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疼,如果疼就說不出這樣的壞話了。”黑雲說完,就開心地笑 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兩道細眉也隨著她的笑上下跳躍,眼睛眯成了兩彎月牙。


    彭長宜彎著身子,跟著黑雲來到了一間診室。她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聽診器,指著靠牆的一張床說:“趟上去。”


    彭長宜一愣,說道:“你給我看呀?”


    黑雲衝他揚了一下柳眉,說道:“不行嗎?”


    彭長宜故意驚訝地說道:“你不是專門看下邊那個病的嗎?怎麽上邊也看呀?”


    黑雲的臉騰地紅了,拿起聽診器,佯裝要敲他,說道:“告訴你,我不光看下邊,我哪兒都看,包括你的裏邊。”她說著,就用身子把彭長宜逼到床邊,命令道:“躺下!”


    彭長宜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看看齊祥,又看看黑雲:“我的下邊……我是胃疼……”


    齊祥“哈哈”大笑。


    彭長宜無辜地說道:“齊主任,她……她不是看那個病的嗎……”


    黑雲瞪了他一眼,彎腰,就把彭長宜的雙腿搬到了床上,另一隻胳膊往下一壓,彭長宜就被迫躺了下去,她把彭長宜的襯衣從褲帶裏拉出,給他撩了上去,然後命令道:“解開褲子。”


    彭長宜一聽,雙手護住了腰帶,騰地坐了起來,緊張地說道:“我脫褲子幹嘛,那個地方不疼,是上邊,胃疼!”


    “哈哈哈。”黑雲再也控製不住了,一下子笑得彎下身去。


    齊祥大笑著起來,他走過來說道:“小雲是消化科的專家,你這病,在她手裏不是病。”


    彭長宜繼續捂住腰帶,認真地說道:“誰說的,她連消化科的都不是,是泌尿科,不對,是男性科的大夫,專門看那個地方的。”


    黑雲雙手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直起腰,忍住笑,狠呆呆地說道:“今天我偏要看你那個地方,快點,脫褲子!”說完,她又忍不住,笑得背過身去……


    彭長宜看看黑雲,又看看齊祥,齊祥也笑得不行,他的電話恰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他就掏出了電話,一邊笑著一邊走出去接電話。


    黑雲轉過身來,掏出紙巾。


    彭長宜看著她,故意眨著眼睛說道:“我有這麽可笑嗎?”


    看到他的雙手依然護在腰帶上,傻傻的樣子,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就又哈哈地笑了,一邊用紙巾擦著眼淚,一邊指著他的那個動作。


    彭長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痛苦地說道:“求你,黑雲大夫,黑雲院長,我快疼死了,別拿我開心了,趕緊給我找個大夫來吧……”說著,雙手直衝他作揖。


    黑雲見他是認真的,就止住笑,說道:“我就是看你這個病的大夫,別說眼下沒有別的大夫,就是有,我也不讓別人給你看,你這病,我看定了!躺下,哪來的那麽多事!你聽誰說看男性科的大夫就不能看別的病了,再說,別忘了,我現在還是大內科的主任,你的心肝肺,腸子肚兒和膀胱,我都能看。”


    “完了,交給你了。” 彭長宜說著,就乖乖地躺下了,閉上了眼睛。


    黑雲忍住笑,命令道:“解開褲子!”


    彭長宜睜開眼睛,故意壞壞地說道:“你每次都是這麽凶巴巴地讓男人解褲子嗎?”


    黑雲揚手,照著他的肚子拍了一巴掌,說道:“我看你疼得還不夠,還有時間耍貧嘴。”


    彭長宜把頭歪到一邊就笑了,他很難為情地去解腰帶。


    黑雲說:“快點,自己的腰帶還不會解呀?”


    “會是會,隻是這麽在女人的命令下解腰帶還是第一次……”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彭長宜的肚子上就又挨了黑雲一巴掌。


    彭長宜疼得一咧嘴,趕緊解開褲子,一下子連內褲都褪了下來……


    黑雲一看,笑得差點背過氣去,她一下子彎下身蹲在地上,雙手捧著肚子,大笑不止……


    彭長宜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了,紅著臉,歪頭看著大笑的黑雲,說道:“怎麽了?不是你讓我脫褲子的嗎?”


    不知是笑得原因還是彭長宜這個動作讓她也感到了不好意思,黑雲的臉也紅了,她扶著床,站了起來,笑著說:“我讓你解褲子,誰讓你脫褲子了,你倒好,脫得還挺徹底,你以為你那個東西長得俊呀?”說著,就拿眼瞄了一下彭長宜的下體。


    她這麽一說,彭長宜的臉就更紅了,他趕緊提起褲子,委屈地說道:“哼,反正不醜。我都快疼死了,你還拿我取笑,等我看見鄔書記,一定狠狠地告你一狀!”說完,故意咬牙切齒。


    聽他這麽說,黑雲才慢慢止住了笑,一隻手就按在彭長宜的肚子上,說道:“他管不到我們醫院裏來,我歸院長管,衛生局長管。”


    “真的,這話是你說的?看我怎麽給你湊本,哎呦……”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黑雲手下就用了力,彭長宜疼得就叫了一聲,說道:“公報私仇你?”


    黑雲瞪了他一眼,說道:“肉爛嘴不爛。這兒疼嗎?這兒呢……”


    黑雲檢查的很仔細,她詳細地問了他頭晚吃了什麽,又問了夜間吃的什麽藥,最後說道:“起來吧。”說完,轉身走到旁邊的水池,洗著手。


    彭長宜從床上起來,背對著黑雲,把襯衣重新放進褲子裏,係好腰帶,坐在床上,用手捂著肚子,說道:“你們這不行,歧視患者。”


    黑雲擦著手,坐在椅子上,說道:“我們怎麽歧視患者了?”


    “你摸完我的肚子你洗手,你在頭摸我肚子之前怎麽不洗手?這不公平。”


    黑雲拿起筆,衝他狠狠地一比劃,說道:“是不是現在不疼了?”


    彭長宜聽她這麽一說,立刻就彎下了腰,說道:“誰說不疼?”


    齊祥手裏拿著電話進來了,他說:“小雲,怎麽樣?”


    黑雲說:“就是一般的腸胃痙攣,蓧麵本來就不好消化,又喝了涼啤酒,不疼就怪了。”


    “那我怎麽沒事?”齊祥說。


    “你也吃了?喝了?”


    “是啊?”


    “你的腸胃經得住,他的還不行。沒事,先給他輸液止痛,如果不行的話明天接著來。”


    “還用化驗尿和便嗎?”


    黑雲低頭一邊往處方箋上寫著一邊說道:“他又不發燒,不用。”寫完後,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接通後說道:“516、518有人住嗎?好的, 我馬上領病人過去。”


    放下電話,她站起來,說道:“跟我來。”


    彭長宜跟著她就往出走,他說:“黑雲院長,我不用住院,也不用輸液吧,吃點藥打一針就好了。”


    黑雲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到了這裏,就由不得你了。”說完這話,忽然想起什麽,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彭長宜故意走慢了兩步,跟齊祥說道:“剛才是單位的電話?有事嗎?”


    齊祥說:“沒要緊的,我又給小龐打了一個。”


    彭長宜就沒再問。


    他們跟著黑雲進了電梯,上了五樓,出了電梯,就見走廊裏赫然懸掛著一塊金屬牌,上麵寫著“特需病區”。


    彭長宜就有些好笑,一個縣級醫院,還整什麽特需病房?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縣級也有特需,那些錢大氣粗的礦老板,那些縣領導們,他們有這個需求,所以就有了特需。亢州市醫院,就沒有特需,隻是有一層單間病房,說白了就是高間,相當於大城市的高幹病房,但是亢州的幹部從樊文良開始,做事不敢高調,醫院也不敢這樣赫然懸掛“特需”、“高幹”病房等字眼。但在這裏,特需兩個字,代表的不再是一種服務,而是一種身份和財富的象征,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怎麽高調上麵都不知道。


    來到三源後,他感到三源的確和亢州有區別,可以隨便拉警報,可以不掛車牌照,隻要是上級領導來檢查,動輒就斷交護路,就是鄔友福下鄉也要警車開道,看來,閉塞山區有閉塞山區的好處,誰是老大誰說了算。


    別說,這個“特需病房”的確條件不錯,一個床位,電視沙發等一應俱全,隻是沙發的品質就不太講究了。複合的木地板,獨立衛生間,洗漱室。所謂特需,其實就是醫院裏的星級賓館,當然,這裏的特需病房是無法和大城市醫院的特需病房相比了。


    “這就是特需病房?”他脫口說道。


    黑雲說:“這是咱們三源的特需病房,當然和北京大城市的特需病房沒法相比,大城市的特需病房都是一個護士一對一的全程24小時友愛護理,這是咱們本土化了的特需病房。”


    彭長宜趕緊說道:“不錯不錯。”說著,他就躺在床上:“我不用24小時,就兩個小時特需就夠了。”


    這時,已經有兩個護士推著醫療車進來了,兩個小護士分別跟黑雲打招呼,其中一個護士看了看醫囑,又看了看輸液瓶上寫的標號,說道:“誰是彭長宜?”


    彭長宜趕緊舉起手,說道:“到。”


    護士低聲地笑了,就來到他跟前,把藥瓶掛上,仔細地輸液管裏的氣泡一點點地彈出,拉過彭長宜的一隻手,彭長宜隻能看見小護士的兩隻很漂亮的眼睛,他盯著那雙眼睛說道:“手下留情。”


    小護士又笑了。


    黑雲說:“紮的時候使點勁,沒關係。”


    彭長宜笑著剛要說話,就一咧嘴,原來,護士已經把針紮到了他手臂上的血管裏,護士又很麻利地把針頭固定好,重新檢查了一下才出去。


    黑雲說:“我上午還有兩台手術,你先輸液,有什麽情況讓她們叫我。”


    彭長宜看著她,說道:“你做什麽手術?”


    黑雲詭秘地一笑,說:“我專做你們男人的那個地方,誰不老實,我就……”說完,伸出兩根手指一比劃,做了一個剪的動作。


    “那是變性!”彭長宜故意說道。


    黑雲笑了,說道:“是一台老年前列腺手術。”


    彭長宜也笑了,說道:“我還以為你隻會唱歌呢?見你的第一麵,怎麽也不能和一個男性科的大夫聯係在一起,哎,你不當歌星太遺憾了。”


    黑雲說:“我那個時候,做夢都想唱歌,可是我的父母不支持我唱歌,非讓我學醫,畢業後,我就很叛逆地當了一名男性科的大夫,把爸爸媽媽都氣病了。在咱們全錦安的各個醫院中,隻有兩個女人是男性科的大夫,我和我的老師。後來想想這有什麽啊,男的能當婦產科大夫,女的為什麽就不能當男性科大夫?”


    “是啊,你用事實打破了這條規矩。”


    “不過,人們的觀念很難打破,老師至今都沒有嫁人。”


    彭長宜看了一眼黑雲,見她的眼裏閃過一抹憂鬱,想起她一會要給別人做手術,是不能勾起她的傷心事的,就說道:“嗬嗬,你歲數不大,隻要標準不是太高,向你求婚的人會從醫院排到大街上的。”


    “哈哈,如果不是見著你本人,從電視上看你,怎麽也不會想到你還這麽調皮,這麽壞!”


    從黑雲笑時眼角的魚尾紋來看,黑雲起碼有三十四五歲了,真不知道,她的青春耗給了鄔友福,她得到了什麽。“你去忙吧,不用惦記我。”


    黑雲站起來,說道:“好,你安心睡一覺。”說著,就很細心地把折著的毛巾被展開,蓋在他的身上,看了一下門口,說道:“齊老師去哪兒?”


    “可能去打電話了,你趕緊忙你的去吧。”


    “行。”黑雲走到門口,衝著外麵說道:“誰負責這個病房?”


    立刻就聽有個護士說道:“院長,是我。”


    “你多用點心。”


    “知道了院長。”


    黑雲轉回身,說道:“彭縣長,那我去了,做完手術我再過來。”


    彭長宜不想耽擱她的時間,沒有說話,隻是跟她揮了一下手。


    過了一會,齊祥進來了,彭長宜說:“老齊,出什麽事了?”


    齊祥,說:“什麽事都沒有,剛才是小龐打來電話,要過來,我沒讓他過來,我讓他去那邊了。”


    彭長宜知道齊祥指的是高大風的家屬那邊,就說:“老齊,你回去吧,單位那麽多事我不放心。”


    齊祥說:“就是這一碼事,別的科室都休息。我讓小龐先過去看看,一會他再給我打電話,還疼嗎?”


    “剛才跟他開玩笑的時候不顯疼,現在是滾著疼,不滾的時候平時就是絲絲拉拉的疼,用上藥後半小時就差不多能見效了。”


    “您夠堅強的,有一次我也是吃東西不對付,疼得我,打滾,冒冷汗,我家屬說,我教了半輩子小學作文,講到形容詞的時候,總是喜歡用黃豆粒形容汗珠,但是從來都沒見過,這次真真見識了什麽叫黃豆粒大的汗珠了。”


    “嗬嗬,是啊,我早上就冒汗珠,把我閨女嚇壞了,對了,剛才黑雲跟你叫齊老師,你叫她小雲,你們很熟悉嗎?”


    “是啊,我教過她,這個孩子很叛逆的。我在一中當校長的時候,還任著一門課。她唱歌特別好,愛上了原來的音樂老師,那個老師喪偶,比她大十多歲,父母不同意,怕影響她高考,就把弄到錦安去上學了,考的京州醫科大,後來畢業就分到了三源,她回來的那年,那個男老師也就調走了。”


    “她是三源的家嗎?”


    “不是,家是錦安的,父母也是教師,分到三源,後來她考上了大學後,她父母就回錦安了,現在早就退休了,她從小是在三源長大的。”


    “現在還單身?”


    “是啊,這個孩子,你別看她現在很開朗,很懂事,上學的時候就是一個假小子,隻有唱歌的時候才能讓她安穩,現在歲數大了,行為舉止像個女人了,原來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彭長宜想著第一次在機關聯誼會上見到黑雲時的情景,不由得說道:“嗬嗬,想象不出,她多大了?”


    “今年應該三十五了。”


    “這麽大了?那是不好找了。”


    “是啊,她的對象本來就不好找,初戀是老師,現在,她……跟鄔書記的事,已經是盡人皆知,大家都知道,也沒人敢給她介紹對象,前幾年他們醫院有個很不錯的男醫生追求她,為了她,把婚都離了,可是結果呢,她不可能嫁他,據說現在這個男醫生還在這個醫院裏,目前也是單身。”


    “哦,那個男的也夠癡情的。”


    “是啊。”


    “那個男的是哪個科室的?”


    “手術室麻醉科的麻醉師,比小雲的學曆還高,現在是博士學位,是全院學曆最高的,每次小雲有手術,都是這個男醫生親自擔任麻醉師。”


    這時,剛才給他紮針的那個小護士進來了,她把一支體溫表給彭長宜夾在腋下,笑了一下,說道:“五分鍾就可以了。”


    齊祥說:“你負責這個房間?”


    “是的。”


    “你姓什麽?”


    “陳,我叫陳靜。”小姑娘說著。


    齊祥說:“好了,你先去忙,等我一會走了你再過來看著。”


    “好的。”


    小護士輕輕地飄走了,腳下沒有任何聲息。


    “老齊,二黑有個私人會所,你知道嗎?”


    “什麽私人會所,充其量就是私人聚會的地方,隻不過添置了卡拉ok設備,弄了幾間客房,有個地下室。這年頭,人一旦有了錢,恨不得就把自己吹得比天大,有一汪水,就敢命名太平洋,有一個小土包,就敢說成是珠穆朗瑪峰,其實,無論他怎麽往洋氣裏整,也脫不掉土性,劣性。”齊祥的話有明顯的傾向性。


    “你去過嗎?”彭長宜又問。


    “去過一兩次。”


    “據說他那裏的地下室內容很豐富。”


    “有地下室也很正常,內容豐富也正常。像這些礦老板們,整天在道上混,家裏有個地下室、暗道、後門什麽的太正常了。”


    “據說那個會館很高級。”


    “您不會想去吧,亢州那麽發達,離北京那麽近,您該不會對一個私人聚會的場所感興趣?。”


    “我是好奇,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齊祥說:“我不是一個愛說閑話的人,老徐在的時候我也是這樣。”


    “你太矜持了。”


    “我不是矜持,我不想把我個人的看法強加給你,因為我是教師出身,看問題難免有局限,所以怕誤導了領導的判斷。”


    “我是教師。”


    “你當的時間短,我時間長,教師習慣於定式思維,也就是比較迂腐,教條。”


    彭長宜笑了,心想,是夠教條的,但是,似乎用教條解釋又有些牽強,通過跟齊祥接觸,他沒有教條的表現,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對自己還是不十分有信心。


    彭長宜就想試探虛實,說道:“你對這次事件怎麽看?”


    “您指的是無名屍還是家屬鬧事。”


    “這有什麽不一樣嗎?”


    “不一樣,第一件事屬於刑事範疇,第二件事是正當維權。”


    彭長宜看著齊祥,盡管他們從來都沒有交換過對無名屍的看法,但是齊祥居然說出屬於刑事範疇,看來,他是深藏不露的主兒,就說:“願聞其詳。”


    齊祥說:“我這段也了解了一下有關的法律法規,特別的國家對礦山安全事故有關方麵的規定和一些司法解釋和刑法的一些規定,如果真和上次礦難有關,事情就真的嚴重了。”


    “哦,你為什麽這樣認為?”


    “可以說許多人都是這麽認為,如果真的是這樣,還原真相會很難。”


    彭長宜的目光從齊祥的臉上挪開,他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需要做的工作,方方麵麵很多啊。”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褚小強,遲疑了一下,接通了電話。彭長宜沒等他說話,直接就說道:“請講。”


    褚小強捕捉到了縣長的用心,低聲說道:“是不是不方便?”


    “嗯。”


    “那好,我小點聲。昨天夜裏,有人給殯儀館打電話,讓把寄存在那兒的幾具屍體連夜火化。”


    “哦?什麽人?”


    “周局。”


    “那結果呢?”彭長宜用詞很謹慎。


    “因為我提前做了工作,這些屍體被秘密轉移了。”


    齊祥見狀,默默地從彭長宜的腋下抽出體溫計,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說: “哦,你做的對。老劉頭呢?”


    “您放心,已經采取了保護措施。”


    “那邊怎麽樣?”


    “我沒往跟前去,省得挨罵。另外我有個想法,想給每個屍體做dna鑒定。這樣即便是將來屍體被火化了,我們還留著dna樣本,也是能找到他們的親人的。”


    彭長宜沉默了,這是需要錢的,但是他很快又說:“我同意,將來這錢從辦案經費裏出,你跟康書記商量。”


    “我現在還不想讓他知道,等做完了再說吧。”


    彭長宜很滿意褚小強的機警,就說:“行,但是你現在有錢嗎?”


    “有,我們家早就給我準備出娶媳婦的錢了,我先跟我媽借。”


    “別,我想辦法吧,那樣不好,你爸爸他……”彭長宜欲言又止。


    “不用,您眼下動錢也不現實,將來如果局裏不給我報,您想著給我報就行了,縣長,那可是俺娶媳婦的錢啊。”


    彭長宜沒笑,他嚴肅地說道:“我保證,絕不會讓你自己受損失!”


    彭長宜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很堅決,也有了某種信心。


    就在彭長宜跟各派勢力明爭暗鬥、巧妙周旋,為即將到來的短兵相接做準備的時候,正在黨校學習的江帆,在頭下課的時候,接到了錦安市委組織部的電話,讓他明早趕到市委組織部。


    江帆沒有問是什麽事,但他已經知道是什麽事了,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因為離學習結束還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他其實早就想到了事情會在這個期間到來的,鍾鳴義也是這個時候接到調令的。


    他給曹南打了電話,讓明天早上小許來接他,掛了電話後,他繼續上課。


    昨天,黨校的校刊又發表了他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執政行為的魅力》,是袁副校長親自打電話告訴他的。上次的那篇論文,已經被收錄到了校刊優秀論文選中。在最近這篇論文裏,他根據自己切身的工作經驗和體會,提出執政力是一種行為的魅力,這種行為既是政府的行為,也是執政者自身的行為,行為魅力,直接決定著黨在基層各項政策方針的貫徹與執行,這個觀點引起了袁副校長的欣賞和肯定,很快就見報了。


    江帆在文章裏,既是對當前縣級工作的一種全方位的總結和探討,也是對自己多年市長生涯的一次係統的回顧和總結,那個時候就想,自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站在市長的角度來認識基層工作了。


    看來,事情果然如此。


    下課時,同學薛陽給他打電話,讓他晚上請假出來喝酒。薛陽有段時間不跟他聯係了,他理解他,在人才濟濟的京城,如果沒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是很難出人頭地的。


    晚上,他打車來到了位於海澱區萬泉莊路一家非常有名的譚家官府菜菜館,薛陽先他而到。當身穿民族服裝的女服務員把他領到薛陽麵前的時候,江帆發現,薛陽一改往日中規中矩的打扮,不但頭發理的非常短,而是換了一身非常休閑時尚的衣服,圓領的淡藍色的t恤衫,水磨藍的牛仔褲,白色的帆布鞋,胳膊上還套著一串像佛珠的東西,正在低頭點菜。


    江帆笑了,說道:“老同學,你還在單位上班嗎?”


    薛陽一愣,說:“暫時在呀,怎麽了?”


    “哈哈,我還以為你下海經商了呢?這麽青春,這麽休閑?”


    薛陽笑了,說道:“有麽?”


    “當年有了,你這身打扮,讓我有想起了我們青春飛揚的學生時代。”


    “嗬嗬,你是不是又來詩性了?”


    “詩?早被風幹了,蒸發了。”


    服務員給江帆倒了一杯茶水,繼續向薛陽推薦著菜品。薛陽看了江帆一眼,說道:“你怎麽這麽憔悴?”


    “有麽?”江帆學著薛陽的口氣說道,“不要以為你今天很青春很熱血就嫌我老氣橫秋,不過,我現在跟你站起一起,怎麽感覺咱倆像兩代人啊?”


    “去你的,少占我便宜。”


    江帆說:“你今天的確很顯年輕。不信讓這位姑娘說,我們倆像不像兩代人?”


    女服務員笑著不說話。


    薛陽說:“我拿什麽跟你比啊,你是才子,才高八鬥、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姑娘,你可不知道,當年他從校園這麽一走,立馬在他的身後,就排起長龍。”


    女服務員說:“排長龍幹嘛?”


    “女同學,追求者!”


    “哈哈。別聽他胡謅,快點菜吧,我可是餓了。”


    薛陽最後又點了一道譚家菜有名的菜品黃扒魚翅,合上菜譜,交給了服務員。


    服務員按照程序規定,把薛陽點的菜,重新給他報了一遍,得到薛陽的確認後,才轉身出去。


    江帆聽完菜譜,瞪著眼問道:“你發什麽神經啊,就咱倆,點那麽好的菜?”


    薛陽說:“別驚訝,這次不用你買單。”


    每次吃飯,都是江帆買單,因為江帆畢竟掌管著一個縣的財政大權,有的時候,薛陽個人有事,江帆也會幫忙,畢竟,一頓餐費,對於一個市長來說還是好解決的。


    江帆聽薛陽說這頓餐費不用自己管,就說道:“怎麽,你真是下海了?是不是消失的這些日子賺了大錢了?”


    薛陽低頭喝了一口茶說道:“下海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做,可能下去就上不來淹死了。我最近工作有變動,所以,這頓酒,也算是我在北京工作期間最後的晚餐。”


    江帆笑了,說道:“是不是要出去任職?”


    薛陽說:“是出去,但不是任職。”


    江帆見薛陽不是開玩笑,表情也就認真起來。


    薛陽說:“我服務的領導要出去,他前些日子征求我的意見,我考慮後決定跟他一起走,最近這段時間之所以沒有跟你聯係,就是在辦調動的事。”


    “哦?去哪個省?”


    “祖國邊陲,最西部。”


    “什麽職務?”


    “副書記。”


    “你呢?”


    “提半格,暫時給他當秘書。”


    江帆點頭說道:“如果要是為了這半格你到是沒有必要出去,但是為了將來的發展,還是出去的好。”


    薛陽說:“不瞞你說,我在單位是最沒有成色的人了,我也想通了,我不怪單位領導沒長著一雙慧眼,沒有發現我,是因為我這幾年的確因為感情的事有些打不起精神,心灰意冷,遊手好閑了好幾年,不小了,玩不起了,前階段我剃了光頭,從剃光頭那天開始,我決定從頭來。”


    服務員開始給他們上菜,上酒。


    薛陽起身,給江帆倒滿了酒,說道:“我跟領導也表示了,我說我現在是三光,口袋的錢光了,除去留給父母一筆錢外,我一分不剩,全花光;腦袋的頭發光了,另一光就是光棍一人。所以,我義無反顧,無牽無掛,跟著領導一路向前!”


    江帆端起酒杯,說道:“薛陽,我佩服你,佩服你從頭再來的勇氣,我敬你。所有祝願的話都在這裏。”說著,幹了第一杯 。然後又倒滿了第二杯,說道:“第二杯酒,是我江帆對你所有的祝願,希望你的腦袋長出頭發,口袋鼓起來,官越做越大。”說著,又幹了。他接著又倒了第三杯,說道:“第三杯酒,是祝願你到了新的地方,盡快成個家,那麽遠的地方,沒有女人疼不行。”


    說到這裏,江帆也有些激動,跟薛陽碰了一下杯,又幹了。


    薛陽說:“我不準備在外地成家,什麽時候回北京,我什麽時候就成家,那就是真的回來了。”


    “哎,也是情種一個啊!”江帆歎了一口氣,給薛陽夾了一隻蝦,自己也夾了一個。


    薛陽搖搖頭,低聲唱了一句:“都說那有情人,皆成眷屬,為什麽銀河岸隔斷雙星,雖有靈犀一點通,卻落得勞燕分飛,各西東,勞燕分飛各西東……”


    “嘿嘿嘿,你沒事吧?”他沒想到薛陽這麽傷感,其實,江帆又何嚐不是這樣,想想明天,自己的命運指不定會怎麽樣呢,本來自己也是愁腸百轉,所以,他就更不想看到薛陽傷感了。


    薛陽端著杯,叫了一聲:“哥。”


    江帆一激靈,說道:“你怎麽這麽肉麻了,我都打冷戰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薛陽笑了,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大八個月,我們都不年輕了,你就讓我傷感一次吧,說起來,我們今年有三十七歲了,一出溜就四十了,四十的男人還傷感,還一事無成,其實是很失敗的事,我爭取把所以的失敗和傷感,都留在今天,一點都不帶到明天,我希望你也是。”說著,跟江帆碰了一下杯。


    江帆隻好陪著他也幹了。


    薛陽繼續哼著:“恨悠悠,怨悠悠,人間最苦是情種,一步步追不回那離人影,一聲聲訴不盡未了情……”


    江帆說:“好了好了,你別獨自悲傷了。”


    薛陽說:“說真的,我不悲傷,是你剛才突然說起情種兩個字,我才想起這首歌,我昨天陪領導去吃飯,也是友人請他,給他踐行,這是一個女子在包廂唱給他的歌,我回去睡不著,反複聽,就會了,現在正處於會唱的興奮期,所以也就不由自主地哼哼開了。”


    江帆苦笑了一下,說道:“有句話說得好,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嗬嗬,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張愛玲說的。”薛陽說道。


    江帆笑了,又向他伸出了酒杯。


    薛陽突然說道:“對了,你有什麽打算?”


    江帆本不想跟薛陽說自己的事,但是他問到,也就把錦安組織部給他打電話讓他明天回去一趟的事說了。


    薛陽想了想說:“你也要有我敢於打破壇壇罐罐的勇氣和想法,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幹嘛在他一棵樹上吊死,我發現,你比我還迂腐,這年頭,沒有詩人了,詩人都死了,隻有鬥士、賭徒、野心家、陰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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