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哦”了一聲,點點頭,這才知道,自己走後,佘文秀並沒有休息,也可以這樣理解,他剛才跟自己的交談也是帶著某種目的的。


    江帆不禁莞爾,無論怎樣,他這個市長都不會成為阻礙解決問題的絆腳石,他想了想說道:“一百萬不多,棉紡廠那麽多工人,分到他們手裏能有多少?”


    鮑誌剛似乎感覺出市長的不滿,笑嗬嗬地解釋道:“沒辦法,以前都是這麽處理的,按說一百萬的確不多,不過我的權限也就是這樣,再多就要動用您這支筆了。一百萬隻是權宜之計,為解決問題爭取時間,如果不拿出徹底的解決方案,這事以後還會有。”


    江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然後手一伸,示意他吸煙。


    鮑誌剛拿出一支煙點著,又說道:“總感覺這不是個事,鬧鬧,就給點,鬧鬧就給點,什麽時候是個頭?”


    江帆此時考慮的不是這個問題,他似乎有種被冷落的感覺,閬諸,就像一隻隆隆行進的火車,有沒有他都會正常運轉,但是現在,他暗暗下決心,他必須要讓這列行進的火車,體現出自己的作用,無論怎麽樣作用,但結果必須是,使它運行的更穩,更安全,更快速。


    閬諸市幹部大會今天召開。


    這樣一個大型會議,閬諸的媒體必定是要進行報道的。


    朗法遷昨天下午就通知了汪軍,汪軍通知了徐克儉,徐克儉早上提前到了單位,他著手安排采訪的事。他給丁一打電話,讓丁一和另外兩個攝像組到會采訪。


    丁一知道這樣的會議肯定會見到江帆,她想了想說:“徐主任,能換別人嗎?今天上午我要給我爸爸去交參賽作品。本來我是想上班後跟您請假的,今天上午務必送到。”


    徐克儉摸了摸腦袋,無可奈何地說了聲:“好吧。”轉身,就安排了另外一個文字記者上會。


    這時,局長和台長從樓上下來,他們今天都要參加會議。台長說道:“老徐,上會的記者走了沒有?沒走做我的車。”


    老徐說:“馬上就走,上去拿設備去了。”


    朗法遷不滿地說道:“這樣的會議你們記者就該提前十分鍾到,怎麽現上轎現紮耳朵眼?”


    徐克儉說:“今天不是周一嗎?昨天放假。”


    “放假怎麽了?放假就不采訪了?”朗法遷不滿意他的慢動作。


    正說著,兩位攝像員扛著機器下來了,另外一個文字記者隨他們就走了出去。


    朗法遷說:“怎麽沒派小丁?”


    徐克儉說:“她上午要去給他父親送參展作品。”


    朗法遷想了想沒說什麽,就走了出去。


    丁一沒有說假話,她今天確實要將爸爸的作品送到市文聯的書法家協會。今天要開始布展,不過到不是必須上午去送,她主要是不想在那樣一種狀況下見到江帆。


    她放下徐克儉的電話後,就來到新聞部的辦公區,這裏全是格子間,每個格子間都是編上號寫上名字和標簽的,丁一如果下來辦公,還真沒有她的位置了。


    她來到徐克儉的透明的主任辦公室,再次對今天的事感到抱歉,因為這是第一次正式往出派她出去采訪,不巧的是趕上她有事。


    徐克儉苦笑了一下,說道:“台長見你沒去不高興了,我哪,能給你們掩護的會盡量給你們掩護,實在掩護不了的就沒辦法了。等散會你去跟台長解釋去吧。”


    “哦,對不起,我的確有事。”丁一歉意地說。


    徐克儉抱怨著說道:“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就是一個維持會會長的角色,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比我橫,看到了嗎,外麵的人都比我後台硬,什麽主任啊?小做活的。”


    丁一笑了,看不出,徐克儉還是個小性的人,就說道:“我今天的確有事,就因為這事,我才決定提前回國的,今天布展,如果上午把東西送不過去,就會影響整個展覽,甚至有可能被擠下去。”


    徐克儉看了一眼丁一,知道她說得是事實,就說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衝你。你說既然台長都能定記者,那為什麽他不直接通知你,還讓我通知你,我今天上班通知你也不晚啊,結果給我甩臉子,我招誰惹誰了。”


    這時,進來一個和徐克儉年紀差不多大的女編輯,手裏拿著編好並且準備製作的一遝新聞稿件,遞給徐克儉。徐克儉看了一眼,說道:“把頭條位置留下,上今天的會。”


    那個女編輯說:“那你自己撤下就行了。”


    哪知徐克儉眼一瞪,說道:“要都是我一人幹了,要你們幹嘛吃的?”


    女編輯顯然沒有想到主任今天因為這麽一件事就發火了,她也睜著一雙杏仁眼,看著他,莫名其妙地說道:“發那麽大火兒幹嘛?我又沒惹著你。”說完,拿起稿子扭頭走了出去。


    丁一笑了一下,說道:“主任,您看這樣行不,要不我搬下來辦公。”


    徐克儉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看外麵哪兒還有地方坐?先在上邊呆著吧,說不定領導心眼一活泛,又把你調別的部去了。”


    丁一笑了,故意開玩笑地說道:“那除非徐主任不滿意我的工作。”


    徐克儉的臉上露出了笑紋,說道:“得了,你就別耍弄了,我敢看不上誰呀,你看見了吧,哪個都比我橫。”


    正說著,剛才出去的那個女編輯又進來了,這次她沒有說話,而是將稿子往他桌上一扔就走了出去。


    丁一笑了,說道:“主任,那我走了。”


    徐克儉衝他點了一下頭,就開始看今天準備播出的新聞稿。


    丁一回到辦公室後,跟嶽素芬說了一聲後就走出辦公室,她今天要把爸爸參展的作品送到閬諸國際會展中心,那裏,主辦單位和各個協會的人正在那裏進行著展覽的籌備工作。


    本來,她也有兩幅作品準備參展的,但忽然就不想拋頭露麵了。


    當帶著一捆畫軸,趕到會展中心一個大廳,立刻就有工作人員迎上來。丁一笑著說道:“我是送參展作品來的,找張會長。”


    這名工作人員就將她領到一間臨時辦公室門前,示意他進去。裏麵站著兩三個人,其中一個微微駝背的白眉毛的老者,正在給麵前的幾個人說著什麽。


    丁一敲門而進。她叫了一聲:“張會長。您好,我來送我父親的參賽作品。”


    張會長說道:“你不是好幾天就回來了嗎?怎麽剛送來?”


    丁一說:“我是按照書協的通知日期送來的。”


    張會長兩道白眉毛皺了一下,說道:“唉,這個老同誌,記性也太差了吧,我跟他提前就說了,讓他早幾天送來,重點作者的作品早就布展完了。”


    丁一知道,每次布展時,都會把最顯眼的位置留給省內那些重點作者或者是政界重要人物。她聽後笑著說:“也許是說了,但我忘記了。這事怨我。”


    張會長說:“好在我給他留著位置呢,你今天再不來我就會讓別人占了,打開看看。”


    立刻就有人接過丁一手裏的畫軸,放在一個大畫案上。


    張會長將脖子上掛著的老花鏡戴上,逐一看了一遍,他對著其中一幅墨牡丹說道:“丁先生的筆墨運用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地步了,國內不敢說,省內無人能及啊!”


    丁一笑了。


    老會長又說:“丫頭,怎麽沒有你的小字?不是說你也有兩幅作品參展嗎?”


    丁一笑了,說道:“我就不參加了,這次這麽大的範圍,而且展位這麽緊張,我就算了。”


    “什麽話?上次我去新加坡,跟你爸爸說好的,怎麽變卦了?”


    丁一說:“我一個小輩,實在拿不出手,在爸爸的書畫展上湊湊熱鬧還行,這麽高規格的作品展,我就別參加了。”


    老會長說道:“那是什麽話?書畫協會其中一個重要的宗旨就是發現新人、扶持新人、推出新人,如果沒有新人,我們豈不成了後繼無人?你到底準備作品了沒有?”


    “沒……沒有。”丁一囁嚅著說道。


    “哎呀——你說你這個爸爸真是老糊塗,我跟他說得明明白白的,不行,過了年我再去新加坡跟他沒完。這樣吧,上次你爸讓我帶回來你的那些手稿,我已經送到印刷廠去裝訂了,一會我打電話問問,如果要是裝訂好了,我就直接拿過來,如果沒有裝訂好,我也沒辦法,隻能等下次的機會了。就這樣?”


    丁一聽了,隻好點點頭。


    這時,工作人員將一張參展作品登記卡片的存根遞給了她。丁一和張會長告辭後就走出了會展中心。


    來到外麵,她抬頭看看東側那個賓館,曾經在那裏,她和江帆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想到這裏,她的臉微微發熱,一絲惆悵油然而生……


    幾天後,京州省書畫攝影藝術展在國際會展中心開幕。這是全省範圍內的大型書法、繪畫、攝影藝術展,為這個新興的現代化城市平添了幾分藝術氣息。


    開幕儀式在展廳前舉行,閬諸市委市政府不僅免費提供場地,還為這次展覽大開綠燈,讚助單位多達七八家。如樊文良所勸,江帆的攝影作品在攝影展區參展,不過他用了筆名。丁一那天有別的采訪任務,所以沒能替爸爸出席開幕式。


    她采訪回來後,嶽素芬迫不及待地告訴她說:“小丁,我聽說你的作品今天也在書畫展上展出了。”


    丁一愣了一下,隨後想到可能就是張會長今年五一去新加坡的時候,爸爸將她抄寫的《三國演義》手稿讓他看,當時丁一沒在家,她和幾個來自國內的學生去馬來西亞參加衛塞節去了,回來後才知道爸爸讓張會長把她那些手稿帶走了,是張會長主動說要給她裝訂。


    這是丁一幾年的心血,她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想將四大名著文言版全部抄寫一遍。她之所以有這個想法,也是源於跟江帆的分離。


    江帆的離去,的確給她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在江帆最初離開的時候,為了彌補自己的精神空虛,她業餘時間就全部用來抄寫名著。她最先抄寫的是《水滸傳》,盡管她最想抄寫的還是紅樓夢,一個是爸爸是省紅學會的負責人,二是作為女孩子,四大名著裏她最喜愛的也是《紅樓夢》,但就像爸爸當初不讓她抄《長恨歌》的原因一樣,她怕自己會更加感傷,於是,就先抄寫了《水滸傳》,果然,在水泊梁山眾位英雄的嬉笑怒罵打鬥中,她的心情漸漸開朗,漸漸的就將這項業餘愛好變成一項任務來認真完成了。


    當爸爸看完她的一堆手抄稿後,爸爸激動的眼睛濕潤了,爸爸說:“好樣兒的,不愧是我女兒!”隨後,爸爸又給她定了一項任務,那就是把四大名著全部抄寫一遍。


    本來是自己的一時之念,卻被爸爸當做任務壓了下來。不過抄寫任務,的確讓她靜下心來,而不去想其它的。


    這次陪爸爸去新加坡,她就帶了沒有抄寫完的《三國演義》,原以為,在新加坡,會有更多的時間來完成抄寫任務,不曾想,生活規律被打破了,她反而靜不下心來了,這個工作必須心靜,一頁裏隻要錯一個字,都要返工重來,爸爸的要求就是不能有一個字修改,所以,這本書她抄得斷斷續續,直到五一前才抄完。


    不曾想,張會長還真的就把手稿拿到了展會上。


    丁一聽了嶽素芬的話後,說道:“那都是閑著沒事寫的。”


    嶽素芬說:“據說你的手稿是最吸引眼球的,因為大家從來都沒有見過,所以特別新鮮。小丁,真佩服你,一水的蠅頭小楷,而且和原本一模一樣,沒有一個字是修改過的,太難得了。”


    丁一笑了,說道:“既然要寫,當然就和原版必須一模一樣,原版的書頁上有什麽字,就要有什麽字,不能差分毫。對了嶽姐,你去看展覽了?”


    嶽素芬又說道:“我沒去,我聽他們錄像的回來說,大家都去製作室看他們錄回來的資料,我聽說後也去了,小丁啊,我剛才還在想呢,你說這將來得是什麽人才能娶到你啊?再說了,娶到你的人,又該怎麽過日子呀?”


    “哈哈。”丁一笑了,說道:“前麵那句話我聽著還行,多少還有點自豪感,後麵這話意思好像是說,我根本就不可能在人間嫁出去。”


    “哈哈。”嶽素芬也笑了,說道:“你還不上去看看?”


    丁一想了想說:“說真的嶽姐,這個書抄完後,我就沒再見過,變成書的模樣我就更沒見過了。”


    嶽素芬說:“很普通,封麵是白的,也是跟原版字體一樣,四個繁體字。你去看看他們的錄像。”


    在丁一的印象中,自己好像沒有寫書名,也許是爸爸臨時給加上的。她說道:“我不去了,一會我寫完稿子去現場看看去。”


    嶽素芬說:“那我也跟你去,我要親眼見識一下我們小丁的小字。”


    “嗬嗬,你又不是沒見過。”


    “但是抄成書我沒見過。”


    丁一笑了,低頭開始寫稿子。寫完稿子後,她跟嶽素芬一起下樓,交給徐克儉後,順便請了假,就坐著嶽素芬的車直奔國際會展中心而去。


    盡管是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時間,但是展廳裏參觀的人還是很多。


    丁一沒有想到的是,在展廳中間,有一個大玻璃展櫃,通常這種展櫃都是展出那種體積小的作品,換句話說,就是容易被人帶出去的作品。在正中的一個小格子裏展出的就是她那本書,白色的宣紙封麵,黑字,十分素淨。


    嶽素芬提出要看看這本書,工作人員戴上一副白手套,取出後,沒有交給嶽素芬,而是放在手上,一頁一頁地替她翻著看。


    嶽素芬說:“我能自己看嗎?”


    工作人員給她拿出兩隻手套,讓她戴上。


    自打這些手稿爸爸讓張會長帶回後,丁一就從來都沒見過,沒想到當初爸爸給她裁的紙張,到了裝訂廠後,居然被剪裁的整整齊齊,而且頁麵端正,沒有錯頁。


    別說別人,丁一自己都感到有些愛不釋手。


    嶽素芬說:“你看看吧?”


    丁一笑了,她有一種看別人作品的感覺,也戴上手套,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每頁紙上,都經過印刷工人仔細穿針對正過,因為在書頁的對角線,都有兩個針眼,是為了讓每頁的位置都一致,對折線也非常平時、工整。


    嶽素芬見她那個樣子,問工作人員:“你看這樣一本書得賣多少錢?”


    工作人員笑了,說道:“這個參展作品不在拍賣範圍。”


    “為什麽?”


    “不知道。也可能是作者本人不讓賣。”


    嶽素芬說:“如果賣的話,能賣多少錢?”


    “這個我不好估算。”


    嶽素芬看著丁一,詭異地一笑,說道:“如果我要是出大價錢買,作者賣嗎?”


    工作人員說道:“如果作者要是賣的話估計也輪不到您買了,因為已經有好多人看中了,上午佘書記就說他要收藏這本書。”


    嶽素芬瞪大了眼睛,看著丁一,丁一說道:“既然作者不同意拍賣,你們有權力賣嗎?”


    “這個,應該沒有權力。”工作人員說道。


    她們將書原樣交給工作人員,就離開這個展櫃。丁一首先找到了爸爸參展的兩幅畫作和兩幅書法作品,她從包裏掏出相機,準備拍下來,等喬姨去的時候給爸爸帶去,但是他剛掏出相機,就被旁邊的另一個工作人員攔住了,告訴他,不許拍照。


    嶽素芬說:“我們是電視台的記者,而是,她本身也是作者,剛才那本書就是她寫的,這些作品是他爸爸的,從哪個角度都應該讓拍照……”


    丁一攔住了她,小聲說道:“嶽姐,說那話就不怕人家笑話,作者更應該遵守規矩,不照就不照了。”說著,她就裝起相機,挽著嶽素芬的胳膊,離開了這個展區。


    轉到攝影藝術展區的時候,她猛然就發現了幾幅反映草原風光的照片,心,一下子就跳動了起來。


    不用看作者的姓名她也知道這是誰的作品,因為那熟悉的鏡頭語言,依然是那麽深沉、凝重,哪怕是一朵雲、一匹昂頭奔跑的馬,一朵野花,甚至一個孤獨的敖包,角度和光線的運用都帶著他鮮明的個人風格。


    嶽素芬說道:“草原太美了!”


    是啊,草原太美了,那蒼茫壯闊、大氣磅礴的恢宏氣勢,那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那潔白如洗的雲彩,還有那變幻著色彩和季節的草場……


    “三工?三工是誰?”嶽素芬用手指點著作者的名字說道。


    丁一這才注意到,這個作者是三工,無疑,這是他的筆名。


    嶽素芬說道:“太美了,太美了!誒,你說,這個三工組在一起是不是‘江’,是不是江市長?”


    丁一笑了,沒有回答。這時,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進來了幾個人,就聽有人說道:“肖秘書長,我不告訴你,看看你能發現哪是咱們市長的作品?”


    “你就是不告訴我,我也能猜出來,因為江市長肯定參展的肯定是草原風光,拍攝草原的在閬諸應該不多,全省可能會有。”


    這時,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草原的題材可是很多,每次都會出現在大大小小的攝影藝術展上,它是近來國內許多攝影愛好者比較熱門的選材之一……”


    丁一扭頭看去,就見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身穿一個半大外套,在兩三個的簇擁下,儀態從容,步履矯健地走了進來。


    他沒有往左右看,而是在秘書的引導下,直接來到了中間的展櫃前,他停住了腳步,他在看那本手抄書。


    丁一的心砰砰亂跳,心就蹦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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