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衝著大喝一聲,嚇的沈芳一哆嗦,下麵的話就沒說出來。


    “你讓我耳根清淨點行不行,這種話你還拿回家說,還嫌我聽的不夠多是吧?”說完,摔門出去了。


    沈芳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這話刺激了男人,看著沒有動筷的飯菜,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了。


    娜娜說:“爸爸又值班去了?”


    沈芳呆呆的說道:“是啊,工作比咱們重要。”


    當彭長宜趕到單位後,劉忠早就集合好了人等在院子裏。彭長宜就和劉忠、田衝等人進了老胡的傳達室。


    彭長宜問:“情況都知道了?”


    劉忠說:“接到信息員的電話,人早就咽氣了,他們家裏瞞著老周,不跟老周說真話,就等著半夜悄悄埋呢。”


    “機關幹部誰包北關?”


    田衝說“我跟婦聯的侯主任。”


    “多叫著幾個女同誌。”彭長宜往院裏看了一下,侯麗霞和柳泉以及計劃生育辦公室那幾個女的都在。


    劉忠說:“我跟信息員了解了一點情況,老周媳婦在娘家排老小,上麵還有三個娘家哥哥。老嶽母當家,由於老周是村主任,老人病危始終都沒告訴老周兩口子,後來看老人實在不行了,才把老周家屬騙回去,偷偷看了老爹最後一眼。老嶽母跟閨女說,不許跟老周說人已經咽氣了,並把老周家屬扣下了。老周見媳婦回娘家後總也不回來,就找去了,這才發現老嶽父病了,看樣子要不行了,而且發現幾個舅子行動詭秘,老周由此判定他們打算偷埋。這才給你、給田主任打了電話。”


    彭長宜說:“你剛才說是老太太當家?”


    “對,老太太七十多歲了,始終把著家庭經濟大權,三個兒子都沒分家,還都在一塊過日子,這個老太太不好對付,是十裏八鄉有名的能人。”


    彭長宜跟劉忠和田衝稍微商量了一下,說道:“事不遲疑,田主任你跟殯儀館聯係車輛”


    田衝說:“車輛馬上到。”


    彭長宜說:“殯儀館的車到了後先別進村,讓他們把放哀樂的音響關了,在村頭待命。”


    田衝說:“我去安排。”說著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跟劉忠說:“咱們先去老周家,跟老周商量一下,另外做好搶屍的準備,起屍隊的人來了嗎?”


    “來了。”


    “機關幹部分兩組,女的負責他們的家屬,男的負責老周那幾個大舅子,老太太我對付。”


    劉忠笑了,說道:“你對付老太太有一套。”


    彭長宜沒有笑,剛才沈芳那幾句話搞的他心情很不好,他說:“派出所通知了嗎?”


    “通知了,他們在所裏待命呢,咱們出發的時候通知他們一下就行了。”


    “馬上集合吧。”彭長宜說道。


    劉忠走了出去,大聲喊道:“都出來,集合了,集合了。”


    彭長宜剛要出門,老胡叫住了他,從抽屜掏出一個紙包,和一小瓶二鍋頭,說道:“是不是還沒吃飯?這個帶上。”


    彭長宜接過紙包,知道裏麵是花生米,說道:“花生米我帶上,酒就不要了。”


    老胡說:“晚上見死人,膽小了就喝幾口。”


    彭長宜笑了,說道:“現在死人都怕我,就是鬼見了我都繞著走。哈哈。”


    老胡也笑了。


    簡短的戰前動員後,機關幹部二十多人,上了兩輛麵包車,便向北關村挺進。在北城口,派出所兩輛警車也等在路邊,見他們的車過來了,就尾隨在他們後麵。


    兩三分鍾,就到了北關村頭。


    村主任老周正等在路邊,焦急的張望。彭長宜讓老周上了車。


    老周其實並不老,四十歲,因為人長的老,頭發過早的斑白,機關幹部就跟他叫老周。這個老周在北城村幹部中,應該是能力不錯,也很敬業的人,但是他有個先天弱點,就是怕老丈母娘。老周從小就是個孤兒,是老丈母娘收養了他,最後把唯一一個姑娘嫁給了他,他對老丈母娘言聽計從。在農村,哪聽說過老丈母娘打姑爺的,可是老周經常挨丈母娘的打,他有的時候還把這當做一美,逢人便說,今兒又挨打了。似乎小的時候沒有機會挨爹媽的打,老丈母娘打他,反而讓他找到了母愛。


    老周上來後不等彭長宜問話,他就說:“怎麽現在才來?坑都挖好了,馬上就要往出抬人了?”


    彭長宜說:“接到你電話前後也就是二十多分鍾,我們還怎麽快?不說你沒成色,自己家人工作都做不好,怎麽做群眾的工作,還埋怨我們!”


    老周嘿嘿一樂,說道:“我不就是這麽一點缺陷嗎?”


    田衝說:“老周,這次你可不能當孬種,該硬得硬,不然你永遠都在他們家低三下四。”


    “低三下四我到不怕,又不是跟外人。我擔心的是老丈母娘受不了,畢竟她也那麽大歲數了。”


    “受不了怎麽著,死了一塊發送。”這時後麵有個機關幹部說道。


    彭長宜衝後喝道:“怎麽說話哪?再拿老周不當外人也不能這麽說話,沒規矩!”


    後麵的人不再吱聲。


    老周並不在意,他說:“誰家死人我都不怕,我就怕老泰山死。前幾天我就嘀咕,病的這麽重,怎麽忽然就說快好了,而且我老婆也說不要緊了,甚至兩天都沒回娘家去。昨天我還說去看看去呢,老婆死活不讓,說好了,不用擔心,原來是老丈母娘放的煙霧彈,真狡猾。”


    彭長宜笑了,說:“你老丈母娘不讓你知道,就是想偷埋。”


    “他們拿我當賊防著哪。”老周苦笑了一下。


    彭長宜拍了一下老周的肩膀,說道:“理解你。這次不用你出麵,你見機行事就行了。”


    很快就到了老周嶽母家。彭長宜讓派出所的人和起屍工等在外麵,他帶著機關幹部就進了院。如果在以往,村裏誰家死了老人,那是非常熱鬧的,張羅的,幫忙的早就上了。可是最近殯葬改革叫的比較響,有點的想法的人都想不聲張,伺機偷埋,所以,有的家死了親人都不敢哭。但是安插在各村裏的信息員和村幹部,總是能提前知道信息,工作隊及時進入做工作,也就沒有發生一起偷埋的。


    院子裏,站著兩個人,是老周的兩個大舅子。他們見到來人後,很不滿的看著妹夫,老周說:“沒辦法,我不能不報。即便我不報,也會有人報的。”


    兩個舅子沒有搭理他,而是要攔彭長宜,不讓他們進屋。孫其等人早就搶在前頭,提前擋住了這哥倆。


    進屋後,就見正對著門口,早就搭好了一個木板床,女眷們正跪在炕上給老人擦身上,穿衣服。她們不敢大聲哭,隻能小聲啜泣著,忽然看見區辦事處來了這麽多人,就都停了下來。


    這時,就聽有人說道:“你們該幹麽就幹什麽,今天我到要看看,誰敢動老頭子一下!”


    彭長宜回頭一看,才看見裏屋的們開了,一個小老太太,倒背著手走了出來。她個子不高,齊耳短發,人很精神,利落,從外貌看,這個老太太沒有什麽滲人的地方,但是你隻要看見了她那雙眼睛,就知道這個老太太不好惹。老太太的眼睛不大,有些三角型,非常犀利,兩道柳眉向上挑著,就像隨時準備刺向敵人的匕首一樣。


    彭長宜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個善茬兒,就說道:“大娘好,我們來……”


    “不用介紹,我知道你姓彭,是內鬼把你們引來的,是不是?”老太太的目光刺向老周。


    老周趕忙上前點頭哈腰的說道:“媽,不怪我,我就是不說政府也會知道的……”


    老周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倒背著的一隻手就抽了出來,彭長宜看見她的手裏拿著一根很長的煙袋,老周看見老太太把煙袋亮出來了,知道事不好,就趕緊躲到了彭長宜的後麵。


    這時,老周的媳婦趕忙跑過來,攙著老太太說道:“媽——區辦事處的人在呢,您就給他留點麵子吧?”


    閨女剛說完,老太太的煙袋就衝著閨女砸了下來,幸虧有防備,趕緊躲開,那還是躲慢了,煙袋鍋就砸在她的肩上。閨女哭了,揉著肩膀說道:“您這是幹嘛呀?”


    “幹嘛?打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不讓大他,就打你!”說著,又要抬手。


    侯麗霞和柳泉趕緊向前,勸說老太太。老太太衝著她們囔道:“誰讓你們進來的?還有沒有王法?敢私闖民宅?兔崽子們都哪兒去了?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三個兒子連侄男孫女的都從外麵進來了,但是他們動不了手,因為機關幹部人數多,很快就把他們分開圍住了。這個戰術也是這段時間從實戰中摸索出來的,很好使,即便對方手裏拿著家夥他都施展不開。


    老太太急了,立著眉毛衝著彭長宜囔道:“我限你們三分鍾滾出我的家,不然我就碰死在你們麵前。”


    彭長宜笑了,走到老人麵前,說道:“您啊,消消氣,容我說幾句話,我們再滾不遲。”他一邊說著,一邊就往老太太身邊走去,連靠再擠再擁,眼看就要到裏屋門口了。老太太冷不丁就抽出煙袋,照著彭長宜的腦袋就砸。多虧彭長宜個子高,煙袋鍋沒砸在腦袋上,砸在肩上,彭長宜疼的一咧嘴,誇張的說道:“我的娘啊,疼死我了!”


    老周趕緊上前,說道:“媽,您可別打他,他是政府的大官,打了他兒子就得蹲監獄。”


    “放屁,少糊弄我。我再打他兩下我也進不了監獄。”老太太大聲囔囔著。


    彭長宜一聽,這個老太太一點都不糊塗,心想,你隻要不糊塗,我就能把你拿下。他呲牙裂嘴的捂著肩膀說道:“大娘,真下手啊。”邊說還邊往裏擠老太太。老太太一步步的後退著,被他擠進了裏屋,她一生氣,又舉起了煙袋,但是發現彭長宜這次居然沒躲,畢竟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兒女,已經挨了一煙鍋了,老太太就不好再打他了。


    彭長宜嬉皮笑臉的說道:“您老要是還不解氣,就接著打,我保證不躲不閃。”


    老周夫婦唯恐老太太再打彭長宜,就緊跟了進來,侯麗霞和兩外兩個機關幹部跟了進來。


    外麵,劉忠和田衝他們在做老太太三個兒子的工作,柳泉和其他幾個計生辦的女同誌在做女眷們的工作。


    至此,彭長宜徹底把老太太隔離開來,他攙著老太太做到床沿說道:“大娘,您也打了,您也罵了,該聽我說兩句了。”


    “不聽,你們趕緊滾出我家。”老太太急了。


    “媽,您聽聽彭主任怎麽說?”


    “怎麽說?他嘴裏能吐出象牙不成?”


    彭長宜心想這個老太太太不好對付了,就說道:“我還沒張嘴,您就給我定性了,萬一我吐的不是象牙,是金牙哪?”


    周圍的人都笑了,老太太也差點沒笑出來,就說道:“你什麽牙都別吐,想吐的話給我咽回去,吐到馬路上去,別吐我家。就知道你們是夜貓子進宅,沒按好心。”


    “大娘,您別罵了,省省力氣,您看,我們也來了,今個這事您總是罵人也解決不了問題。”


    “今個這問題你解決不了!”老太太幹脆的說道。


    “我怎麽解決不了?”


    “我跟你明說,老頭子從小給地主抗長活,沒過一天好日子,拉扯起這麽一大片兒女,他不容易,就是燒我,也不能燒他。”老太太眼睛紅了。


    彭長宜說:“您這話不對!”


    老太太眼睛一立,說道:“怎不對了?”


    “給地主扛過長活、吃過苦,就不火化了?1956年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毛主席、朱委員長、劉少奇、周總理,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位國家領導人帶頭簽字,聲明自己死後火化,而且不留遺體、不留骨灰,他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大爺隻是養了一家子人,他們卻解放了全中國,人家怎麽都火化了,還不留骨灰。”


    “我就知道你一開口,就會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我沒有文化,講不過你,但是我有一定之歸。我老頭子,必須土埋。”老太太咬牙切齒的說道。


    “嗬嗬,土埋也行,但您得說出理由。能駁倒我,我去給老爺子打坑去。”


    老太太嘴唇哆嗦著,說道:“我想跟他並骨,你們把他燒了,我還跟誰並骨去。”說著,就大聲哭開了。


    她這一哭可是不要緊,外麵立刻就想起了一片哭聲。


    彭長宜一看這個老太太要耍,就往外看了一眼,給侯麗霞使了個眼色。侯麗霞就出去了。然後跟老太太說道:“大娘,您想想,如今國家建設步伐這麽快,今天挖個管道,明天修條馬路,後天建個大樓,就是埋在地下,三天兩頭倒騰您,您也會不安生,火葬了,可以先把大爺的骨灰盒保存起來,您要想並骨,就葬在公墓裏,那樣多安生。”


    老周看見老太太哭了,自己的眼淚也不停的滾了出來,他嘴裏連聲說道:“媽,我給你們買公墓,到時把你們並在一塊。”


    老太太哭著說:“那公墓太貴了,你買得起?”


    老周撲通跪下了,說道:“兒子買的起,兒子發誓,買得起,我不用他們出錢。”


    女兒也哭著過來給老人擦眼淚。


    老人看了一眼彭長宜,就說道:“你們比國民黨還厲害,公墓公墓,就是公共的,為什麽還跟老百姓要錢?真是沒王法了!”


    彭長宜撲哧笑了,說道:“公共汽車也是公共的,您老上車不還得買票嗎?”


    老太太恨死眼前這個人了,從來她說話沒人駁過她,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這時,劉忠進來了,說道:“彭主任,不好了,這個村又發現了一例,現在正在往墳地抬人。”


    彭長宜看著老周,老周衝他搖搖頭。


    劉忠說:“街北李裁縫的母親。”


    “哦?難怪李裁縫的老婆上咱們家來了兩趟,肯定是看咱們家燒不燒,這會看到區辦事處來人了,想趁火打劫,偷偷把人埋了。”老周媳婦說道。


    彭長宜立刻跟劉忠說道:“帶人把屍體搶回來,埋了的話馬上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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