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用手又使勁地搓了搓臉,迫使自己淡定下來,重新理了理思路,調整了一下方案,畢竟,眼前的事,還不容他掉以輕心。他又把電話打給了齊祥,齊祥沒接,他又打給了小龐,小龐說他和齊主任還有郭縣長跟著家屬們來到了縣公安局,郭縣長和齊主任正在跟家屬們談話。


    彭長宜小聲囑咐小龐,注意公安局的人,防止他們對這些家屬采取非常措施。此時的彭長宜,已經不再希望這件事能鬧多大了,眼前這些就足夠了。


    小龐說:“高大風的姐姐找了一個記者,全程在跟蹤錄像,另外,我看是有準備而來。”


    彭長宜似乎已經沒有多少驚喜了,就說道:“嗯,你多留意,隨時聯係。


    下午,縣委常委會議室,彭長宜提前五分鍾到了,很快,康斌也到了,康斌在進來的一霎那,重重地看了彭長宜一眼,然後坐在和彭長宜隔著的座位上,他們倆中間那個空座位是書記鄔友福的。從康斌的眼色中,彭長宜知道他這個中午應該是沒閑著。


    鄔友福的秘書進來了,他把水杯和筆記本給鄔書記擺好,把筆帽拔開,放在筆記本的旁邊,又把座位挪到合適的位置上,抬起頭,在心裏默默地清點了一下人數,確認都到齊後,他才走出去。


    這是鄔友福一貫的做派,每次常委會鄔友福總是遲到,等人來齊後,先讓秘書把文件、茶杯放好,再挺著腰板背著手進來,一幅君臨天下的氣勢。彭長宜感覺他要的就是這個派,因為在三源,沒有誰能蓋過他去,他完全有理由遲到,有理由讓大家等他。因為,他就是三源的天,是三源的帝王。


    鄔友福坐下後,習慣地掃視了一下全體人員,他表情嚴肅地說道:“現在開會。今天的常委會中心議題就一個,那就是研究一下關於黃土嶺死屍的處理決定。本來,縣、市兩級公安局都已出具了屍檢證明,證明這些屍體死於十年前,可是,不知為什麽,卻有個叫什麽高大風的親屬找來,愣說這幾具屍體裏有高大風,不依不饒,還到錦安鬧去了。我這裏有個疑問想提醒同誌們注意,今天這事很蹊蹺,說真心話,本來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是上午有人來鬧事,我就不得不想了。高大風,我暫且叫高大風,因為還不知道這七具屍體裏是否有他,他的親屬遠在四川,是通過什麽途徑知道咱們這裏發現了七具屍體?而且來了這麽多人,居然還帶來了記者,這分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還非常懂套數。所以,我在這裏提醒大家,這裏麵有不安定的因素,至於是什麽人,什麽原因,我想,以後會水落石出的。因為是政法口的事,先請康斌講吧。”


    康斌說道:“在頭開會前,我、彭縣長和鄔書記我們碰了碰,由於我們當時也是意見不統一,所以也沒有最終做出決定,鑒於目前黃土嶺無名屍已經驚動了錦安,市委、政法委都分別給我和鄔書記打電話,所以,我提議成立調查組,由我出任調查組組長,土地局礦產資源管理科長陳誌剛和黃土嶺刑警隊指導員、副隊長褚小強為副組長,提請常委會討論通過。”


    紀檢書記劉建業說:“為什麽不叫專案組,而叫調查組?”


    康斌說:“考慮到專案組這個名稱有些不準確,還是叫調查組比較準確一些的。”


    劉建業說:“我同意,這件事上在社會傳得沸沸揚揚,別說是有人找上門來,就是沒有人找,也該有個說法,莫名其妙出來這麽多無名屍,傳出去對我們市委和政府的形象很不好。”


    宣傳部長和武裝部長也都表示同意,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也都表示同意,出乎意料的事,過去保持中立的那幾個常委,如武裝部長、宣傳部長、政協主席等,都表明了自己的傾向。


    郭喜來卻說:“我不同意,我們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事,我就不明白,十年前的無名屍,我們有必要這麽興師動眾地進行調查嗎?再說了,高大風即便真的在三源礦山打工,但是,礦工的流動性非常大,誰知道這個人到底活著還是死了?我們不能憑那麽一個吊墜就認定高大風就死在了三源,說不定他把這個護身符給了工友留作紀念,自己去別處打工了,這都有可能,幹嘛非要把目光盯向我們的礦山?我看公安局在發布認屍啟示也有問題,世上一模一樣的東西多了,怎麽就能斷定這個吊墜就是那個人身上的?”


    康斌說:“這個郭縣長就不要質疑了,公安機關發布認屍啟示,自有一套程序,身體特征和遺物是必須要交代清的,這個沒有什麽可懷疑的。”


    “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我說兩句。”彭長宜說道:“接著剛才郭縣長的話說兩句,關於成立黃土嶺無名屍調查組的提議,的確是我最先提出的,那時我說的專案組,就是考慮到了穩定因素,現在才改叫調查組。當時提出這個意見,也是基於維護我們三源的大好形勢,基於我們三源團結安定的社會局麵才提出的。郭縣長說為什麽要針對礦山搞調查,這一點我想說的是,這個調查組不是針對礦山而成立的,當然,對礦山的排查肯定會是其中的一部分,因為,在咱們三源的外來務工的人員中,最有可能搞不清的就是這漫山遍野的大大小小的煤礦鐵礦銅礦的了,所以,等這件事過後,有關部門一定要加強對這些外來務工人員的登記管理。現在當務之急是積極應對眼前發生的事,積極解決,挽回影響,而不是要對一些現象進行無謂的猜忌,不要讓這些現象影響了我們的工作進展,畢竟,在我們三源,就出現了這麽多不明屍體,而且影響在外,這是事實,所以我們當下要端正態度,把影響降到最小的範圍。”


    盡管他這話是接著郭喜來說的,但實際上是衝著鄔友福說的,在場的人都聽了出來,這無異於在挑戰鄔友福的權威。


    彭長宜頓了頓了,看了一下全場,又說道:“另外,我再次提請常委們討論研究,盡快成立礦務局,這樣就能做到責權清晰,責任明確。”


    這一番話說出後,郭喜來便不再說什麽了,鄔友福說道:“彭縣長說的我完全同意,我們積極處理問題是應該的,但是也要警惕一些奇怪的現象,不要讓別有用心的人鑽了我們的空子,借此無事生非,一但發現背後搗鬼的人,絕不姑息。”


    鄔友福出乎意料沒有正麵反擊,但是背後的意思也是顯而易見。


    彭長宜也不傻,鄔友福話裏的意思他豈聽不出來?這個時候是不能退縮的,絕不能,康斌在看著他,那些中午被他爭取的對象在看著他,既然鄔友福沒有正麵跟自己交鋒,自己也沒必要把這個會攪得烏煙瘴氣,於是他說道:


    “這個我完全同意鄔書記的意見,我們不能容忍有損三源形象的事情發生,我們積極處理這件事,但是不能沒有原則的遷就什麽,尤其是那些妄想破壞大好形勢的人和事的發生,這一點當做紀律強調一下一點都不過分。另外,這個會散後,我建議康斌書記向錦安政法委打報告,匯報我們今天的會議決定。”


    鄔友福冷著臉看著他,說:“這個用得著嗎?”


    康斌說:“太用得著了,他們也要求我們回複。”


    鄔友福不再反對,而是說到:“我看有關調查組成員構成一事,康書記再和周局長和葛局長商量一下再定吧。”


    康斌心裏就有些氣,我是政法委書記,我憑什麽跟他商量?就說道:“調查組的另外兩名同誌我不用解釋大家也能明白為什麽選他倆,一個是對礦區熟悉,一個是分管礦區治安的刑警隊副隊長,下來還要召開專門會議進行研究。”


    彭長宜清楚,鄔友福說得人員構成,絕不是指的土地局那個科長,而是指的褚小強,在他們眼裏,褚小強就是一個不安定分子,想到這裏,就說道:“據我所知,土地局那位科長分管這塊工作有有好幾年的時間了,應該是熟悉礦山的每一個角落,公安局的褚小強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他掌握著這些屍體的第一手材料,我看這個人員搭配還是比較科學合理的,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其餘的人也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大部分人都支持。


    鄔友福看了看康斌,又看了看彭長宜,心想這兩個人什麽時候站到了一起,一唱一和的,就冷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散會後,康斌沒有走,而是讓市委辦通知另外兩名專案組的成員到市委開會。


    至此,彭長宜的彭三條,基本實現了兩條。


    回到辦公室,彭長宜給翟炳德打了電話,匯報了常委會的決議,翟炳德說:“你做得很好。”


    彭長宜注意到他沒用“你們”,而是用了“你”,這就說明他是肯定了自己,於是壯著膽子說道:“翟書記,我還要向您請示一下,如果查出這些人的確是那次礦難中的遇難者,還往下查嗎?”


    “不是說了嗎,該怎麽查就怎麽查!”翟書記斬釘截鐵地說道。


    看似這話很明確,而是他的口氣很堅決,但仔細一想,這卻又是一個很模糊的指示,他沒有明確怎麽查,也沒有明確查出來怎麽辦?如果查出來跟不查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相信誰也不會辦這得罪人的事。不知他是在考驗彭長宜的理解能力,還是在考量彭長宜的膽略,甚至是在傳遞什麽特殊信號?


    但是,彭長宜不準備琢磨這麽多了,既然要查,就要查到底,不管你錦安最後是否支持,都無法改變他此時的決心,自己已經選擇了向礦山開炮,那麽,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現在讓他罷手,就等同於他自殺!以後就沒人聽他的話了。所不同的是,最後不去觸碰事故真相這個結就是了,就像翟炳德說的那樣,無論是什麽原因導致的礦難,死人是確定的,不確定的東西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但是,一些退路工作還是要做的,彭長宜不是魯莽的人,也不是沒有頭腦的人,所以,他就想到了郤允才。剛回去的時候,他給老人打過電話,但是隨著三源這邊工作越來越繁忙,他也就沒有再和他聯係,如果電話打得太勤也不好,想必每次電話鄔友福他們都會知道,他不想給他們造成自己急功近利的印象,也不想將來受製於誰。


    郤允才已經回北京好長時間了,他給老人照的照片早就衝洗了出來,隻是,大李和二丫的兒子李勇的事,還沒有辦好。


    彭長宜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他的心裏立刻就緊張起來,頭皮一陣發麻,渾身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麽大的動靜,想必有些人跟他一樣,也想到了這個人,甚至比他想起的還要早,想到這裏,他趕快給褚小強打了一個電話。


    褚小強接到彭長宜的電話時,接通後彭長宜急切地說道:“小強,我突然想起一個事,就是那個劉工頭,你要特別注意,注意他的人身安全,防止……防止極端情況出現。”他把“殺人滅口”這四個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褚小強一聽,立刻說道:“對呀,我怎麽把這個問題忽視了,哎,該死,我立刻安排。”


    “要秘密安排,不得暴露咱們的真實目的。”彭長宜囑咐道。


    “小強明白,不行的話我親自走一趟。”


    彭長宜舒了一口氣,他可不希望有人再為礦難付出血的代價了。


    彭長宜剛掛了電話,副縣長陳奎走了進來,他說:“彭縣長,這是我們擬好的雲中公路工程招標公告,您審查一下。”


    彭長宜看了一眼,就見上麵寫著:三源縣新修雲中公路工程招標公告。他現在暫時沒有心情看這個東西,就說道:“著急嗎,如果不急,我晚上再看。”


    陳奎副縣長說:“不急。”


    彭長宜說:“要不先讓老齊看一下。”


    陳奎說:“老齊看了,給您的這份,就是按他的意見修改後又重新打印的。”


    “行,我看完後在找法律顧問最後把把關,沒問題再發布。”


    雲中公路,就是當初小竇老師建議修建的那條路,這條路,綿延盤旋在幾座大山中,全長一萬米,地勢險峻,施工條件惡劣,還要修一座高架橋,應該算是三源自主修的公路當中最長、施工環境最不好、地質結構最複雜的一條公路。


    前幾年就有人大和政協的代表們反映,要求修這條公路,方便裏麵的村民出入,就因為這條公路完全在三源境內,不屬於上級財政出資修建,資金問題一直是困擾著這條公路遲遲不能動工修建的主要問題。今年,在大力發展旅遊經濟的戰略下,彭長宜往市裏和省裏跑了十多趟,終於為這條公路爭取到了一部分項目資金,又四處籌集,發動在三源的企業募捐,縣財政再拿出一部分,這才有了這條工路的啟動資金。


    正因為這條公路工程巨大,施工條件複雜,縣長辦公會才研究決定公開麵向全社會招標。規定,必須具有國家公路工程施工總承包級二級資質的專業公路施工企業、具有公路路基工程專業承包二級、公路路麵工程專業承包二級、市政公用工程施工總承包二級、公路交通工程專業承包交通安全設施資質的企業方可承攬這個項目的工程。這無形中加大了這條公路施工的準入門檻,在三源,還沒有一家企業具備這樣的資質。


    原來三源縣境內公路的施工權,都是當家人說了算,他說給誰就給誰,大部分公路建設工程都被建國集團拿走,即便他不具備施工能力,也會把工程轉包出去,從中爭取好處費,所以,三源就出現了前麵修道,後麵修補的怪現象。


    這次,提高了準入門檻,盡管鄔友福不同意,但是常委會上大多數人都讚成彭長宜的意見,加上彭長宜的堅持,鄔友福盡管不情願,他也不得不同意,再說,招標的事就是那麽回事,前兩次也搞過,最後還不都是落在了建國集團,如今,資質這東西漫天都是。


    陳奎,比齊祥大兩歲,副縣長都幹了十多年了,也是三源本土幹部,人還算踏實,隻是平時不多言多語,有點不合群,但是他分管的那塊工作穩穩當當,沒有讓彭長宜費什麽心。盡管彭長宜來了以後,並沒有主動和班子裏的人搞關係,但是他一直在細心地觀察著每一個班子成員,他就發現,這個陳奎獨來獨往,不關自己工作領域的事,他多一句話都不說。現在,在彭長宜眼裏,評判一個幹部踏實不踏實的標準很簡單,能守住清貧和寂寞,不去巴結逢迎某種勢力的人,都算是踏實的人,都是他彭長宜爭取的對象。


    彭長宜放下了手裏的招標公告,說道:“陳縣,最近政府工作很多,也很繁忙,我也是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你呐,多費費心,除去你分管的這塊工作外,其餘的工作你也多替我想著點,我有想不到的地方你多提提醒兒,忙得我都快暈了。”


    陳奎說道:“您放心,我會的,謝謝您對我的信任。”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信任你是應該的,你怎麽倒謝我了。”


    陳奎說:“因為,從來沒有哪個領導這麽客氣地跟我說過話。”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來的時間不長,許多工作還得仰仗你們多幫助、多補台。”


    “這和時間長短沒有關係,您就是在三源再呆上幾年,您仍然會這麽說話,這和個人受的教育程度和修養有關,不像我們當地那些土豹子,動不動就是我怎麽怎麽樣,不聽我的就是不聽黨的。”


    彭長宜早就聽說,自己的這位副職對一些人很有意見,尤其是看不慣郭喜來目中無人的做派,以為攀上了書記,就能淩駕於任何人之上,進而他也就對鄔友福有了意見。就笑著說道:“嗬嗬,現在基層工作不好幹,而且千頭萬緒,比不得改革開放之前,一個人的本事再大,如果沒有團隊共同努力,是幹不好也幹不成眼下這麽多工作的。”


    “嗬嗬,這您就不清楚了,在三源,不需要你把工作幹好,隻要高呼萬歲就是好幹部。”


    “嗬嗬,看你說的。”彭長宜笑了,從抽屜裏拿出一條煙,起身扔向沙發上的陳奎,說道:“我不抽煙,這個還是由你來消滅吧。”


    郭喜急忙起身,接住了彭長宜扔過來的香煙,說道:“這……”


    彭長宜笑了,說道:“這什麽呀?我跟你說,我如果抽煙,這些輪不到給你們,你們就念我不抽煙的好兒吧,在亢州時也是這樣,我的抽屜經常被他們檢查掃蕩。”


    聽彭長宜這樣說,陳奎就把那條高檔香煙放在了身後,接著剛才的話茬說道:“我不是奉承您,在三源,有您這樣認識的領導不多,幾乎沒有,大多數領導都很牛,根本不會把別人放在眼裏。”


    “嗬嗬,隨著形勢的發展,誰都會認識到這一層的,如果認識不到,就會被形勢所拋棄,就會遊離規則的邊緣。”


    盡管彭長宜說的是場麵上的套話,但是,也向陳奎傳遞出一種特殊的信息,這讓陳奎很激動,他說道:“縣長說得太好了,三源有句土話,叫手大遮不過天,就是這個道理。”


    陳奎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彭長宜不能說太多了,他就笑著說:“這句話恐怕不是三源的土語,全國都通用,我們那個地方也這麽說。”


    陳奎也笑了,說道:“嗬嗬,是啊,對了縣長,您對那個廢水庫感興趣?”


    彭長宜一驚,自己對這個廢水庫感興趣的事,似乎沒有幾個人知道,平時陳奎沒事從來都不來他的辦公室,更別說單獨跟他說一些閑話了,他是怎麽知道這事的?想到這兒就說:“嗬嗬,我的確有些興趣。”


    好在陳奎沒有讓他進一步去猜謎,就說道:“我早上跑步,看見我們家屬院的高工,高文化,他跟我說,說彭縣長托人給他捎信,說有機會想談談那個廢水庫的事,問我,是不是想重新修這個水庫?”


    彭長宜明白了,陳奎的妻子在水利局上班,他們在水利局的家屬院住。就說道:“有些興趣,但是如果要是重修,那是要經過一番精細考察的,是要往省裏報的。我目前隻是從旅遊這個角度考慮的,別的還沒有想好。等咱們忙完這段,好好跟他聊聊。”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想了,他接通後,就聽裏麵傳來一位女士甜糯糯的聲音:“彭縣長,你好,聽出我是誰了嗎?”


    陳奎站起身,拿起那條香煙,說道:“我先回去,一會有事您叫我。”


    彭長宜就起身,跟他點點頭,然後對著話筒說道:“這個聲音的確很熟悉,冷不丁我還真說不上來了。”


    彭長宜很討厭女人打電話用這個腔調,上來就讓對方猜是誰,好像男人就該記住她們的聲音的似的。其實這個問題的確很讓人尷尬,猜得中和猜不中都尷尬。既然能讓對方猜的人,肯定是見過,甚至通過電話,但不是經常聯係的人,如果一下子猜中她是誰,她就會很激動,但是於男人來說卻是件不好意思的事,說明這個男人心目中,是不曾把這個女人忘記的;猜不中,女人尷尬,因為你自以為是地拿自己不當外人,人家根本就沒給你留存根。所以說對誰都是尷尬的事。男人之間卻很少出現這個問題,很少有兩個男人通電話讓對方猜自己是誰的,即便有,也是在特殊情況下進行的。


    隻聽對方說道:“嗬嗬,聽著熟悉?那就說明彭市長還記得我,我是玉瓊。”


    “哦?玉瓊經理,怎麽是您啊?好長時間不見了。”彭長宜很驚訝玉瓊怎麽想起了他。


    “是啊,後來我聽說你高升了,去了三源,就想著抽時間去打擾一下,據說三源是避暑勝地,風景非常的好。”玉瓊的聲音裏,有一種南方人特有的音韻。


    彭長宜此刻是不敢掉以輕心,他捕捉著玉瓊的每個字,力求從裏麵盡快得到信息。說道:“嗬嗬,是啊,是啊,數伏天這裏晚上都得蓋薄被,隨時歡迎您到三源視察工作。”


    玉瓊“噗嗤”一聲笑了,嬌聲嬌氣地說道:“嗬嗬,又來你們官場上的那一套,動不動就是視察了、指示了一類的,我又不是你的領導,別跟我說這些官話。”


    “嗬嗬,那我就隨時歡迎女企業家、錦安著名的紅粉大亨玉瓊老總來三源觀光旅遊,兼做視察指導,我們一定做好全程陪護工作。”彭長宜在電話這邊做著嬉皮笑臉的怪樣。


    “嗬嗬,什麽時候練得這麽油腔滑調的了,實不相瞞,我現在就在三源。”玉瓊依然是嬌聲嬌氣地說道,而且語調不慌不忙。


    “什麽?您現在就在三源?在哪兒?”彭長宜有些認真了。


    玉瓊笑了,說道:“是啊,我陪朋友到三源來看看,他們回去了,我留下了,想見你一麵再走,我現在在霞光嶺的山下給你打電話。”


    霞光嶺,是一位著名抗日小英雄犧牲的地方,這裏,早就成為革命傳統再教育基地,每年都會有來自省內外的少先隊員和和青年學生前來憑吊,也成為三源最早的紅色旅遊勝地。


    彭長宜說道:“是我過去還是您過來,我聽您的安排。”


    玉瓊說:“我現在正在往縣城走,你往這邊來,我們半路見個麵,就不去你哪兒給你添亂了,你們都忙,我的車是一輛藍色的奔駛,車牌號88268。”


    彭長宜說道:“好嘞,我的車是一輛白色豐田越野,牌號是36039,我這就出門。”,


    “嗬嗬,我還以為縣長的車也不掛牌照呢,我看三源的車好多都不掛牌照。”


    “嗬嗬,您說的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注意到了,準備近期就治理,但是眼下好像哪項工作都比這個重要。”


    玉瓊說的機動車無牌照駕駛的問題,在彭長宜剛來三源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一般黨政機關領導的車輛很少有掛牌照的,除去新車,各種保險都齊全的才掛牌照,就連鄔友福的車平時都不掛牌照,隻有出門的時候才掛。


    許多大貨車也有不掛牌照的,不掛牌照的大貨車大部分都是三源有名的這幾家運輸公司的車,他們不掛牌照,但是每個車都有標號,比如建國集團的車,都標有“建x號”的小圓牌,似乎標著“建”字,就可以天經地義的不掛牌照,更有私人運輸的車輛,也模仿著標上“建”字牌號,仿佛這個“建”字就是通行證,就是牌照。


    交警們對這些車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對外地牌照的車輛卻檢查的非常嚴格,當京州省省長一聲令下,打造省內公路無三亂的時候,三源還在製造著三亂。隨著旅遊業的興起,整頓交通秩序,規範交通也是一項迫在眉睫的事情。


    彭長宜為此專門召開過有關會議,要求有關部門開展查處三無車輛的專項行動,公安局對此也是積極響應,隻是這項活動僅僅進行了三天,就不了了之了。交警隊長跟他訴苦,說這項活動沒法搞下去了,交警們在前麵扣車,領導打電話寫條子在後麵說情,彭長宜笑著安慰交警大隊隊長,說這種情況早就意料到了,沒關係,就當是一次練兵行動。


    玉瓊說道:“我隻是看到了這麽一個現象,不過畢竟是邊遠縣城,可能沒有那麽多的講究吧?”


    彭長宜笑了,說道:“得嘞領導,別轉著彎批評我們了,這項工作我們準備在國慶節前再治理一次。”


    玉瓊笑了,說道:“彭縣長,你千萬別拿我的話當事,我隻是那麽一說而已。”


    “歡迎領導監督。”


    “好了,你別解釋了,快點放下電話出來吧,再打半個小時的電話,太陽就落山了。”


    彭長宜笑了,放下電話後,他愣了兩分鍾,在心裏琢磨開了,這個玉瓊到三源真的是陪朋友旅遊觀光來了嗎?但是,不管她幹嘛來了,看在她跟翟炳德這層關係上,他彭長宜都不能掉以輕心怠慢了玉瓊。


    他走出辦公室,小龐和齊祥還沒回來,老顧聽見他下樓的腳步聲後,就從一樓辦公室出來,彭長宜說:“給我鑰匙,我出去一趟,如果我回不來,你想著去接下娜娜。”


    老顧點點頭,把鑰匙遞給了彭長宜,看著彭長宜把車開走了。


    通往霞光嶺的路隻有一條國道,這條國道是連接西部幾個省的重要交通道路。彭長宜開的很快,一路上兩隻眼不停地盯著過往的車輛,他走了大半路程時,才看到在一個三岔路口處,停著一輛暗藍色的奔馳,他放慢了車速,奔馳車的後窗戶就降下一條縫,玉瓊就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彭長宜就在一處寬闊的地方掉過頭,他剛要下車,玉瓊就出來了,主動拉開他的車門,坐在了前排副駕駛座上,說道:“往前開吧,邊走邊說。”


    彭長宜看了一眼那輛奔駛,裏麵是一個年輕小夥子開著,由於貼著一層防曬膜,他沒有看清裏麵還有什麽人。


    玉瓊見他在看那輛車,就說:“走吧,車上就一司機,沒有別人了。”


    彭長宜這才鬆開手刹,踩下油門,說道:“您什麽時候來的?”


    “頭中午到的。”


    “那怎麽不跟我打招呼,三源就是再窮,招待您一頓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嗬嗬,我知道,因為還有別人,不方便。”


    彭長宜也就不問了,就說:“今晚住在這裏吧,別回去了。”


    “那可不行,我把你約出來說話,就是為了節省時間,以後我來三源的機會有的是。”


    彭長宜笑了,說道:“是啊,我在這裏,您想來的話就打個電話,我派車去接您。”


    “嗬嗬,不用,我沒那麽大的架子。”玉瓊說著,轉過頭,看著彭長宜說道:“我看中了你們縣一個項目,想聽聽你的意見。”


    “哪個項目?”彭長宜心想,果真她不是旅遊觀光來的。


    “雲中公路。”玉瓊輕輕地說道。


    彭長宜心說,她不是做鋼結構工程的嗎?怎麽又對公路工程感興趣了?就說道:“是您做還是朋友做?”


    “有區別嗎?”


    玉瓊在說“有區別嗎”這四個字時,她的頭是微微向前傾著的,並且是歪著頭,神態有些頑皮,眼裏是誇張的表情,白皙的指如蔥根的纖纖玉手,很優雅的在額前輕輕一劃,就把一縷遮擋在眼前的頭發背在了耳後,配著線條優美的抿起的嘴,說不出的嬌柔和可愛。


    彭長宜心一跳,隻看了她一眼,就不敢看了,他感到,此時的玉瓊,有了以往他不曾看到的一麵。他笑笑,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說道:“這條公路施工難度很大,地質結構很複雜,所以,這次的工程我們準備公開招標,必須具備要求的資質才能投標。您可能也聽說了三源的一些情況,資金緊張,沒有錢,幹點事很難,很不容易,大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都盯著眼前這點利益,既然是公開招標,政府的機動性就差點了……”


    玉瓊沒讓他說完,就說道:“我知道,不瞞你說,對這條路我也考察有一段時間了,你放心,我不要任何特殊關照,參加你們的公開招標,怎麽樣?”


    彭長宜心說,既然這樣,那還找我幹嘛呀?就試探著說:“看您說的,您來投標,該照顧我肯定會照顧的,隻是,您怎麽對這個小工程感興趣了?”


    玉瓊笑了,說道:“小工程?投資一千多萬元的工程已經不小了,看來,縣長的胃口就是和我們討飯吃的不一樣。”


    “得嘞,您殺了我唄——”彭長宜誇張地咧了一下嘴,看了一眼窗外,說道:“在我的印象裏,您一直是做大工程的。”


    “是嗎?”


    玉瓊又傾著頭反問道,似乎她很喜歡這種說話的語氣和方式,在彭長宜的印象中,她一貫的是優雅、端莊,笑不露齒的樣子,今天這種女兒態,的確是沒有過,最起碼,在彭長宜以前見到的她的時候沒有過。


    彭長宜這次沒敢看她,隻是傻笑了一下,說道:“這是我一貫的認為。”


    玉瓊的神情凝重了起來,她說:“我這次見你的目的,也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歡迎不歡迎我來投標?”


    彭長宜說:“當然歡迎了,我巴不得能有個資金和實力雄厚的外地公司來投標呢,不然我們把標準定那麽高,到時一家企業都來不了,多寒磣呀?什麽時候開始招標,我會提前告訴您的。”


    至此,彭長宜相信,玉瓊來三源看風景是假,拿工程才是真,隻是不知翟炳德知不知道她來三源?


    玉瓊說:“資金和實力沒有問題,這你完全可以放寬心。”


    “那就太好了。”彭長宜說道:“您給我留個地址,我回去後把招標書和這條路的基本情況給您傳過去,您先看看。”


    玉瓊說:“等我回去給你打電話。另外,我有個小小的請求,請彭縣長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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