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彭長宜想起部長說鄔友福年齡時的話,不禁大笑了起來。


    小龐也笑了,說:“您就當笑話聽吧。”


    “嗯,沒事。”彭長宜琢磨了琢磨,又笑了,說:“的確很有趣。”


    “我不這麽認為。”小龐堅定地說道:“他們之所以把歲數改小,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怕自己到站下台,為什麽怕下台,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官得實惠,他們的親屬得實惠,他們自己得實惠,他們的利益集團得實惠。就拿這次事故來說吧,如果葛兆國下台了,就沒人給二黑跑這事了,礦難出來後,他就沒人影了,有人就說他去省裏,去北京跑關係抹和事去了。”


    這是個嚴肅的話題,彭長宜不想探討,也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而是說:“除去黑雲,其他兩個怪姓女人還有故事嗎?”


    小龐見縣長對他的話不太感興趣,也自知又“犯忌”了,本來嗎,一個剛來十多天的縣長,他知道這些棘手的事又頂什麽用,他能怎麽辦?徐縣長跟他們鬥了一年,不是也沒有把他們的黑尾巴砍掉嗎?還能要求他怎麽樣?想到這裏,他也就心平氣和了,就說道:“當然了,如果光憑姓氏沒有這麽大的影響,就因為她們本身的故事,再加上她們的姓氏,所以才被矚目,三個女人三朵花,又都是青春年紀,跟領導又都有這樣那樣的關係,被人們私下談論也是正常的。”


    “那個夜玫不是二黑的人嗎?她跟領導也有關係?”這話說出後,彭長宜就有些後悔自己問的太直接了。


    小龐沒有在意,他說道:“如果您認為夜玫跟二黑有關係的話就大錯特錯了,她跟二黑的關係隻是生意的關係,她跟有關係的男人是葛兆國。”


    彭長宜突然想到在沈芳記錄的人名中,有個人叫“梅子”,他立刻問道:“夜玫還有什麽名字?”


    “沒有,就叫夜玫,有時人們也管她叫‘玫子’……”


    彭長宜聽了心裏就是一“咯噔”,盡管他還沒有對送禮的人展開調查,但是他早意識到這些人會和眼前的利益有關,甚至直接和礦、和礦難有關,難怪葛兆國見自己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說不定他在心裏怎麽看不起自己呢?也許他認為給縣長送了禮,就不需要對縣長進行尊敬了,或者就像給狗的前麵放一塊骨頭那樣,想讓狗怎麽做,隻需動動骨頭的位置就行,哼,想得美,即便自己當狗,也得當像一一那樣的軍犬,對眼前的食物是要經過一番甄別的,對陌生人給的食物,不但拒食,索性視而不見。想到這裏,彭長宜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小龐還想說什麽,老顧的車速慢了下來,就見前麵的車已經停下,齊祥一邊搓著手一邊小跑著過來了。彭長宜降下車窗,齊祥嘴裏呼著熱氣說道:“縣長,前麵就到龍泉鄉了,鄉黨委書記帶著鄉領導們都在三岔路口等著呢?”


    彭長宜一皺眉,說道:“你安排吧,出來的時候我就說了,你是總指揮,總導演,你怎麽導我就怎麽演,你現導,我就現演(眼)。”彭長宜也釋然了,既然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認識基層,那就隨其自然吧。


    “哈哈。”齊祥大笑,說道:“您真逗。那咱們拐過這個彎就是了。”


    “好。”彭長宜衝他點點頭,就升上了車窗。


    果然,拐過一道彎後,老遠就看見有三輛2020越野車停在一個岔路口處,十來個人站在路口,凍得瑟瑟發抖。


    小龐說:“那個閃披著軍大衣的人是鄉黨委書記趙豐,以前是咱們縣委辦的副主任,幾年前出去任的是鄉長,現在是書記。”


    難怪,縣委辦出去的人,就顯得比較會辦事,十多年的機關生活,都是在領導身邊度過的,最寶貴的經驗就是伺候領導的經驗,伺候領導寧可做得過些,也不可不做,哪怕被領導批評鋪張浪費,也不要讓領導感到你重視不夠,或者簡化了程序,即便有的領導真的不喜歡這種形式主義,但是你給領導製造了一個批評下屬、樹立領導威信的機會,也是做下屬應盡的義務。所以,他的龍泉鄉有一句口頭禪,那就是時刻和縣委縣政府保持一致。


    趙豐對待這次新縣長首次下鄉來視察工作,而且第一站就是他的龍泉鄉,他自然是不敢怠慢,雖然摸不著彭長宜的工作作風,但按照一貫的接待領導的經驗,先擺出大陣仗,用他們最隆重的方式來迎接。哪怕他彭長宜就是一個清高的重原則的人,也最多不過簡單地批評他幾句,畢竟出門三四十裏的山路來迎接領導,又是大冷的天,他的心即便不是肉長的,也不會怎麽怪罪他的,如果給新領導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好的,那麽以後他也就不會吃虧了,最起碼能多要點補助資金。禮人不怪,人之常情,向來都是這個道理。


    怎麽說呢,其實彭長宜是不喜歡這種熱熱鬧鬧、前呼後擁的場麵的,虛假不說,主要是自己初來乍到,頭上的“代”還沒有去掉,什麽情況都不掌握,為基層解決不了什麽實質性的問題,還讓他們這麽興師動眾地站在寒風裏等候自己,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不但他們累,自己也累,太耗費精力。人家拿你當回事,爭先恐後地熱情地歡迎你,你不能視之不理,不但要理,還得“理”出分寸、理出水平,既不能太過高興,也不能不熱情,太高興,就會給下邊傳遞錯誤的信息,太過冷漠就會打擊下麵同誌的積極性,以後你再來就不敢招待你了。但是有一點是他必須要做到的,就是謹言慎行,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皺眉,都是一個信號,說不定很快就到縣委那邊去了。


    齊祥已經下了車,和鄉黨委書記趙豐說了一句什麽,兩人就急忙往他這邊跑來,老顧恰到好處地趕在他們到跟前時才把車挺穩,以便讓這些人給縣長開車門,而不是縣長等不及自己打開車門,小龐也趕緊下車,但是他卻不急於給縣長拉車門,他要把這個機會讓給下麵的人。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這個新來的縣長貌似憨厚,但卻是個極其講究規矩的人,不像徐德強那樣不拘小節,所以他也就不能不拘小節了,其實,官場的規矩他不是不懂,也懂得一些,就是徐德強不太講究,所以自己才不講究。


    果然,趙豐幾步走到齊祥前頭,主動把後麵的車門拉開,然後伸出手,擋在了車頂上,這樣縣長下車不至於磕著腦袋。


    彭長宜下了車,握住了趙豐伸過來的大手,趙豐不等齊祥給他介紹,就說道:“彭縣長您好,我是龍泉鄉黨委書記趙豐,這個是我們的鄉長李冬。”


    彭長宜看了一眼這個笑得跟彌勒佛似的趙豐和他後麵那個人,就一一和他們握手,這時後麵就圍過來了好幾個人,趙豐衝他們說道:“太冷了,先讓縣長上車,咱們回到鄉裏再給大家介紹。”盡管他這麽說著,後麵的人還是圍過來跟彭長宜一一握手。


    齊祥也說:“風太大,先上車吧,到了地方再說。”


    彭長宜說道:“齊主任,讓趙書記上我的車。”


    趙豐說:“我塊頭大,一人占兩個人的位置,您要是不怕擠就行。”


    彭長宜聽出來了,他的話明顯的意思就是縣長的車隻能坐下他和縣長兩個人,再多一個就擠了,顯然這話是說給鄉長李冬聽的。


    盡管趙豐長得五大三粗,但他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物。


    車隊沿著一條不寬的山間公路,駛過了兩座山,進入了一片比較開闊的丘陵地帶,看到了三三兩兩的村莊。趙豐說:“彭縣長,前麵就是鄉政府所在地了,龍泉鄉就是這片地勢稍微平坦一些。”


    彭長宜向外看去,地裏麵有莊稼茬的痕跡,就說道:“這裏都種什麽農作物?”


    趙豐答道:“主要就玉米,穀子,油麥,蕎麥,有的時候還能種點小麥。”


    “靠天吃飯嗎?”彭長宜看著他。


    “大部分是靠天吃飯,也有一部分水澆地。”


    彭長宜的家鄉是半山區,但都是水澆地,他不解地說道:“為什麽不能全麵實現水澆地呢?”


    趙豐想了想說:“一是這裏海拔高,岩層複雜,打一眼深水井,再配齊三配套水利設施,要大幾十萬,甚至百十來萬,徐縣長發動了全縣力量,去年全縣才打了大大小小的機井十一眼,這都費了老鼻子的勁了,我們鄉還沒輪上,因為我們鄉還不是最缺水的鄉。”


    “為什麽?”


    “我們這裏畢竟還能打出水,地理條件相對好些,有的地方錢花了,井也打了,就是不出水,這種情況多了去了。”趙豐的嗓音有些沙啞。


    “那是要經過勘探才能打呀?”彭長宜扭頭看著他說道。


    趙豐說道:“嗨,幹什麽都得花錢,有的時候好不容易湊齊了打井的錢,湊不齊三配套的錢,等都湊齊了,就舍不得花錢請人勘探了,完全依賴老人的經驗了。”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你們鄉的情況怎麽樣?”


    “比起其它鄉好些,但是也有幾個村子吃不上水,原因是水脈的走勢正好是海後基地的電纜,我們前年就跟他們協調過,想讓他們支持一下,到別處去打井,但是他們沒有同意。後來又跟他們協調,說看能不能從他們基地引過來水源,解決周圍村子吃水的問題,他們還是沒有同意,我們也就沒有再堅持,畢竟是軍事基地,也不好強求。”趙豐為難地說道。


    從這一點上來看,還是山區人樸實,這要是在亢州,說什麽都得讓你出血,亢州那麽多中直單位和駐亢部隊,沒有一家不給亢州的建設做出貢獻的單位,都支持了地方經濟建設和城市發展。彭長宜問道:


    “涉及到幾個村子?”


    “這裏的村子比較分散,要說涉及到的村子有三四個,但都是自然村,行政村也就是兩個。”


    彭長宜點點頭,他沒有表態。


    前麵,就是龍泉鄉政府大院。這個鄉政府大院,坐落在一個坡地上,一麵的圍牆上刷著幾個鮮紅的大字,是時下的一些宣傳口號,前麵的馬路上,還是一個小集貿市場,路兩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點,非常熱鬧。車子穿過擁擠的人群,拐進了政府大院,大院裏,有六排平房,依山勢有低變高,有著鮮明的山區特色,正對著大院門口,是一個旗台,起到車輛分流的作用,一麵鮮紅的嶄新的五星紅旗正在迎風飄揚。


    大院還算幹淨整潔,盡管有些破舊,但畢竟是一級政府所在地,還是顯示出了與周圍建築不同的氣勢。他們一行人直接去了鄉黨委會議室,待大家坐定後,趙豐這才將班子成員一一給彭長宜做了介紹,然後由他向新縣長介紹了一下本鄉的情況。這個鄉主要以農業、畜牧業、林果業和食品加工業為主,沒有礦業,是個純粹的農業大鄉,幾年來,致力於農副產品的深加工業,取得了很好的效益,這個鄉有三個野酸棗汁加工企業,安排就業人數一百多人,隨著山裏人市場意識的增強,許多人還在三源城裏,經營山貨行的生意。


    趙豐說:“我們有山沒礦,這裏的山都是貧山,隻長石頭,不長別的,人家梁崗山上的石頭就是礦石,我們這裏的石頭就是石頭,沒辦法,隻能自己想轍,他們發石頭的財,我們就發山上的野酸棗的財。”


    彭長宜立刻就將這個野酸棗汁跟周林聯係了起來,看來,這個周林在三源還是幹了一些事情的。


    隨行的農業局的人也肯定了這個鄉發展畜牧業和林果業富民的一些做法,在匯報中,彭長宜就看到電視台的記者在忙著錄像,那個叫羿楠的報社記者默默地坐在人群後的角落裏,盡管手裏握著采訪本和筆,但是幾乎沒見她往本上寫什麽,隻是微微地皺著眉,望著前麵的什麽位置出神,似乎注意力並沒有在座談會上,彭長宜就在想,她是不是想到了徐德強,如果不是礦難,可能坐在這裏的不是他彭長宜,應該還是徐德強。


    趙豐介紹完全鄉的基本情況,鄉長李冬又做了補充發言,其後各個相關負責人也都分別做了工作匯報。彭長宜從始至終都是認真地聽,還不時認真的記,可能是教數學的緣故,他對他們匯報的各種數字尤其感興趣,對一些空洞無物的發言腦子裏自然就屏蔽了,他在亢州市委組織部就是寫材料出身的,太知道這些材料是怎麽出來的,所以對一些八股的東西不感興趣。盡管他們匯報的一些數字有漏洞,甚至前後矛盾,但是他不管這些,因為在對付上級領導的視察中,下級往往都是這個套數,依法施為,把本單位的工作,去劣存優,剔除那些存在的問題和業績平平的,選擇光鮮體麵成績卓著的,就像為領導精心挑選的飯菜一樣,呈現在領導的麵前。


    在他們漏洞百出的數字匯報中,即便不給他們剔除原有的水分,僅憑這些被誇大無數次的數字來看,他們一個鄉和亢州任意一個鄉比較起來也是天壤之別。那一刻,他居然有了一絲絲的心灰意冷。


    沒辦法,太窮了。龍泉鄉還號稱是經濟條件不錯的鄉鎮,就這,還有相當一部分村民連水都吃不上,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一個分管水利的副鄉長說道:“我有個問題想向彭縣長反應一下。”


    彭長宜衝他伸了下手,示意他說下去。


    那個副鄉長說:“根據氣象部門預測,今年很有可能是個大旱年,先不說地裏的莊稼,可能全鄉人畜飲水將是個大問題,所以我申請,縣裏能不能支持一下,我們打幾眼深水井?”


    趙豐顯然是得到了齊祥的授意,他趕緊說道:“這個請示咱們下來再說,今天彭縣長來主要是熟悉情況,我們就不要提額外的要求了吧。”


    對這個問題彭長宜的確不好表態,但是一點態都不表又唯恐給下邊的人造成不值得信任的感覺,他就說道:“我這次來就像趙書記說的那樣,熟悉情況,了解情況,摸摸下邊有什麽問題需要縣政府解決的,好在下一屆政府工作中有所規劃,據我了解,打井抗旱是這裏各級政府都引以為重的主要工作,我也不例外……”


    說道這裏,他的電話已經響了半天了,他記得設置了震動,可能是剛才在車上恢複了鈴聲,沒辦法,總響個沒完,他看了一眼,是吉政委,說道:“不好意思,這個電話我得接。”說著,就拿起電話,說道:“吉政委好,您有什麽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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