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書法而言,攝影作品就不那麽讓人費解了,是最容易跟人溝通的藝術,好的攝影作品常常帶給人的是心靈的震撼和感動。


    眼前江帆這張夕陽的照片,就有一種讓人震撼的感動。那火紅的太陽,經過一天的跋涉,從蓬勃的日出到最後疲憊的落下,夕陽發出的光芒給周圍的雲彩鑲上了一圈金邊,讓晚霞更為美麗。它是日月更替前最後一抹金色的溫暖。比起新鮮懵懂的晨光,熱烈急躁的驕陽,夕陽雖猶遲暮卻更顯出一份無以倫比的壯美!


    尤其是地平線上的高壓線和冬小麥,沐浴在夕照中,對熟悉這一切的彭長宜來說,有著一種無法用語言代替的感動。


    彭長宜對著江帆的幾幅作品,隱隱的就有了一種向往和衝動。他今生可能都與書法藝術無緣,但是以後買個相機和江帆去野外拍照片還是有可能的。他奇怪這些照片他什麽時候的拍的,於是目光就搜索著下麵的說明:1992年冬攝於萬馬河南岸。很顯然,這些照片都是在亢州境內拍的。


    彭長宜轉了一圈剛要離開,就看見盧輝和副市長高鐵燕還有文聯的同誌,在書法展區正在交談。就聽高鐵燕大聲說道:“長宜,沒想到你們科室還藏著個才女,會寫這麽好的小字。”


    “是啊,的確不錯。”彭長宜說道。


    看了一圈書法家們的大氣磅礴、龍飛鳳舞,再回來看丁一的小字,仍然感覺清新自然,沒有恣意的誇張和揮毫,有的隻是規矩,整齊劃一,幹淨秀麗,就像午後的清風一樣,讓人神清氣爽。


    書法家追求的是個性,他們最忌諱的是把每個字寫的都一樣,就拿《蘭亭序》來說吧,裏麵有20個“之”字,再加上他名字裏的之字,一共21個。這21個“之”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書寫風格迥異。


    彭長宜認為,把21個“之”寫的不一樣容易,如果把21個“之”字寫的大小相同而且完全一樣那就難了。恰恰丁一具備這樣的功夫。


    “字如其人啊!”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說這話的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溫慶軒。


    高鐵燕說道:“溫部長,你說說怎麽就是字如其人了?該不會因為她長的漂亮就這樣說吧。”


    溫慶軒以前是亢州師範學院政治係的教師,畢業於京州大學哲學係,樊文良愛惜他的才學,把他調到市委宣傳部,任副部長。是個純粹的學者型的幹部。多次給樊書記捉刀,在黨的刊物《求實》雜誌上發表多篇理論文章。擅長研究歐美形勢,經常參加北京等地學術會議。在亢州甚至錦安地區都小有名氣。


    聽見高副市長這樣問自己,溫慶軒到一時有點語塞了,他想了想說道:“不完全是這樣,這個字的確漂亮,當然,小丁人也漂亮。”


    “哈哈。”高鐵燕扯著嗓子大笑:“溫部長是秀才,那你教教我,怎麽才能理解你剛才字如其人那句話?”


    溫慶軒想了想說:“您想想當年老牛給你寫情書的時候,是不是開篇都有一句話叫見信如麵?”


    高鐵燕想了想點點頭,說:“有啊,大夥兒都這麽寫。”


    “跟那個意思一樣。”


    高鐵燕說:“說真的我還真欣賞不了這小字,扣扣索索的太小了,還是覺得樊書記的大字好看,大氣磅礴。”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著說道:“那是,咱們樊書記是全地區縣委書記裏邊水平最高的,大書法家呢。”


    這時,高鐵燕回頭跟彭長宜說道:“小彭,改天把那個丁一借給我用一下如何?”


    彭長宜趕緊說道:“市長,您要借小丁得跟部長說,我不做主。”


    “看見了吧,是人才就有人護著。你別害怕,我隻是這麽一說。她寫東西怎麽樣?”


    “目前還不知道,還沒讓她試過。”彭長宜說道。


    彭長宜在心裏想到,高鐵燕想借丁一幹嘛?不會是讓丁一給她做秘書吧?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彭長宜就嚇了一跳,他暗暗為丁一捏了一把汗。


    誰都知道,高鐵燕不好伺候,先後換了兩個秘書了。盡管副職沒有專門的秘書,但是每個副職身邊都有一個類似於秘書這樣的人存在。


    她先後當過縣裏鐵姑娘隊隊長,後來當過鄉長,公社副書記、書記。是樊書記親自提拔她成為主管農業的副市長,從基層一點一點幹上來的。


    盡管文化水平低些,但她工作作風潑辣,實幹精神強,工作熱情高。樊文良第一次下鄉就到了高鐵燕所在的鄉鎮,正趕上高鐵燕包村下鄉修路,當他和高鐵燕握手時,看到她被風吹裂的皮膚和滿手的血泡,他當場就跟隨行的人員說:“這就是我們的幹部,不等不靠不向上級伸手,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工作作風。這才是真正的共產黨的幹部,是群眾信任的幹部。”不到一年,高鐵燕便被提拔為副市長。


    “小彭,這個丁一的家在哪裏?”高鐵燕似乎對丁一很感興趣。


    “閬諸。” 彭長宜答道。


    盧輝在一旁對彭長宜擠著眼說道:“得,高市長看上丁一了。”


    彭長宜一聽,立刻覺得如鯁在喉,他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是幹笑了兩聲。


    他的不自然被高鐵燕看在了眼裏,高鐵燕說道:“你看,人家彭科長都不敢表態了。”


    彭長宜往前一傾身說道:“市長大姐,您就別寒磣老弟了,哪輪的上我表態呀!”


    高鐵燕笑笑說道:“別緊張,我可沒膽量到你們王部長的籃裏去剜菜。走,咱們看看江市長的作品去。”說著就向眾人一招手。


    彭長宜知道,高鐵燕有個毛病,喜歡人們對她前呼後擁的。彭長宜看著他們的背影,想起高鐵燕的話,心說,我緊張了嗎?我為什麽要緊張啊?不過他的確心不安了,後來的發生的事也證實了彭長宜的不安。


    彭長宜參觀完所有的書畫和攝影作品後走了出來,這時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彭長宜看了看表,又從腰裏摘下bp機,沒有人呼自己。他決定回家,吃完飯後準備到辦公室複習功課。


    既然報名上了在職研究生班,他就要努力拿下這個文憑。記得當時報名需要單位蓋章的時候,侯主任驚訝的張大了嘴,說了一句:“世界是你們的。”就啪的摁上了紅戳。所以,他對這個研究生這個學曆躊躇滿誌。


    到了家門口,剛放好自行車,就聽到屋裏有說話的聲音,他聽出來了,是嶽母來了。


    他進門後跟嶽母打了招呼,女兒小娜笑著抱住了他的腿,舉著手裏一套錄音磁帶說道:“爸爸,童話故事。姥姥買的。”


    彭長宜蹲下身,看了一眼女兒手裏的錄音帶,對女兒說:“謝過姥姥了嗎?”


    “沒有。謝謝姥姥。”女兒乖巧的衝著姥姥說道。


    “總教孩子那些虛的。一家人謝什麽謝?”沈芳在一旁數落道。但是臉上卻很高興的樣子。


    嶽母說:“今天這麽早下班了。”


    彭長宜說道:“今天沒什麽事,早點回來吃飯,一會去單位看會書。”


    “看書還去單位?家就不能看嗎?”沈芳說道。


    嶽母拿眼剜了一下沈芳,說:“就你這嘴沒有閑著的時候,在家裏能學的下去嗎?”


    沈芳笑了,說道:“看來我要供養一個大學生了。不,是研究生。研究生畢業了,咱能當個什麽官?”


    嶽母訓斥道:“別那麽小見識,上學就是為了當官嗎?那是提高自己的知識結構,我看你也要注意學習。”


    沈芳說道:“都學習,誰管家?”


    “我說得學習不是你像長宜這樣非得拿個文憑,多讀書看報也是學習,好了,你們吃飯吧,我走了。”嶽母說道。


    送走嶽母後,彭長宜問沈芳:“是你說得我讀書的事?”其實話一出口他就覺得多此一舉,家裏發生了芝麻大點的事,嶽母保證會在第一時間知道。


    沈芳說:“我早就說了,不過好像你們部長也跟媽媽說了。媽媽剛才還教育我讓我支持你學習,別拽你後腿。”


    彭長宜說道:“人家老太太都比你有遠見。”


    “怎麽是人家?彭長宜,她也是你媽——”沈芳說道這裏眼睛立了起來。


    得,話又不投機了。


    彭長宜趕緊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左手的掌心,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就走到女兒跟前,幫助女兒把磁帶的包裝拆開,裝進了雙卡錄音機裏,立刻裏麵就傳來孫敬修爺爺的聲音。


    彭長宜吃完飯後,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他沒有騎自行車,而是把教材裝進公文包就步行來到市委大樓。


    剛剛走進大門口,他習慣的往西邊五樓的樓頂上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他甩甩頭,暗笑自己神經質,就來到了辦公室,發現門沒關嚴,有燈光透出。他笑了一下,開開門,果然丁一在裏麵。


    “科長,你來了,我打了個電話。對了科長,您什麽時候去聽課?”丁一睜著兩隻烏黑的眼睛問道。


    京州大學有一個校區坐落在閬諸市。彭長宜說:“還沒想好是頭天去還是當天去。”


    丁一說道: “您去了就住我家吧,如果我回不去到時給爸爸打電話,就住我家老房子。”


    “不用不用,我就在學校附近找旅館就行。”彭長宜說:“你五一不回家嗎?”


    “想回,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丁一嚅囁著說道。


    彭長宜笑了,說道:“也許我能幫助你回去。”


    “您能幫助我?你又不知道是什麽事。”丁一說道。


    “我知道,我能掐會算。”彭長宜神秘地說道。


    丁一哧哧的笑了,說:“那您說我有什麽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不方便回家的原因是沒辦法安置你宿舍裏的那個小家夥。”


    丁一吃驚的看著他,隨後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說道:“什麽……小家夥?我聽不懂您的話。”說著就要走。


    彭長宜說道:“我可以給你找個地方寄養那個小家夥,保證不讓它受屈。”


    丁一見再也瞞不住了,臉就有些紅,說道:“科長,您……您是怎麽知道的?”


    彭長宜笑而不答。


    “是王圓告訴您的嗎?”


    “王圓?不是,我沒見過他。”彭長宜收住了笑,丁一果然和王圓有交往。就說:“你是發愁不讓它上公交車吧?你如果放心的話,回家時可以把它寄養在我家裏。”


    丁一猶豫了,說道:“再說吧,我剛才給哥哥打電話了,如果哥哥回家我們就可以搭他的車回家了。”


    彭長宜又說道:“或者你可以把它裝在包裏,帶到公共汽車上,就沒人能發現它了。”


    “哥哥說不行,我還是不敢冒險,到時被乘務員轟下去就糟了。”丁一說道。


    彭長宜說道:“要不這樣,你跟我一起回去,到時我還可以給你觀敵瞭哨打掩護。”


    丁一聽科長這麽說,好像看到了曙光,就高興地說:“好,如果哥哥不回,我就跟科長一起回去。”


    “唉,你說你一人在外,養它幹嘛呀,自己還照顧不過來呢。”說著,就去翻課本。


    “哥哥怕我寂寞,就給我送來了。其實自從有了一一後,我真的就不寂寞了。不然每天看著你們下班回家,整個大樓幾乎沒人了,好寂寞的……”她說著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理解她一人在外的感受,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曆,所以隻要晚上江帆叫他去喝酒,他都毫不猶豫,因為他理解江帆,理解丁一。


    望著丁一的背影,彭長宜有了片刻的出神,他甩甩頭,想繼續看書,找遍了自己的抽屜,沒有發現一本稿紙,這才想起前幾天郝東升說稿紙沒了,丁一就從自己的抽屜裏拿出一本稿紙給了他。


    想到這裏他就站起身,來到丁一的辦公桌前,這才發現丁一的抽屜沒鎖,而且那個紅色絨球的鑰匙還在上麵,他拉開丁一的抽屜,果然裏麵有一本稿紙,他拿出後扯下了一半,又給她放了回去,剛要關抽屜,看見了一個精致的日記本,想到丁一每次都往本上寫什麽,就下意識的拿出這個日記本,翻開看了幾眼後就心血沸騰了……


    裏麵記著丁一看見他的第一印象,而且每篇幾乎都有他的影子,還有一頁就寫了一行字:今天上午沒見到科長,他下午來了,穿來了一件新t恤,人顯得的很精神。


    從字裏行間中,他感到這個女孩子似乎對他有了某種說不明白的依戀。他快速的翻到最後一頁,居然寫著:科長要去聽課了,希望能在閬諸跟他相會。


    彭長宜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微微顫抖,難道這個女孩子對他有了意思?這時,他聽到了丁一的腳步聲,嚇得他趕忙將筆記本放了回去。


    丁一是上了樓後才發現自己的鑰匙忘在了辦公室,她轉身又跑了下來,在她跑到三樓的時候,看到了樊書記、王部長和江市長三個人拿著水杯和筆記本,往貴賓接待室走去。


    丁一回到辦公室後,果然發現鑰匙就掛在抽屜上,她下意識地看了彭長宜一眼,見彭長宜正在低頭看書,還不時往筆記本上記著什麽,她拉開抽屜,看了看那個筆記本,見筆記本還呆在原來的位置上,就放心地鎖上抽屜,拔出鑰匙,說道:“我剛才下樓的時候,看見樊書記、王部長和江市長了。”


    彭長宜一愣,說道:“還有誰?”


    “就他們三人,去接待室開會去了。”


    “就他們三人?”


    丁一點點頭。


    盡管彭長宜覺出三位大領導肯定是商議人事問題,因為有部長參加,但他絕對想不到的是,今晚樊文良三人的秘密碰頭會,居然導致了他的命運出現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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