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彭長宜的腦袋飛快地轉著,他在想,樊文良當時肯定不知道他的老首長也到了深圳,也看上了這件藏品,如果知道,他還會讓王家棟和他去拍這個玉佩嗎?這麽多年過去了,“山子”不知道玉佩落到了誰的手裏,肯定樊文良也不曾向他透露過此事,那麽自己是沒有任何權力和膽量透露玉佩的事情的。


    想到這裏,彭長宜看著“山子”老人,目光堅定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能,請您諒解。”


    老人點點頭,說道:“我理解,是我的要求過分了。看來,他是個真正的藏家。”


    彭長宜笑笑,沒有說話。


    老人又說道:“走,咱們下去,別冷落了其他同誌。”


    從樓上下來後,齊祥他們趕緊就站了起來,那個攝像記者就把鏡頭對準了他們。老人笑著說:“坐,坐。”


    等他坐下後,齊祥他們才坐下來,老人說:“前幾天,雜誌的編輯把你們的意思跟我說了,我很激動,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能想起在深山溝裏的一次戰役,所以,我這幾天也搜集了不少那次戰役的資料,也給幾個老戰友打電話,跟他們說了這一情況,他們也很激動,也都表示可以寫寫這方麵的回憶錄。說吧,需要我怎麽配合你們,我能做什麽?”


    彭長宜很佩服這個老人,這是一個愛憎分明的老人,骨子裏流淌地仍然是老革命的熱血,盡管也有不說理的時候,但是個很有原則性的老幹部。


    馬森就打開了筆記本,說道:“還是您那篇文章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可能編輯跟您說了,我們縣準備建一個革命曆史博物館,目前正在搜集發生在三源土地上的革命曆史故事,我們都知道三源黃土嶺阻擊戰的事,但是不知道細節,所以,我們想通過您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另外,我們這裏有一份問卷調查,這也是彭縣長來了以後搞的,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們那裏現在是國家級貧困縣,經濟不發達,人們生活水平還很低,彭縣長來了後準備搞紅色旅遊,以旅遊帶到相關產業發展,從而達到富民強縣的目的。”


    老人看了彭長宜一眼,說:“嗯,這主意不錯,挖掘整理那些革命曆史和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並存,不錯,許多地方都這麽搞起來的,你們準備什麽時候搞?”


    “已經在著手進行,博物館的項目已經送到省有關部門,但是目前還沒有批下來,不過我們正在積極爭取。”彭長宜補充道。


    老人說:“建博物館需要不少的錢,你們縣財政能拿出那麽多的錢來嗎?”


    彭長宜說:“我們也正在跑這事,以前沒搞過,也在多方麵尋求支持。”


    老人點點頭,說:“據我所知,省裏都會這樣的專項資金,你們可能跟上麵申請。”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彭長宜就站了起來,說道:“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我的車礙事。”


    老人說:“不用,是我老伴兒和孫女回來了。一會司機就會把車開走的。”


    正說著,就見一個年輕的姑娘,和一位老太太從外麵進來了,這個老太太就是山子合影的那位。那個年輕的姑娘非常麵熟,應該就是當年跟著老人去深圳的那個小姑娘,彭長宜記得她叫小玉,想起她當年對自己的無理,彭長宜心裏就有些發怵。


    高幹家庭的子女可能都有這個毛病吧,有一種先天的特權優勢,似乎享受老子的功勞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像天下都是自己的一樣,一旦想要的東西沒有要到或者沒能如願,往往就會感到心理不平衡,這種表現在大部分高幹子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尤其是在女孩子當中更為突出。許多老幹部都嬌寵女孩子,給她們優越的家庭環境,給她們足夠的物質享受,她們從小就比普通百姓的孩子多了一份先天的權貴資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喜歡頤指氣使,喜歡唯我獨尊。江帆的老婆袁小姶是這樣,記得當初在深圳這個女孩子也是這樣,所以彭長宜再次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從心裏對她就沒有好感,所以在她進屋的時候,盡量躲避她的目光,希望她不要認出自己。


    他們都站了起來,“山子”說道:“老太婆,這是三源的同誌。”然後他又跟他們介紹說:“這是我的老伴兒和孫女。”


    彭長宜沒敢直接看他的孫女,一老一小跟他們點頭微笑,保姆出來接過老太太手裏的包,老太太說:“你們坐,繼續聊,我就不打擾你們說話了,我上樓。”


    小玉衝著他們笑了一下,就扶著奶奶上樓去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什麽,就扭頭看向了彭長宜,彭長宜發現後,別過頭去,沒有看她,直到聽見她們往樓上走,他才回轉過身子。


    山子沒有給孫女介紹彭長宜,顯然是不想讓另外的人知道他和彭長宜的深圳之緣。


    他們繼續談,山子給他們大致介紹了那次發生在三源黃土嶺戰役的經過,老人最後說:“黃土嶺戰役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扭轉了戰局,增強了百姓的信心,故事太多了,我眼下隻能給你們說個大概。”


    馬森說:“是啊,現在在附近村子裏,還有一大片烈士墳塋,那裏埋藏著的都是那次犧牲的戰士,有個老人義務看護那片烈士墳塋已經好幾十年了。他能講出許多故事。”


    山子很感興趣,說道:“哦,還有這事?”


    “有啊,每當清明,老人都會給烈士們燒紙,義務掃墓。縣裏最近準備把那裏修繕一下,準備正式命名為黃土嶺戰役烈士陵園。”


    山子很激動,說道:“真想回去看看,當年,如果不是老百姓往山上背彈藥,也許就沒有黃土嶺戰役的大捷,那裏的老百姓也做出了巨大犧牲啊……”老人神情肅穆起來。


    彭長宜說:“這樣吧,等到了七八月份,我來接您,我們那裏夏天的平均溫度也就是二十二度左右,您可以去我們那裏寫回憶錄,還可以避暑。”


    “嗬嗬,好啊。”老人爽快地答應了,說道:“不瞞你們說,我的確有個願望,就是希望黃土嶺戰役能夠搬上銀幕,我現在正在寫這個劇本,是應一個善於拍攝戰爭題材的導演的要求寫的,他也是看到了我的那篇文章,通過編輯部跟我聯係上的,我目前基本框架已經搭好,但是你剛才說的烈士墳墓的事打動了我,等忙過這段,是得回去看看,說不定還有重大靈感和收獲呢。”


    馬森說:“太歡迎您回去看看了,既是故地重遊,又可以豐富一下思路,更重要的是可以指導我們的工作。”


    彭長宜想了想說:“如果您的劇本能夠投入拍攝,我能不能跟您提一個建議。”


    “什麽建議?”


    “拍攝地就選三源,選三源的黃土嶺。”


    老人笑了,說道:“就知道你會說這個。我可以建議,真到了實景拍攝的時候,還要聽到導演的。”老人說完,打了一個哈欠。


    老人一下午都沒閑著,不停地向他們介紹那次戰役前後的一些情況,另外他對三源建革命曆史博物館非常感興趣,對紅色旅遊也大加讚賞,老人下意識地用手捶了捶腰,剛才老人已經介紹了,當年那場戰役他的身上多次受傷,就是現在一到陰天下雨的時候,身體各個地方都不好受。


    彭長宜覺出老人累了,就跟馬森使了個眼色,馬森連忙合上了本,說道:“山老,今天就到這裏,我們期望您今年能來三源看看。”


    彭長宜說道:“您什麽時候想回去看看,就給我們打電話,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來接您。”說著,就從手包裏掏出一張名片,恭恭敬敬遞到了老人手裏。


    老人接過來說道:“好的,一定。”


    彭長宜站了起來,又說道:“打擾了您好幾個小時,我們回去,您也該休息一下了。”


    老人說:“別走了,晚上在我家吃飯。”


    彭長宜說:“不了,我們還有別的事。我們這次來,給您帶了一點我們那裏的特產,也就是山貨,不值錢。”說著,就掏出鑰匙,衝齊祥使了個眼色。


    齊祥趕緊接過鑰匙,就走了出去,馬森也跟齊祥出去了。


    老人沒有客氣,他轉身也從裏屋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說道:“小夥子,我這不叫名片,就是一個電話號碼,有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彭長宜接過來一看,果然,在一張純白色的紙片上,隻印著“紅星一號院22號”,然後就是他家和電話號碼,居然連名字都沒有,更別說職務和頭銜了。


    原來,這就是京城有名的紅星一號院,這個一號院住的都是老革命,有的還是立過赫赫戰功的老革命。


    雜誌編輯在給他們“山老”的家庭住址時,隻說他家住在某某路、某某門牌號碼,沒有提紅星一號院,他們更不知道這麽門牌號裏住著的居然全是老革命!


    彭長宜不由地感歎道:“您太低調了。”


    老人說:“小夥子,不是低調,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的了,就拿三源那一場戰役來說吧,那麽多的人都死了,我卻活下來了。所以啊,活下來的人是沒有任何理由高調的,因為你能活,就意味著許多人去死,也就是說你的命,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這個道理很簡單。”


    彭長宜不由得肅然起敬,他感慨地說道:“您說得太實在了,太值得我們學習了。”


    正說著,齊祥和馬森就把一些山蘑、核桃什麽的土特產搬了進來放好後,彭長宜他們就要告辭。


    老人說到:“稍等片刻。” 說著,就衝樓上喊道:“小玉,把我那本黃皮的小冊子拿下來。”


    小玉,就是老人的孫女,剛才上去的那個姑娘,就聽小玉出來說道:“是你們軍區印得那本嗎?”


    “是。”


    很快,小玉手裏拿著幾本書就跑下了樓,長長的頭發在後麵隨著她的跳躍而起伏著。


    小玉把書遞到了老人手裏的時候,眼睛就盯著彭長宜看,微微皺眉的樣子,似乎比當年成熟和沉穩了不少。


    彭長宜沒敢抬頭看他,而是故意低頭看著老人手裏的那幾本黃皮的小冊子。


    老人說道:“這是原來部隊上印的冊子,有我的一篇回憶錄,留給你們做個紀念吧。”


    彭長宜靈機一動,心想,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老人的真實姓名,又不好直接問,就接過來說道:“這個,您老得在上麵留下墨寶。”


    “哈哈,好。”


    老人高興地答應著,就做了下來,小玉立刻拿出一支老式鋼筆,摘掉筆帽遞給他。老人戴上眼鏡,接過鋼筆,先在手心裏劃了一下,見手心有筆印,這才在書的扉頁上寫下“請彭縣長惠存”幾個字,然後寫下直接的名字,緊接著又給齊祥和馬森簽了名,最後,還送給了攝像記者一本。


    彭長宜低頭看著老人的簽名,果真老人的名字不叫“山子”,而是叫竇本義,竇本義三個字還是繁體字,他看著說道:“謝謝,謝謝您。”


    就在彭長宜抬頭的時候,就看到小玉仍然在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彭長宜怕她認出自己,目光感覺從她的臉上挪開,就跟老人握手,說道:“竇老,我們在三源等您。”


    “好的好的,有機會一定去,一定去。”


    竇老邊說著邊跟他們一一握手,在孫女的陪伴下,一直送到他們門口,就在彭長宜駛出這條小甬路,拐向大門的時候,他扭頭,仍然看見老人在孫女的攙扶下,在遠遠地看著他們,直到汽車駛出這個別墅區。


    出了大門口,彭長宜舒了一口氣,他一手把這方向盤,一手伸進上衣口袋裏,掏出老人給的那張名片,交給了旁邊座位上的齊祥,說道:“齊主任,看看這張名片,有什麽感想?”


    齊祥接過名片,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幾眼,說道:“這哪叫什麽名片?隻有電話號碼和住址?這是什麽人的?”


    “你猜?”


    齊祥說道:“如果讓我猜,隻有兩種人可能這麽印名片,一種就是當個便條用,沒有什麽特別的作用,另一種就是名氣特別大,大到不需要在名片上說明身份的那種人。”


    “嗬嗬,還是齊主任聰明啊!”彭長宜說道。


    齊祥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說道:“是……山老的?”


    “是啊!”彭長宜感慨地說道。


    彭長宜說:“想想我們的名片,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何方神聖,有的名片印了好多好多的頭銜,哎——這就是區別呀!”


    齊祥也說:“是啊,我們是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尊貴,人家是唯恐露出尊貴,連名字都不肯印上,要知道,顯示給別人的不叫尊貴,低調的內斂才是真正的尊貴。”


    “這才是真正的老革命啊!你們出去搬東西的時候,他跟我說,他能活下來就是幸運,他的活,是用無數人的死換來的,他沒有理由高調。”


    齊祥說道:“說得太樸素了。”


    彭長宜看了看表,說道:“如果大家不餓的話,咱們就回亢州去吃晚飯,北京的飯太貴了。”


    齊祥說:“不餓,天剛黑。”


    “那好,咱們去亢州吃。”彭長宜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那個攝像的記者,說道:“小夥子,今天你辛苦了,一刻都沒閑著,老人說的話都錄下來了吧?”


    那個攝像記者說:“都錄下來了,本來想跟他要求到他書房去看看,看看有什麽當年珍貴的資料沒有,比如老照片什麽的。”


    彭長宜一聽,下意識地踩了一下刹車,說:“對呀,那你怎麽不早說?”


    “我看領導們談的挺熱烈,就沒好意思提這個要求。”


    彭長宜說:“你是記者,你要本著你的需要來,有什麽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們今天的活動,都是在給你當演員,是在為你的鏡頭服務的,你怎麽不明白這些?”


    攝像記者一看縣長認真了,就低下頭,沒再說什麽?


    齊祥趕緊打圓場,說:“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


    彭長宜不再說話,他在琢磨,也許羿楠跟著,可能就會很輕鬆地做到這些。


    有的時候,記者陪領導出去,的確能起到領導起不到的作用,作為彭長宜他們,是不好過多地向這個老革命提出什麽要求的,但如果是記者,就很容易做到,而且人都有樂意展示自己曾經最為輝煌一麵的興趣,如果記者提出見見當年老革命一些照片什麽的,會比彭長宜他們提出效果好過很多,而且也容易達到目的。


    彭長宜想了想還是說道:“盡管你是記者,但咱們出去就是一個整體,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所以,你們既是記者,也是工作人員,以後這一點一定要注意,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


    那個小夥子不好意思了,說道:“主要是頭一次見著這麽高級的人物,心裏有些……有些緊張。”


    “哈哈,那有什麽,他再高級,也要通過你的鏡頭你的宣傳才能讓大家知道他高級,你跟縣長出去還自卑什麽呀?”馬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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