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愛國是個博覽群書的秘書長,別看他人長得矮墩墩的,沒有絲毫的文人氣質,但他骨子裏卻是一位學者型的官員。為人謹慎,做事縝密,說話辦事非常嚴謹,在他頭來市長辦公室之前,他剛剛看了一篇參考消息上登的文章,這篇文章是國外學者寫的一篇關於研究中國市長的文章,根據城市行政層級、人口、以及市長的年齡來界定哪些人是升遷的最快的。


    文章說,在中國,對於一個中等城市而言,45歲以下成為市長的,無疑就是升遷得“非常快的”;但如果市長的年齡在45—50歲之間,則被定義升遷“快的”;但他在50歲以上才成為市長的,則被定義為“慢的。”江帆今年42歲,無疑,按年齡來講,是屬於升遷“非常快的”的市長。對於這個升遷非常快的市長,除去他不為人知的人脈關係和自己的努力外,他的學曆顯然是最為耀眼的實力象征,因為近些年來,從中央到地方,提拔幹部的兩個硬件就是學曆,其次是年齡,再其次就是基層工作經驗。這些江帆不但具備,而且有到艱苦地方鍛煉過的特殊經曆,這些,都是他成為閬諸這個中等城市市長的有力保障。肖愛國還留意到,江帆在上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入黨了,黨齡長,也是一個官員成長的重要條件。


    此刻,這位按照文章定義為升得“非常快的”市長,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讓肖愛國心裏沒底,本來這些資料是他要的,此刻,他卻並不急著看,而是微笑著看著他。


    盡管有點書生氣,但是肖愛國卻不笨,他不等市長開口,就主動說道:“棉紡廠工人圍堵政府大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其實在閬諸,他們就是鬧幾次,也頂不上老幹部鬧一次的。也可能您很奇怪為什麽大樓裏的人包括前麵樓裏麵的人對這件事不急不火,原因正在此。


    江帆更加奇怪,他將手裏的鉛筆放在桌上,將身體靠在椅背,眉毛衝他揚了一下,用這個動作表示了自己不解的心理。


    肖愛國低頭笑了一下,說道:“往往伴隨著工人鬧事,就會是某種行動的開始……”


    說到這裏,肖愛國欲言又止。


    江帆看著他,見他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後問道:“聶文東不是已經倒台了嗎?”


    肖愛國說道:“是,但有些問題還沒有根本解決,也就是說,這個處理還沒達到老幹部們的預期。”


    “預期?難道……”


    肖愛國貌似無意中流露出的“老幹部”三個字,引起了江帆的注意。


    肖愛國點點頭,笑了一下,說:“您剛來,慢慢就會了解情況的,老幹部們堅持認為聶文東的事,還不足以掀開閬諸的蓋子,他們認為,還應該有人為此受到懲罰……”


    江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肖愛國不用明說,江帆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難怪上任第一天,向衡部長就自言自語跟他說過:但願聶文東帶走所有的風波。看來,聶文東並沒有帶走該帶走的風波。


    肖愛國見他沉默了,就繼續說道:“有些問題您暫時不插手比插手要好些……”


    這個人及時向市長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江帆莞爾,來閬諸這麽長時間了,這還是有人頭一次跟自己說得算是比較私密的話了。他點點頭,說道:“老肖,我來時間不長,有些事不了解,以後還請你多提醒。”他也主動向這位秘書長伸出橄欖枝。


    肖愛國點點頭,說道:“您放心,我會的。辛磊家裏有事,這段時間我會勤上來一些,有什麽您盡管吩咐。”


    肖愛國又跟他介紹了一些棉紡廠的事後,便被電話叫走了。江帆這才想起樓下的事,等他來到窗前往下看時,他就看見已經來了三四名防爆警察,這些警察正在和副市長段金寶,還有劉守義等六七個政府工作人員往出趕那些工人。他們形成一個半扇形的人牆,逼迫著這些人往出走。


    他注意到,沒有發生肢體衝撞,看來,無論是工人還是政府工作人員和警察,都表現的比較冷靜和克製。而在空出來的場地上,鮑誌剛雙手叉腰站在那裏,局麵似乎得到了控製。


    此時,右前方大樓裏,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佘文秀正對著話筒大發雷霆,電話對麵是市公安局局長。


    “你看你弄的這是什麽事,我三番五次跟你說,對於那些重點人群重點目標要派專人盯緊,結果呢,還是弄出這事來了,而且來了小二百人,你這個公安局局長是怎麽當的!我跟你說,你馬上采取措施,給我緊逼盯人,我無論你采取什麽措施,在頭選舉前,都不能再出這事。除非你不想幹了!”說完,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對於這個公安局局長,他敢這麽說,也敢衝他發脾氣,因為,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果然,幾分鍾後,公安局局長何威滿頭大汗趕到市委書記的辦公室,他連連點頭哈腰道歉,進門就說:“老板,消消氣,你消消氣,這次的確有些意外,我的人一直盯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又聚集了這麽多人……”


    何威跟市委書記叫“老板”,可見他們關係不一般,因為,前幾年官場上流行跟領導叫老板,現在幾乎這種稱呼銷聲匿跡了,看來,隻有何威才保持著這種從前的習慣,也是時刻在向市委書記表明,他們曾經和現在的關係。


    何威是佘文秀來了後第一個提拔起來的人,也是心腹,何威知道,市委書記隻有敢跟自己這樣大呼小叫,甚至是一頓臭罵,隻有被他臭罵了,他才心裏踏實,他深知書記的脾氣,隻有自己人,他才會一改往日和善的麵孔,罵得越很,說明對你越信任。


    此時,佘文秀看了一眼何威那幅點頭哈腰的的樣子,就說道:“老何啊,我說這塊工作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嗎?我現在都急得火上房了,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你說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麽給你去請示進常委?”


    何威連忙給市委書記點上一支煙,說道:“您老人家批評得對,罵得對,常委不常委的先別說,我先把這事辦圓滿再說,保證不讓您生氣了。”


    “你怎麽辦?”


    “我們已經製定了一套方案,還沒來得及實施,三棟大樓,24小時有人把守,隻要那些人一出現,沒得說,先拿下,然後再審問。”


    佘文秀深深吸一口煙,咳嗽了兩聲,就掐滅了,說道:“派幾個人去北京和省委圍堵,回頭我跟信訪辦說一下,師出有名。”


    何威說:“您放心,我親自去做,在兩會前,保證不出事。”


    “唉,現在哪是兩會這一件事,都有關係……”他不往下說了。


    何威說道:“新來的市長怎麽樣?”


    “目前還摸不透他的底,有時候會叫的狗反而不咬人。唉,聶文東這個王八蛋……”佘文秀仍然不往下說了……


    此時的江帆,在經曆了最初的躁動後,現在,他慢悠悠地抽出一支煙,點燃,開始翻看研究肖愛國提供的那些材料。


    看著看,他就想找些有關閬諸最近城市規劃方麵的材料,秘書不在,肖愛國剛下去,他想了想,掐滅煙後,走出了辦公室。


    江帆還不太清楚和熟悉這棟樓裏科室的構成和分布情況,他來到走廊,除去他旁邊一個市長專用的貴賓接待室他認識外,其餘的房門幾乎都沒寫著標簽,統統都關著門,他不知道這些房間裏都是幹什麽用的,就一直往頭前走,快到走廊頂頭,才發現有個房門敞開著,上麵寫著綜合一科。


    他走到門前,就聽裏麵有兩個女人正在說話,一個女的說:“這事,擱誰誰都得鬧,幹了一輩子了,到頭來工廠沒了,飯碗子沒了,要是破產倒閉也行,憑什麽一兩個億的國有資產,被別人中飽私囊……”


    顯然,她們議論的是剛才圍堵政府大門的事。


    另一個女人說:“上邊已經注意到閬諸的情況了,聶市長不是被雙規了嗎?”


    “他就是替死鬼,炒豆兒大家吃,最後蹦了自己的牙……”


    江帆無意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有些尷尬,想退回來,又不合適,繼續聽下去,又不是他的風格,他便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對著這扇虛掩著的門敲了兩下,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江市長?”


    “江市長好。”


    她們顯然沒有料到市長會推門進來,其中一個年輕的高個姑娘他認識,有一天秘書辛磊讓她給江帆送過早點。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是這個科的副科長。


    兩個人不知道市長是否聽到她們的談話,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那個高個姑娘的臉就有些紅,因為剛才她的聲音有些高,神情就非常的不自然。


    那個副科長趕緊離開座位走了過來,說道:“市長,您有什麽事?”


    江帆看了她們倆人一眼,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想找一下有關咱們城市規劃方麵的材料……”


    年紀大的女人立刻就顯示出老成持重的素質,立刻就明白了市長的意思,她笑著說:“好,我馬上去找,然後給您送過去。”


    “好的,謝謝。”江帆說著就走了出去。


    走出十多步遠的時候,江帆又折了回來,他還想要一些關於閬諸商貿集團的材料,剛走到門口,又聽到了她們對話。


    就聽那個年輕的姑娘說:“張姨,江市長是我見過的最有風度的領導了,周日我跟男朋友去看菊花展,我就看到了江市長。哇塞,真是太帥了,戴著墨鏡,穿著休閑裝,完全不像在機關這樣的打扮,特別的灑脫,迷人……”


    “你不會是看上市長了吧?”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看上他,何況我乎——”


    江帆一愣,心想自己這是什麽毛病啊?聽牆根還聽上癮了?他二話沒說,扭頭就轉了回來,他想起樊文良當初就不要女同誌在自己身邊晃悠的事,看來的確有道理。


    按照事先的安排,下午在市委會議室召開了常委會,會議主要議題是,下月初,召開全市領導幹部大會,安排部署11月份大事要事聯查工作;迎接計劃生育國檢;迎接省衛生城檢查……出乎意料,這個大會隻字未提上午棉紡廠工人圍堵大門的事,難道,這件事在閬諸就真的那麽不值一提?


    會議進行到最後,副書記殷家實征求大家的意見,大家都說沒有什麽事了,最後宣傳部長蔡楓說道:“如果領導們都沒有事,那我就說個閑事,省文聯在咱們這裏舉辦金秋藝術展,這個藝術展很全麵,有書法繪畫和攝影,還有一些手工藝品,咱們在坐的領導有這些愛好的可以報名,佘書記就是一名繪畫愛好者,佘書記畫的蝦,就很有白石先生的神韻,還有咱們殷書記畫的竹子,那可是一絕。另外我還知道咱們江市長的攝影作品,在內蒙古多次參加過攝影展的,非常有造詣。”


    佘文秀說:“對,江市長可以把你攝的那些塞外風光弄幾幅出來,我在雜誌的封麵見過,非常大氣磅礴。”


    江帆笑了,說道:“是那裏的景致好,並不是我的攝影水平有多高,那裏的景色,誰去都能成為攝影家。”


    蔡楓說:“江市長太謙虛了。這次是全省規格的展覽,咱們又是東道主,所以,書協給咱們特別留著展位,領導們回去後琢磨琢磨,咱們是業餘水平,肯定不如人家專業水平,但是貴在參與,而且千載難逢,可以和許多書畫大家切磋技藝,也算是咱們一個學習的機會。”


    江帆沒有參加展覽的想法,就笑笑沒有再說什麽。


    晚上,樊文良給江帆打來電話,告訴他明天去閬諸。江帆高興地說:“太好了,小江有滿肚子的疑惑想求解,想死您了。“


    樊文良依然不溫不火地說:“什麽疑惑?好好當你的代市長,今年地和縣的選舉要提前,好好享受這段難得的清閑時間吧,以後,不會有這歌舞升平的時候了,有你忙的。”


    江帆就是一愣,他的話,和佘文秀簡直如出一轍。說:“文秀書記也是這麽說的。”


    “哦?你跟他接觸這段怎麽樣?”樊文良問道。


    江帆笑了,說道:“目前還好,我還沒有往前邁步,一切都在熟悉、認知中,周日去菊花展照相著,不瞞您說,我現在的確歌舞升平的很。。”


    “這個時期一般的工作都是在收攏,加上秋高氣爽,民間活動比較頻繁。”


    “還真讓您說著了,省文聯要在我們這裏舉辦書藝術展,今天蔡楓說閑話的時候還說呢,原來,班子成員中,愛好書法、繪畫的人還真不少。”


    樊文良笑了,說道:“這回,你在內蒙拍的那些草原風光的片子就有展覽的機會了。”


    “這個,我還沒想好,不想參加。”江帆實話實說道。


    “哦,你是忙顧不過來嗎?”


    “那倒不是。”


    樊文良說:“如果工作不是太忙,能參加就參加,一個城市的市長是立體的,不該總是忙碌的,給民眾的形象也應該是積極的、熱愛生活的、陽光的。另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你現在手裏有相機,而且長短鏡頭也有兩三個,省得以後讓別人看到,人家該說了,看,這小子來到閬諸後,就貪了好幾個大鏡頭。”


    “哈哈。”江帆一聽忍不住大笑起來。


    樊文良沒有笑,說道:“我說的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會有,除非你的鏡頭永遠都不暴露,一旦暴露,別人就會認為你是來閬諸後買的。”


    江帆止住了笑,他知道,樊文良不是善於講笑話的人,之所以這樣說,肯定有他的依據。


    果然,樊文良說道:“德山下邊有個縣,是全省礦產儲量最豐富的地方,比三源還豐富,但卻開發的晚,也是貧困縣,我去後,就把發改辦主任弄下去當了縣委書記,這個人就有個業餘愛好,攝影,但是頭兩年,他忙於工作,開發礦產資源,後來工作漸入正規,他就不那麽忙了,業餘時間不回家就開始遍覽當地風光,照了好多照片發表,也開過攝影藝術展,相應地帶動起了當地的旅遊業。後來有些老幹部就給紀檢會寫信,說他來的時候身無分文,兩年後腰纏萬貫,又是大鏡頭又是金表,大鏡頭每個都一兩萬。結果查明,金表是一個礦送的,這個礦是這名縣委書記幫忙開起來的,當時這個礦主買了五塊金表,以此作為感謝分別送給了書記,其餘四塊都送給了那些專家們,當然後來退賠了,但老幹部們不幹,說他不能退金表不退大鏡頭……”


    江帆笑不起來了,他忽然感覺到樊文良對他說這些都是有目的,某種程度上是對他寄予了很大希望的。可見省委組織部長對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


    第二天,樊文良如期到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是專程來看他的。與樊文良一起來的還有省委組織部的一名副廳級巡視員、組織處處長和幹部一處的處長,也就是上次跟向衡副部長一起來送江帆的那個人。樊文良是帶著省委任務來的。


    去年以來,全省各地廳局級幹部調動比較頻繁,而且出現多起廳局級幹部違紀的案例,為了規避幹部違紀的風險,除加強自身建設、加大教育和監管的力度外,省委組織部還對這些新提拔任用的省管幹部建立了一套科學、係統、嚴密的跟蹤巡視方案。這也是樊文良在多次和省委書記廖忠誠探討並在省委常委會上研究通過後決定實施的方案。也是樊文良就任組織部長後,一直研究和改進的組織工作方案,優化了幹部提拔任用製度,對每一個提拔上來的幹部,建立巡視檔案,這項工作從從今年上半年已經完成建檔工作。這樣,對於那些新提拔任用的領導幹部既是一種工作上的支持,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監管和促進。


    樊文良親自帶隊,來到了閬諸,聽取了剛剛就任代市長的江帆的述職匯報。名義是帶著工作任務來的,實際上也是來看望江帆了,因為,在全省各地的新任幹部走訪巡視過程中,樊文良隻到了閬諸,並且江帆還是任職時間最短的。


    樊文良來後,沒有跟江帆單獨會麵,可以說都沒有跟江帆單獨談過話,所有見麵都是程序規定的那樣,盡管如此,他的到來,向人們傳遞出的信號也是不一樣的,無疑有給江帆鼓勁增壓的作用。


    有的時候,官場上的事情很微妙,這麽一個細小的現象,就能看出江帆在省委領導心目中的位置。所以,對於江帆,閬諸市委一班人,就不能小看了。尤其是市委書記佘文秀。


    佘文秀一直以來都沒有正式跟江帆談過話,江帆主動找過他兩次,但都被他以各種借口推辭開了。在賓館送走樊文良後,佘文秀主動讓江帆上自己的車,因為江帆是做樊文良他們的車來的。


    回來後,車子先停在了市委大樓前,佘文秀跟江帆說道:“江市長,上來坐會再回去。”


    江帆低頭看了一下表,衝他笑著點點頭,便跟他上了市委大樓的電梯,來到了市委書記專用的接待室。


    佘文秀跟秘書說:“給我和江市長沏點好龍井,提提神。”


    佘文秀說著,就用雙手搓著臉,然後看著江帆說道:“江市長啊,不瞞你說,你看著我表麵挺好挺精神的,其實我是外強中幹,聶文東撂下了一大攤子事,我都沒好意思推給你,怕你摸不著頭緒,也不想讓你這麽早陷入這些麻煩當中,影響了選舉。唉——我快膩味不清了,這些老幹部們天天揪住這些問題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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