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淺淺對她笑:


    ——邀月,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紀念日,你想要什麽樣的禮物?


    他說:


    ——魅夜也很喜歡輕羅,合二為一,豈不更好。


    他說:


    ——我就這樣被你時刻抓在掌心。不管你是收是放,我永遠都在你的心裏……


    他說:


    ——不要的話,我就收回了。


    ……


    ——要,我要……你的心就在我的手裏,我怎麽可以不要。


    ……


    鳳蒼穹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水。


    一滴淚水代表被洗去的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變成三生池水的一部分,融入在了池水之中,那麽純白透明,好像從不曾承載過任何過去。


    他的臉龐和他的聲音也跟著消失在了那一滴淚水之間。


    鳳蒼穹繼續邁開腳步……


    又是他。


    ——邀月,我從沒有想過要向你告白,我也不會同你成婚,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喜歡你,當初我一定會不顧一切追上你,可是你都等了那麽久了我都沒追上你,難道你還不明白?


    ——我沒有迷路,我隻是不喜歡你而已。


    ……


    忘記。忘記。


    原來最不屑一顧的最初,也是如此動情,叫人難以忘記。


    ……


    是她,坐在他的身邊,無可奈何地對他說:


    ——下一次唱起這首歌的時間,能不能不要超過一千年,我怕時間太久,我會習慣寂寞了。


    ——那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再等你了。


    ……


    她的淚水又從眼眶裏掉落,她知道,一旦落淚,就是要忘記了。


    即使是傷心的回憶,她也不願意將他忘記。


    北冥葬,我必須忘記你,因為隻有我忘記你,你才可以醒過來。


    ……


    那一日,他將她擁入懷裏,輕揉著她的發絲……


    她撲在他的懷裏,哭得委屈有幸福。


    她說:


    ——三千年了……妖千魅,我等了你三千年,可是還好,我等到你了……我等到你了,天哪,我居然等到你了。我就知道,我總會等到你的……


    他隻是輕輕說了兩個字:


    ——笨蛋。


    所有的等待都在這兩個字之間化作了溫柔和幸福。


    忘記……


    ——邀月,你是我喜歡的人,你是我深愛的人,你去別的男人懷裏,你要同他白首偕老,那我呢……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的,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


    修羅鬼穀。


    他闖入她的視線,將頭靠在她的肩上,猶如一個無助的孩子:


    ——邀月,三千年了,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我叫你,你再也聽不到了呢……真好……你回來了,就好……


    ……


    跳躍的火焰前。


    他透著她,仿佛在看遙遠的曾經。


    他說:


    ——輕浮啊?或許是因為,用情太深吧……


    ……


    雨天。她與他爭吵。他無奈又無助地看著她。


    他說:


    ——你可以不喜歡我,也可以拒絕我,但是,不要不讓我靠近,不要試圖甩開我,不要不讓我守護你……


    ……


    曾經。


    她對他說:


    ——隻要你奏起這首歌,我就會出現。


    後來。


    他對她說:


    ——隻要你叫我的名字,多遠我都會聽見,多遠都會為你趕來。


    ……


    怎麽可以忘記?


    鳳蒼穹開始抗拒,而那鑽心的痛苦又開始變得無休止地侵襲而來。仿佛她是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異物。


    她突然明白,為什麽北冥葬嚐試那麽多次都失敗了。


    怎麽可以完全忘記?


    如何能夠徹底忘記?


    那個人的點點滴滴都是她最珍貴的回憶。


    可是她要怎麽辦?


    她不忘記他,就會徹底失去他啊……


    鳳蒼穹拿出輕羅傘,變成魔笛。


    開始吹奏那首久違的曲子——


    那一首,明明尋常,卻時時刻在她心尖曲子,是他和她,完整的愛情的開始和結局。


    ……


    庭院深幾處淒涼,


    簷外熟睡著月光,


    燈籠輕搖晃,


    血紅氤氳中染透了滄桑,


    桐木古琴聲悠揚,


    弦音把人生醞釀,


    暮秋夜微涼,


    濁酒燙一壺飲盡過往,


    枯榮前的紛繁景象,風雨平添幾許蒼涼,


    而樓上牌匾,寫滿仇恨和業障,


    ……


    我曾傲視群雄,


    也揮刀劃破過蒼穹,


    為誰征戰天下,曾經豪情,疏狂,


    我眉間的惆悵,


    一曲笛聲中隱藏,


    還在靈魂的深處飄蕩,


    ……


    慢慢地,三生池變得平靜起來。


    我從不說我愛你,可是此時此刻,我才知道,我是如何愛你。怎麽能甘心不說給你聽就死去?


    ……


    每次,她問起邀月,他都不會告訴她,她就是邀月啊。


    他總會說:


    ——嗯,我愛她。


    ——她是等過我三千年的人,我說過,一生永不相負的人。是我,深愛的女人。


    那時她是如此生氣,卻不知,他也是如此難過傷心……


    他說:


    ——我在等的人,一直都是你。


    後來,她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


    他在等的人,一直都是她。她是邀月,他便等邀月。她是鳳蒼穹,他便等他的穹兒……


    怎樣深愛,才可以對她說:


    ——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她錯手殺人,他便替她起死回生。


    她身陷險境,他不顧一切為她趕來。


    是誰,明明痛得快要死去,卻還對著她笑。


    是誰,在死後還為她安排以後。


    忘不掉……


    忘不掉!


    忘不掉!!


    平複的三生池水突然間衝向半空,瘋狂湧動著,如同水柱一樣在天空炸開,之後濺落。


    洶湧,澎湃,似被激怒!


    而鳳蒼穹的雙瞳卻睜大,一曲罷,魔笛消失不見。那烈烈紅衣,漾起絕世光華。


    岸邊的瓊華仙子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妹妹,再往前一步就是彼岸了,你不要抵抗啊——你這樣會死的!”


    聽不見!


    聽不見!


    有人要奪走她的記憶,她如何能不反抗?


    她以為很容易就會忘記,可是她忘不掉!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真的要毀天滅地才可以平複她的心情!?


    ——穹兒,沒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當初,他為她準備了忘情丹,讓她在他死後服下,徹底將他忘記,她都不肯應允。如今,她又如何能夠坦然讓三生池水奪去她所有回憶……


    她終於明白所謂執念太深是什麽意思。就是她能夠得到的很少,可偏又想要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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