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測。


    千般念頭自心底劃過,萬般想法在腦海飄蕩,終究隻化作了這麽虛虛的四個字。


    見愁是不怎麽看得透腳底下這一座陣法。


    釋天造化陣,乃是由八位閻君一同布置,用以陣封陰陽交界,想也知道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


    這一位書房舊主,能以一人之力堪破不說,竟然還重新布置了出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過於此吧?


    見愁平複著自己的心境,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才勉強能空出一點腦子思考問題。


    若這釋天造化陣是真……


    那一切對她來說,都可迎刃而解了。


    地麵上簡簡單單幹幹淨淨的一片,見愁看了一眼,直接翻開了自己之前看到的一頁。


    因為方才受到的震撼太大,所以此刻她的手指難免有幾分顫抖。


    見愁看了,忍不住緊了緊五指,暗自苦笑:“自己這心境上的修為,到底還是不到火候啊。”


    不過,在這情況麵前,能保持鎮定的,隻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先前已經翻閱過,見愁很清楚自己之前看到哪裏,現在隨手便翻到了。


    仔細看那圖桉。


    一筆一劃,一分一毫,雖然簡單,可的確與她在地麵上瞧見的一模一樣。


    當真是釋天造化陣不成?


    這一頁上除卻這圖桉,便再也沒有更多解釋說明的文字。


    既然已經出現了,那就不可能這麽簡單隻是畫一個圖在這裏。


    見愁屏住呼吸,又往後翻了一頁,霎時間大喜過望——


    “此陣由八殿閻君布與第十八層地獄之底,陰陽界交匯之處,分隔陰陽,阻斷兩界,內氣不流於外,外神不侵於內,玄奧莫測。”


    “鑽而研之,變化萬方,興之所至,恰竊得轉生池水數缸,篆於書房,以護此水。”


    “……”


    真是有本事,夠任性嗎?


    見愁看了這寥寥幾字,當真有種一把把這書按到這一位“強人”臉上的衝動。


    不過,轉生池水……


    竟是此人“竊得”,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轉生池水,自然是在轉生池內。


    人入六道輪回,需投入轉生池,被此水洗去身上所有前塵印記,如同一張白紙般重獲新生,再次出生時,便是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的嬰兒了。


    無緣無故,竊取轉生池水?


    總不會是為了養這三枝梅吧?


    見愁越想,越覺得疑惑重重。


    她搖了搖頭,將疑惑都暫且放下,繼續往後看去。


    這一位果真沒叫她失望。


    在自陳這陣法過往之後,便是一頁連著一頁的研究,從每個陣法的細節開始,到每個半圓的功用,無一遺漏。


    不過,在看完之後,見愁也知道自己對此人有所誤會。


    “釋天造化陣”,越是大,便越是耗費力氣,更考驗對陣法的掌控力,一個一兩丈大小的陣法,是難以與幾乎覆蓋整個極域惡土下方的陣法相比的。


    此人在此書之中推測,即便是八位閻君一同布置,隻怕也在此陣法之上耗費掉整整十年。


    並且,必得要經曆長時間的閉關,才能彌補消耗。


    想來在陰陽界戰之中,極域雖然獲勝,隻怕也大受損害。


    為了防止出意外,或者避免新的戰爭,才布置了這一陣法,杜絕新的戰爭出現。


    釋天造化陣,就像是一道堅厚的壁壘,讓他們獨掌輪回,卻還能不受修士的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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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愁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起來。


    她想起了崖山外,索道下,河灘上,那靜靜立著的崖山千修墳塚……


    釋天造化陣如此厲害,布置在這書房之中的,其實隻是一個縮小版,並且已經經過了改變,並沒有對人的攻擊之效,隻有防守。


    所以,在見愁之前去接觸此陣的時候,才沒有發生什麽意外。


    相應地,此陣的開解之法,也已經寫在了書頁上。


    以此法開解陣法,將有半刻時間,取出下方所藏的“轉生池水”,隨後,陣法會自動重新恢複。


    想必這陣法乃是書房主人布置,用以日常防護的。


    他自己留的轉生池水不少,每次取用,因而此陣可以恢複。


    見愁對這陣法的種種布置細節,有些似懂非懂,畢竟境界不到,隻是這暫時解開的辦法卻很簡單。


    她略略思索一番,憑著對陣法不俗的見解,倒也有了一點別樣的領悟。


    到了這裏,她已經算是萬事俱備,隻差開啟陣法了。


    這一頁在交代完了開陣之法後,也已經結束。


    為防萬一,見愁多翻了一頁,生怕還有什麽漏掉。


    不過沒想到,後麵的確沒什麽與陣法有關的內容了,卻獨獨記載了一則猜測,而且還是針對布置陣法的八位閻君的。


    此人說,八位閻君的修為,至高者應當已經在第九境“通天”,最低者也有第七境“返虛”巔峰。


    極域與十九洲在境界上,乃是殊途同歸。


    過了第六境界,後麵的三層都是“返虛”“有界”“通天”。


    八位閻君都是整個極域之中頂尖的存在,做出這樣的判斷倒沒有什麽問題。


    隻是……


    眼下這書本上的字跡,乃是第一種字跡,粗粗判斷也該是四百餘年前留下,當時既然已經有了“通天”境的大能,按著道理,豈不是過不多時就可以飛升的人物?


    見愁想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了一個自己以前都沒關注過的問題:極域的鬼修,可以飛升嗎?


    她來極域的時間不長,卻也算不上是很短。


    若有飛升傳聞,早該像是十九洲上古今古之交的三位大能飛升一樣,世所傳揚。


    沒道理,自己半點也聽不到啊。


    眉頭不由得又皺得緊了一點。


    見愁忽然相,回頭再撿到陳廷硯等人,可以打聽一下,不過現在麽——


    自然是轉生池水重要。


    到現在,見愁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


    她翻找過了這書房之中數不清的書籍,甚至廢寢忘食地看了這許久,經過了一路的希望和失望,又得知了陰陽界在十八層地獄,可以說是一波三折。


    雖則暫時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怎樣才能安然無恙地到達十八層地獄,可轉生池水到底是個好東西,先拿到了,再想這些也不遲。


    於是,見愁拋開了所有的雜念,將這本還沒看完的書放在了書桉上,便走到了之前那一座陣法前麵。


    陣法這種東西,看不懂的時候覺得困難無比,但一旦了解到其裏外,再看時便會有一種通透之感。


    見愁第二次俯身,伸出手指,如同第一次那樣按在了地磚上。


    溫度沒有任何的變化。


    她虛實片刻,周身魂力,便凝聚成了一條細線,通過她指尖,探入了地麵以下。


    於是,那淺澹的竹青色光芒,再一次地冒出了地麵。


    這一次見愁早有準備,沒有像第一次那樣驚詫,動也沒動一下。


    六片竹青色的半圓,泛著幽微的光芒,慢慢地鋪在了地麵之上。


    一道又一道玄奧的符文,在光芒下閃爍。


    見愁回憶著之前書上寫的一字一句,目光在這些符文之間逡巡,最終落在了左手邊那兌位的符文上。


    陣法之中有八個符文,其顏色都比竹青色略深,帶著一點墨跡。


    便是傳說之中的陣眼。


    見愁看見的這一個,便是其中之一。


    她手指靠近,連著指尖也被映成了一片蒼青的顏色。


    在距離那符文僅有三寸的時候,一股阻力,忽然憑空生出,見愁眼前一花,便見一座三尺大小的小型陣法出現在了麵前。


    此刻了解了陣法秘密的見愁,已經不慌不忙。


    雖則心裏依舊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麵對這樣頂級的陣法,可她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含糊,如同摘星攀月一樣,在這小陣法之上連連點動,快得如掠風殘影。


    “哢哢哢……”


    在她手指點向陣法的時候,竟有一聲連著一聲的脆響。


    指法越是迅疾,聲音也就越快。


    到得最後,那脆響之聲連成一片,到了不能更快的極致之時,便聽得“啪”一聲輕響,整座三尺大小的陣法,竟化作了一片青煙,瞬間消散!


    見愁額頭已經微有薄汗,待得看見那陣法果真消散,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以她此刻的修為,要記憶如此複雜的指法,並且完美地應用出來,將此陣破開,到底還是有些勉強了。


    隻是,更嚇人的還在後麵——


    見愁的目光,移到了其餘還沒動過的七個墨綠的符文上麵,心底頓時出現苦澀之感。


    沒錯,剛剛那個,隻是開始。


    這陣法,要暫時解開半刻,需要經過足足八次類似的破陣。


    而且,因為每次的符文不同,破陣的手法也完全不同。


    見愁再一次地點開了下一個符文,開始忙碌……


    書房內隻有光影的變幻,時間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之前她翻看一個書架的內容,隻怕便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不過好在也沒人闖進來,見愁現在還算是安心。


    “啪!”


    最後的一聲脆響,終於出現了。


    見愁臉上一片的凝重,在等待著下一刻的變化。


    那一枚墨綠的符文,在這一座小陣破碎之後,悠悠地一晃。


    見愁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下一刻,符文如輕煙一樣崩散,消失幹淨,整座陣法忽然之間碧光大放!


    那是何等磅礴的感覺?


    見愁人處於陣法之中,像是要被這一片碧光給吞噬,又彷佛就要融於這一片天地之間!


    片刻後,碧光暗澹下去。


    可方才那一瞬間的感覺,卻深深地刻在了見愁的心底。


    “哢嚓……”


    地麵之上,忽然傳來聲響。


    見愁垂首看去,最中間那一塊地磚,竟然猛地向下一陷,朝著下方坍縮而去。


    隨即,像是整片地麵都塌陷了一樣,周圍的地麵,包括見愁腳下的那一塊,也隨之下沉。


    以最中間的那一塊為中心,竟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盆地。


    周圍的地磚,塌陷的程度各不相同,從邊緣開始,越往中心越低,竟然形成了一片向下的階地!


    這一幕,可算是出乎了見愁的意料。


    她站的地方距離中心的地磚極近,此刻已經處於整個塌陷的中心,回首一看,那些書籍竟然已經遠了,高高地立在她視線的盡頭。


    書房之中,竟然還暗藏了這樣精巧的設計……


    是原來就有,還是此人所設計呢?


    見愁想不出來,也無暇再想。


    陣法開啟的時間隻有半刻,還是抓緊時間取了轉生池水為要。


    最中間的那一塊地磚,塌陷最深,也就在見愁的麵前,形成了一個兩尺長寬的小池。


    此刻,地磚與地磚之中的縫隙裏,竟然不斷有淺淺的紫灰色液體流瀉而出。


    沒一會兒,兩尺高的凹槽就已經被填了九成滿。


    這時,流瀉的紫灰色也漸漸地減少,最終完全消失。


    那是一種奇異的顏色,很淺很澹,像是有流光在其中閃爍。


    它並不粘稠,清澈得像是潭中的泉水,還帶著幾許冷冽。


    隻是這麽看過去,便會有一種通透之感。


    在世所曆的一切一切,竟然都飛快地在腦海之中劃過,有的痛苦,有的悲傷,有的歡笑,有的沉醉……


    見愁望著,恍惚竟有一種一躍而入,投身於其中的欲望。


    還好,這念頭隻是隱約閃過,一瞬便消失了。


    不過,饒是如此,見愁反應過來之後,也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轉生池水,若真是人投胎轉世所必經,自然照見人一世經曆。


    投身其中,便是將自己重新變為一張白紙。


    見愁有些後怕,也不敢再仔細地看。


    她隻將一隻用來儲水的玉瓶,從乾坤袋中取出,略一施展術法,瓶口朝下,下方轉生池水,便受其吸引,自動朝著瓶口飛來。


    “嘩啦啦……”


    水如瓶中,一片清脆悅耳的聲響。


    池中水眼看著便開始便淺,不一會兒就已經見了底,露出了黑色的地磚表麵。


    見池底已涸,見愁一個手訣打過去。


    玉瓶立時倒轉,一滴池水也沒放過,全收入了瓶中封好。


    這時再仔細一看,原本紫灰色的水,入了玉瓶之中,竟然發出隱約的螢光,從玉瓶之中透了出來,如夢似幻,霎是好看。


    見愁看了,心道有些奇妙之處。


    此刻事情已畢,縱使好奇也得上去研究,她一轉身,便想要直接上去,沒想到在收回目光之時,那池底卻有幾道深痕吸引了她的目光。


    “梅瓶中水,需注七分滿。”


    在所有的轉生池水都被見愁收入瓶中之後,那原本的池底,便徹底幹燥。


    被水跡隱藏的字跡,便悄無聲息地出露。


    見愁一看,便皺了眉。


    “哢嚓。”


    此刻腳下由地磚構成的台階,忽然有了動靜。


    不必說,時間已到。


    見愁顧不得多想,玉瓶一提,便直接縱身一躍。


    她人在空中之時,腳下地麵便迅速變化起來,原本塌陷下去的地磚一塊一塊地抬升。


    等見愁開始下落,先前消失的陣法已經重新覆蓋上來。


    被她破去的八枚符文,也依次出現,像是一把又一把大鎖,將陣法鎖上。


    頃刻間,地麵已經恢複如初。


    見愁自然下落,腳下已經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地麵,每一塊地磚都拚接鑲嵌整齊,找不到縫隙。


    一切都跟原來一樣,唯一的不同,或恐是此刻見愁手中多的那一隻玉瓶。


    回看那一塊地磚一眼,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瓶注七分滿?”


    方才她下去的時候,已經很清楚地看見了。


    所有的轉生池水,也還沒到兩尺見方,數量本就不多。


    可那梅瓶,卻要注滿七分?


    這三枝梅,必定不是注滿七分才能存活,否則這水沒有七分滿的時候,三枝梅豈不是會枯?


    見愁向著窗邊看去,那梅瓶約有尺高,卻體態圓潤,若是注滿七分……


    嘖。


    略略一算,當真叫人肉疼。


    到底要不要依著那話,給老老實實地注滿七分呢?


    屋內的見愁,一時犯了嘀咕。


    外麵的天色,已經再次大亮。


    不知多少個夜晚過去了。


    枉死城內,漸漸恢複了熱鬧。


    秦廣王麾下大判官崔玨,再一次地在張湯陪伴之下,來到了這一座不怎麽起眼的舊宅前麵。


    一向頗有涵養的他,麵色已然不大好了。


    簡簡單單的兩扇門緊閉,半點看不出屋主人有出來的意思。


    門簷台階上,已經落了幾片枯葉。


    站在這門前,崔玨腳步便停下了,抬頭這麽看著,也不說話。


    張湯兩手交疊在前,倒是一派的鎮定,略略落後一步,站在崔玨的斜後方,見崔玨停了,他不動聲色,斜著這麽一打量,心裏不知怎地,生出幾分奇妙之感。


    雖然這位見愁到有是什麽也不知道,可已經讓堂堂崔大判官吃了好幾回的閉門羹,算算真是……


    有本事呢。


    看崔玨麵色不虞,張湯狀似關切道:“崔大人,今日恐怕也不成,防護陣法還開著。”


    “……”


    崔玨哪裏能看不到那宅院周圍布置的陣法?


    他擰了眉,甩了甩袖子:“看來,這位見愁姑娘,隻怕正在修煉。距離鼎爭已經僅有七十日……”


    對見愁的存在,崔玨倒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隻覺得八位閻君,沒一位是省油的燈。


    尋常修士再厲害,也脫不出他們掌心,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隻是,這一次,幾位閻君找這女修,乃是為了她身上的“噱頭”。


    若她勤奮修煉,這噱頭不見了,不就麻煩了嗎?


    張湯彷佛看出了他的擔憂,在這時插了一句:“鼎爭之事重大,況且她還有朋友也要參加鼎爭,想必到時會出來看看。修煉之事,百日都不一定能有什麽進展,不如再過一段時間來吧。”


    “她還有朋友?”


    崔玨一聽,不由得挑了眉。


    反正陳廷硯與張湯也不怎麽對盤,所以張湯開口便想要說什麽。


    沒想到,就在他張口的時候,一道有些意外和諷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當是誰,遠遠看著,就讓人聞見了一地血腥味兒,沒想到是張廷尉你啊。”


    這聲音,耳熟。


    枉死城裏能這麽諷刺張湯的,也沒幾位。


    張湯閉了嘴,回過頭去,便瞧見了施施然走過來的陳廷硯。


    這一位昔日大夏的紈絝公子,穿了一身頗好看的綢衫,搖著一把扇子,眼底帶著幾分嘲弄,掃了一眼張湯身邊的崔玨,似乎不認得,所以也不很在意。


    不用說,他也是來找見愁的。


    這一條街道如此冷清,不是為了辦事和找人,誰會來?


    遠遠看見了張湯,陳廷硯心裏就不舒服起來。


    見愁竟然認識他,交情還不淺的樣子,今日在這裏看見了人,他就下意識地以為張湯肯定也是單獨來找見愁的。


    至於張湯身邊站著的崔玨……


    誰?


    不認識。


    幹脆就不管了。


    所以陳廷硯一開口,話是半點也不客氣。


    連帶著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裏,也多了幾分敵視。


    在一個女修的門前,一個男人用敵視的眼神,看著另一個男人,這意味兒還用說嗎?


    崔玨心底可是個明白人。


    他這麽一看,先前的一堆疑惑,在此刻,竟然得到了解釋:就說一名剛入枉死城的女修,哪裏來的本事,又是修煉又是租宅院的,原來是有這一位大名鼎鼎的紈絝呢。


    陳廷硯不知道崔玨,可崔玨卻是知道他的。


    枉死城進入鼎爭第二輪的鬼修名單,隨時都會匯報到崔玨的手裏,相應地,崔玨也會了解一應的情況。


    陳廷硯是這所有人裏,看起來最無能的一個。


    修煉靠吃藥,攻守靠法寶。


    可這種人,往往也是所有人最討厭的:明明沒什麽本事,偏偏你就是打不過。


    不過,他竟然用這種眼神看張湯,倒像是把張湯當做競爭對手一樣,這倒是好玩了。


    崔玨看得出來,這眼神與鼎爭無關,隻跟女人有關。


    難不成看上去寡澹的張湯,跟裏麵那位名為見愁的女修,也有什麽瓜葛?


    原本這隻是隨意冒出的一個想法,可出來之後,崔玨便怔然了一下。


    他想起了之前在接引司詢問張湯時候,他那異常的一分猶豫,還有居然也知道這女修的居住之地……


    這難道正常嗎?


    若他跟女修毫無瓜葛,怎麽知道人家住處?


    嗯,這事情忽然有點意思了。


    眼見著陳廷硯要跟在張湯對上,崔玨幹脆不說話了,就在一旁看起來。


    無緣無故,張湯自然也不會拖崔玨下水。


    “張某今日有事要尋見愁,聽聞陳四公子與她交情甚篤……”


    他看一眼陳廷硯,澹澹開口。


    陳廷硯聽到這裏,立時露出了幾分得色。


    “那是……”


    他正想要吹噓吹噓自己跟見愁的關係,好將張湯這個潛藏的敵人排除在外。


    沒想到,還沒等他說完,張湯已經極其自然地道出了下一句:“既如此,不知可否傳訊給她,略說上兩句?”


    “……”


    那一瞬間,陳廷硯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張湯竟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傳訊?


    傳訊個屁啊!


    陳廷硯之前也沒來得及跟見愁留下傳訊的玉簡,這會兒上哪裏聯係去?


    這張湯……


    陳廷硯抿著嘴唇,心立刻便沉了許多。


    他抬眼起來,看向張湯,隻撞上了一張麵無表情的臉,還有那一雙寡澹如冰半點感情沒有的眼。


    眸光眼神,竟像剔骨尖刀一樣犀冷,像是瞬間將他看透。


    這種平澹,似乎看誰都一樣的目光……


    何等令人厭惡?


    陳廷硯麵色頓時難看起來。


    張湯卻不說話了,隻回頭對崔玨澹澹道:“崔大人,看來陳四公子也沒有聯係之法,我們改日再來吧。”


    崔玨左看看張湯,右看看陳廷硯,心道一場好戲。


    平日裏張湯怎麽看怎麽寡澹,不聲不響,都是人人敬著他三尺,所以張湯也是不顯山不露水。


    沒料想,現下一句話看似平澹簡單,背後卻是辛辣至極。


    酷吏張湯……


    此刻,才初初見了那麽一分端倪。


    三步殺機啊。


    陳廷硯若能與這一位見愁姑娘傳訊,關係近到這個地步,還用得著巴巴來門口守著嗎?


    張湯看出了這一點,卻故意不提,反一句話挖坑叫陳廷硯往下跳。


    堪在不動聲色間,亦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東西。


    崔玨與張湯本不是一路人,對他這行事風格並不待見,不過對陳廷硯這風格也是瞧之不起,此刻也點點頭:“既然如此,回頭再來便是。”


    畢竟不是抓犯人,強行打擾人修行,實在不是崔玨的作風。


    說完,他也不看陳廷硯那瞬間皺眉的表情,便從大門前慢慢過了。


    後頭的張湯,眼神一斂,對陳廷硯道了一聲“別過”,臨走時回看那宅院大門一眼,眼底波瀾不驚,也轉身離去。


    原地就剩下了陳廷硯一個,心情著實不大美妙。


    他自個兒麵色變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眼底忌憚之色卻是慢慢起來:刀筆酷吏張湯,朝堂上刀光劍影都藏在下麵,他若與此人拚點心機狠辣,到底還是差了幾分……


    不過,還當他是個冷麵鐵心,不會動怒的。


    原來是他想多了。


    陳廷硯慢慢想著,也看向了見愁這一座宅院:好端端地,怎麽像是閉關了?唉,還想拉她再去看看熱鬧的。


    不過……


    崔大人?


    難道是那個秦廣王座下的判官?


    他與張湯,來找見愁幹什麽?


    陳廷硯想不到原因,隻皺著眉頭思索著,到底也也找了個與張湯二人相反的方向,慢慢踱遠。


    宅院內,書房中。


    見愁還不知外麵圍繞著自己,已經發生了一堆有意思的事情,她人站在窗前,手提著那裝了轉生池水的玉瓶,隻陷入了思索。


    她手指慢慢伸出,向著那枯枝上唯一的一朵還留存的花苞點去。


    可眼見著要碰著了,又停了下來。


    隻差著那麽一線。


    見愁是怕經曆了太久歲月,這梅花早已幹枯,會像之前自己在窗沿上碰到的一樣,就這麽碎成幾許塵埃。


    “待惜花人有緣……”


    她看著自己的指尖,不由得笑了那麽一下,眼底有著一點感慨。


    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有一顆善心,可絕對不是什麽心軟之輩。


    相反,她手段夠幹淨利落,該下手時也從不留情。


    “惜花”這等文雅事,怕隻有那些個文人墨客,膏粱子弟,會來上幾段佳話。而她自問從來俗人一介,與此卻是不大相配的。


    可偏偏……


    忽然想附庸一回風雅。


    見愁收回了那即將碰到梅花的手指,轉而向著梅瓶之中一指,內中殘餘的積水,便直接飛出。


    緊閉的凋窗順勢打開,積水飛出,一時沒了影子。


    “七分滿啊……”


    附庸風雅的代價,可真是夠大的。


    見愁看著提在自己手中的玉瓶,想到即將出去的轉生池水,不由哀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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