還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表,說道:“也該來了,怎麽時間觀念這麽差?”他的口氣裏有了不太明顯的逐客的意思。


    榮曼果然是聰明的女人,她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說道:“好吧,改天我再約彭書記,既然你有事,我就先告辭。”


    彭長宜聽了她的話,就勢站了起來,說道:“好的。”


    榮曼走了過來,伸出纖弱的小手跟他握。


    彭長宜禮節性地挨了挨她的手,不敢實握。


    榮曼顯然不是這樣,她的手攥住彭長宜手的一瞬間,發現彭長宜的手想縮回去,就使勁握住他的手,然後頗有挑戰意味地看著他。


    彭長宜怔了一下,不敢看她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


    榮曼鬆開了手,看著他,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至少彭長宜認為那是嘲諷的笑,就好像是在笑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卻是如此的小氣。


    榮曼沒有徑直走出去,而是到了門口轉過身來,看了彭長宜一眼,這才出去。


    彭長宜當然不會抬頭注視她的背影,假裝低頭整理桌上的東西,聽到關門聲後,他才抬起頭,下意識地聞了聞被榮曼握過的手,有一種談談的香味。他起身,來到裏屋,洗了洗手,又洗了一把臉。


    出來坐在辦公桌後,被榮曼打斷的思緒重新又回到他的腦海裏,彭長宜長長歎了口氣,周六注定是不能去德山了,去不了沒有關係,以後再找機會,但是讓彭長宜感到為難的是,自己爽約不說,根本沒法跟陳靜解釋,他不知道怎麽聯係她,想了想,他打電話把老顧叫了上來。


    老顧進來後說道:“彭書記,有事?”


    彭長宜看著老顧說道:“周六出趟遠門吧?”


    老顧咧開嘴笑了,心說,出遠門還不是常有的事,就說道:“沒問題,去哪兒?”


    彭長宜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道:“你自己去,周五下午走,周六趕回來,周日還要用車。”


    老顧點點頭,又問了一句:“去哪兒?。”


    “德山。”


    彭長宜說出這兩個字後,就把身子轉了過去,翻看著桌上的文件,故意表現的漫不經心,掩飾著內心的尷尬。


    一聽去德山,老顧就明白了怎麽回事,說道:“沒問題。”


    彭長宜又說:“抽空你去我住的地方,櫃子裏有兩條毛毯,給陳靜帶著,另外你到賣電器的商店轉轉,看看有沒有賣熱手寶的,給她買一個。”


    老顧咧著嘴笑了,說道:“您怎麽不自己去?”


    彭長宜說:“我走不開,周六省裏來宣講團,老師帶隊,而且周日也給我安排了任務,讓我陪他回我們家,那裏有商州遺址,他去那裏考古。本來陳靜給我打電話,我說好了周六去看她的,沒想到又有變化。”


    “那您可以跟她說,晚幾天去呀?”老顧想還是讓書記自己去好。


    “如果能跟她說我早就說了,不是跟她沒法聯係嗎?她搬了宿舍,給我打電話用的是學校的投幣電話,所以你先去,先把這些東西給她帶去,對了,把這個給她。”彭長宜說著,就彎腰從裏麵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嶄新包裝的手機,一看就是新買的。說道:“這裏麵我已經裝上卡了,打開就能使,另外教她第一次怎麽充電。我去不了的事,你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下來找時間我再單獨去看她。”


    老顧至此明白彭長宜為什麽讓他跑這一趟了,他是不想爽約,但是又聯係不上陳靜,所以才派他特地跑一趟。他接過手機,高興地說道:“沒問題,我什麽走?”


    “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周五下午走,周六趕回來,周日還要用車。路上注意安全,你到了後給我打電話。”彭長宜邊說著邊低頭扯下一張便簽紙,寫了一行字後給老顧,說道:“這個是她的年級和班級號。”


    老顧接過紙條,不由地笑了,說道:“好嘞!,保證辦好,您放心吧,我到後立馬讓小陳給你打電話!嘿嘿。”


    彭長宜坐在辦公桌後麵的皮椅上,看著老顧。


    老顧發現彭長宜看著自己,就眨著小眼睛說道:“怎麽了?還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嗎?不過沒關係,反正今天也不走,您什麽時候想起來再告訴我不遲,甚至我走到半路您都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下指示,嗬嗬——”他又笑了起來。


    彭長宜看著他,也不由地笑了,說道:“看起來你很高興?是不是很樂意出這趟遠差?”


    “當然了,我當然樂意了,當然高興了!”


    “你幹嘛高興?”


    “您說我能不高興嗎……”老顧說著,回頭看了看房門,見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就站在彭長宜的對麵說道:“能充當您的愛情使者,縮短您打光棍的時間,別說這幾百公裏,就是再遠再累我也高興去,嘿嘿——”


    老顧說完,竟然像孩子一般搓著手,顛著身子,顯然他很樂意做這事。


    彭長宜看著他,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指不定怎麽著呢,別跟外人說。”


    “當然,您放心,咱們的事,我從來都不跟你嫂子說。”


    彭長宜再次看著老顧,說道:“老顧,坐下,陪我呆會。”


    老顧見書記心情並不是太好,就坐下了,等著書記開口說話。


    彭長宜認真地說道:“你看小陳這丫頭怎麽樣?”


    書記這麽直言不諱地問自己這個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憑良心說,盡管他從不打聽書記的私事,但或多或少他也了解一些書記的事,但是職業所限,有些事他會帶進棺材裏都不會和任何人講的,就像他說的那樣,無論是三源還是亢州,他從來都不在家談論工作上的事,彭長宜對他不薄,盡管比自己小十多歲,但是他非常佩服彭長宜的為人,仗義、爽快、磊落,而且佩服他的精明,更喜愛他的做事風格,主意多,辦法多,手段多。所以這麽多年來,老顧就像一個忠誠的老仆人,無怨無悔地追隨著彭長宜。彭長宜的婚姻不幸,他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但是他又不能左右和過問甚至插手書記的私生活,聽書記這麽直接地問他對陳靜的意見,他當然要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給書記。


    他想了想,說道:“平心而論,我感覺小陳這個丫頭不錯,她有著山裏人的質樸,而且聰明,懂事,關鍵一點是她對您很崇拜,將來會是個聽話的女人。男人嗎,無論地位高低,身份貴賤,娶的女人都應該是聽話的,是賢惠的。我不怕您不愛聽,在所有認識的女人當中,我認為小陳是最合適的人選。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有時不全封建社會的糟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有一定社會意義的,它讓女人在家庭和社會中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彭長宜沒想到老顧出語不凡,他來了興趣,說道:“那你說說,為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


    老顧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反正具體的含義我也說不太準,您比我知道的多,我也是前些天在辦公室閑著沒事,看了一篇文章,說的就是女子無才便是,我覺得寫得挺好,非常符合我的審美觀點。”


    “哦,說說看。”彭長宜知道,老顧別看是司機,閑暇時間看的書和報紙很多,他看書和報紙從來不挑剔,隻要是有印刷字他就看,遇到什麽看什麽,而且好多時候他拿到車上的報紙他都沒來得及看,早就被老顧遍覽無餘了。


    老顧見書記感興趣,也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增加書記選擇陳靜的信心,就說道:“我為什麽同意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個說法,不是說我就是老封建,就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這話自然有它的封建思想,但做為一種道德標準,我認為不管男女,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們都應該遵守這條標準,這個不會有錯,尤其是眼下這個社會,更應該遵守。”


    “哈哈,你這是典型的複辟。”彭長宜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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