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灰塵,勾勒出了那端正小楷細節裏藏著的鐵畫銀鉤,極為有力。


    見愁一字一字地辨認著,念了出來:“地藏……轉生池水……謝君……而答之……”


    噔!


    在看清這剩餘半句話的瞬間,見愁整顆心都險些跳了起來,一個沒留神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轉生池水?!”


    願惜花人有緣,代吾養此梅。


    地藏轉生池水,謝君而答之!


    她先前還嘲諷此人窮奢極欲,整個極域數得出幾個拿轉生池養梅的奇葩?


    是以“代吾養此梅”這一句,簡直像是癡人說夢。


    誰曾料想,後麵竟然還跟了這樣一句話!


    地藏轉生池水?


    難道是說這一片地麵之上還藏著用以養梅的轉生池水?


    轉生池水,輪回盡頭,能養萬物。


    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東西……


    見愁想也知道,這東西已經珍貴到了極點,否則以陳廷硯秉性之奢侈和見識之廣博,也不至於露出那般的神情。


    倒吸了一口涼氣,見愁借此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梅瓶,慢慢地放下,朝著自己腳下的地麵看去。


    一塊又一塊的地磚嚴嚴實實地平鋪在地麵上,普普通通,也沒什麽光澤,像是所有最普通的黑石頭。


    微微沉吟片刻,她打消了一塊塊去查看的念頭。


    回頭一看那梅瓶,三枝梅裏唯一還留有花苞的那一枝,正好朝著窗外,一動不動。


    此刻的見愁雖已經有了魂體,身體被放入了那一枚霧中仙送的石珠之中,看似逃脫了極域的禁錮,可實際上是進入了另一種禁錮。


    化珠境界的修為,於她的靈識還沒有什麽太大的助益,離體距離也不遠,想要查探這地麵的情況,無異於登天。


    更何況,她現在還有傷在身。


    念頭隻是一動,又被見愁收了回去。


    那一瞬間的火熱,眨眼之間恢複,她變得冷靜起來,也就發現了更多的蹊蹺之處。


    梅已經枯萎,那屋主應當也知道——


    誰搬進來願意看見一株枯梅呢?


    一個空的梅瓶放在這裏,肯定會被人搬走。待得這窗沿一擦幹淨,寫了什麽不就一清二楚了?


    也就是說,屋主乃是刻意將話留在了這裏。


    “周老板說,此屋上一任的主人乃是莫名其妙便沒了消息……”


    見愁思索了起來,皺緊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皺得更緊。


    “可若以這一句話看來,這主人卻是知道自己會離開,才留下了這一句話……”


    詭異。


    十足的詭異。


    瓷青梅瓶照舊立在那雪窗窗沿,三枝枯梅插在瓶中,在那一窗光裏留下三道細細的影子,自有那麽幾分枯而傲的氣質。


    見愁重新打量這書房幾眼,再看那窗邊一景,竟平白覺得這區區七百玄玉租來的屋子裏,透著一股難言的高深莫測。


    對這屋子的原主,甚至是曆任主人,她一下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好奇。


    隻是此刻畢竟不是時候。


    見愁強壓下這種好奇來,在這書房之中尋了個幹淨地方,用黑劍敲擊地麵,沒發現什麽異常情況,便盤坐了下來。


    又一沉吟,她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塊陣盤,其上鑲嵌著十八枚靈石,中間連接著銀色的長線,正好組成一座防護陣法。


    此宅院頗有些奇處,老周租給自己,想必屋子已經檢查過。


    隻要她不亂動,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事情。


    所以,見愁此刻一沒去翻閱書籍,尋找什麽精魂認主之法,二沒再去看那梅瓶,去掘地三尺找什麽地藏的轉生池水。


    此時此刻,她需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修煉!


    “啪!”


    陣盤一放,陣法立刻貼地釋放。


    一個圓環狀的光圈,以見愁盤坐之地為中心,立刻朝著周圍彈射開去,隱隱之間,與周遭隔絕起來,更有一股強烈的防備之意。


    見愁垂了眸,又在身前排了十枚中品玄玉,這才將雙手攤放在膝上,開始調息打坐。


    邢悟的偷襲,對見愁來說不算輕,卻也不致命。


    先前她已經吞服了兩枚丹藥,傷勢已經被壓下來不少,現在則需要精心調理,將丹藥之中的藥效都吸收進來。


    雙手結印,見愁引導著那丹藥藥力流遍全身,淌過傷處,開始了漫長的修複。


    屋內光線漸漸昏暗下來,唯有那窗紙已經雪白。


    幾許光芒透過那窗紙照射進來,照著見愁挺直的脊背,還有那時掐時放的手訣。


    過不一會兒,見愁整個人都變得縹緲起來,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唯有她眉心祖竅之中,清涼靈台之上,竟有一粒小小的光塵緩緩亮了起來,若是仔細分辨,才能發現這是一枚圓珠,正在慢慢地旋轉,吸收著來自身體各處的藥力。


    這就是見愁的“魂珠”了。


    自凝成之後,就沒怎麽變大過。


    見愁也不知自己在極域這種修煉方法會對自己有什麽影響,至少以目前來看,它與自己在十九洲之修行完全分屬兩端,互不相幹。


    眼下還是療傷和提升實力要緊,見愁顧不得考慮別的,徹底將心神沉了進去。


    ……


    窗外的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偶爾會有風聲吹過窗紙,發出嘩啦的聲音,也偶爾會有細雨敲打窗欞,濺起一片滴答之聲。


    可見愁都聽不到。


    時間在蒙塵的書房之中緩緩流逝,足足過去了有大半個月,陣盤形成的陣法光芒也越來越暗澹,鑲嵌著的十八枚靈石,看上去都有了些灰白。


    放在見愁麵前的那些玄玉,則有九枚已經耗盡了地力陰華,成了地上躺著的一片齏粉。


    “啪!”


    在窗外的雨聲停下的那一刹那,排在見愁麵前的最後一枚玄玉,終於破碎,一片粉白的煙霧濺了開去,散成了地上的一灘細粉。


    最後一縷地力陰華,直接從地麵之上,直接飛入了見愁靈台魂珠外圍,在魂珠不斷的旋轉之中,慢慢地融入魂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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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就像是被喂飽了一樣,它竟然發出了一聲異樣的聲響。


    “哢。”


    細極了的一聲。


    原本微塵大小的一粒魂珠,竟在吸收了那最後一縷地力陰華的瞬間,猛地朝外一漲,大了一圈!


    眨眼之間,懸浮在見愁靈台之上的魂珠,便有了小拇指尖大小。


    看上去雖然依舊可憐,可五光十色混雜在一起,已經呈現出一點點淺澹的白色。


    魂珠越接近於白,其質地也就越純,代表著身體之中的魂力更正。


    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許是魂珠之上那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見愁此刻雖未睜眼,可對魂珠的一切變化卻是了然於心。


    先前魂珠太小,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此刻一旦修煉變大,那裂痕隻要稍加仔細,便能看個清楚。


    見愁心裏沉了沉。


    自強行突破魂珠那一日起,她的一顆心,便從未放下過。


    魂魄殘缺的問題,她沒能找到解決的辦法,於是選擇直接跨過了前麵兩個境界,直接凝成了魂珠,算是險中求勝。


    事實上,以這一段時間的修煉情況來看,提前凝成魂珠,對她修煉的確有利,吸收地力陰華的速度變快了,流失的也變得少了。


    見愁本應該高興的,可在看清楚魂珠上裂痕的那一刹那,她那一顆心便又幽幽地沉了下去。


    魂珠有裂痕……


    怎麽看也不像是好事。


    見愁緩緩睜開了眼,也收了擺在膝上的手訣。


    整個屋子裏環繞著她的一片地力陰華,在此刻,終於慢慢地朝著四周散去,消失不見。


    她的身體漸漸變得凝實起來,懸浮在上的魂珠,則隱沒了蹤跡。


    眉頭鎖緊,之前那種寸步難行之感,再次出現。


    “化珠境之後,便是玉涅……”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所謂玉涅,便是“碎魂珠,散齏粉,化形至全身”,也就是說以魂珠為原點,借助磅礴的地力陰華,給魂魄打底,最終達到第五境“金身”。


    玉涅。


    又有“涅槃”之意,代表著這一境界的危險所在。


    碎裂魂珠,有靈魂撕裂之苦痛,稍不注意便會在突破此境的時候灰飛煙滅,徹底不存於世間,連魂魄都消失幹淨。


    所以,極域修士又將“玉涅”稱為“小劫”。


    十九洲出竅期才有大劫,名之曰“問心”,前麵的修煉雖然也有危險存在,可不會太過,達不到“凶險”這個層次。


    相對而言,極域鬼修的修煉,卻是充滿了不定的刺激。


    這一切,都是因為從魂魄開始修煉,難度太大。


    當然,修士們的問心道劫雖然來得遲,卻是來得最狠,形神俱滅尋常見,墮入魔道如便飯。


    見愁不自覺地在心底對比著極域與十九洲二者之間修煉的異同,想從中獲得啟發。


    “化珠到玉涅,乃是碎魂珠,養魂魄,為凝聚肉身做準備……”


    “也就是說,魂珠是遲早都要碎的……”


    思考到這裏,見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魂珠要碎,可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碎。


    在修煉到位的時候碎掉,進行玉涅的修煉,自然是錦上添花;可若是它在還沒到火候的時候就碎掉,隻怕她來不及突破此境,就煙消雲散了。


    “小劫……”


    旁人的小劫,對她來說,卻是個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爆發的大劫。


    見愁心底又生出那麽幾分苦澀的味道,隻能期許自己運氣較好,魂珠碎裂的時候正是合適的時候。


    大不了,再豁出去,硬破一把“玉涅”。


    心裏發了狠,那一點點因魂魄有缺帶來的懼怕,也就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見愁麵露堅毅之色,笑了一聲,拍拍手起了身,將地麵上已經不剩多少靈氣的陣盤摳了起來,扔回乾坤袋中。


    經過之前那長達大半個月的打坐修煉,見愁身上傷勢已經盡數複原,在此基礎上,修為也精進了不少。


    體內流轉地力陰華,充沛又飽滿。


    盡管魂珠有瑕疵,可見愁對自己此刻的實力也很好奇。


    尤其是……


    她目光一閃,思緒便回到了那一日自己對戰邢悟時候,一幕一幕,從眼前劃過……


    見愁手腕一轉,安靜的書房之中,竟忽然起風。


    黑劍出鞘,悄無聲息落在了見愁手中,那種血脈鼓動之感,風聲呼嘯之感,刹時縈繞於心頭。


    她緩緩閉眼,任由心神,隨著到來的黑暗沉下。


    在它沉落到極致的瞬間,見愁猛然睜眼——


    禦劍乘風!


    轟!


    那一瞬間,奇詭的一幕,終於出現!


    見愁整個人竟然化作一團肆虐的黑風,如同一團濃黑的墨潮,擠占滿大半個書房,撞得屋中書架都開始搖晃!


    沒有軌跡,隻有那一柄隱約的黑劍,被包圍其中。


    一縷一縷的黑風,瘋狂地從黑劍孔隙之中穿梭,纏繞成了一體!


    刷!


    那一團黑風在膨脹片刻後,又立刻瘋狂地收縮回來。


    待得見愁身影重新凝聚而出時,竟然已經站在了門口!


    近乎瞬移!


    神鬼莫測的形態與速度!


    若是邢悟與陳廷硯在此,目睹此情此景,隻怕立時就要驚叫起來——


    這一幕,與先前深巷之中那一幕,何其相似?!


    見愁立在門口,臉上掛著一種美妙的神情。


    她凝視著自己手中這一柄長劍,回味著剛才的感覺,那種天下萬物都與我為一的交融!


    真的融於風中了,也化於風中了……


    借助材質獨特的吞風石黑劍,她在“乘風”這一道的修行之上,竟然邁出了近乎恐怖的一步!


    任何與自然相接,近乎於“道”的術法,都依賴於修士的內心體悟,似見愁這般魂魄不全之人,在進入出竅之後,可以說根本感應不到天地規則的存在,所以融於“風”也就無從談起。


    可在吞風石的幫助之下,她卻可以激發這種感覺,讓自己與黑劍融為一體,也就成為了那穿過孔隙的長風!


    乘風禦劍,何其逍遙?


    盡管眼前隻有這麽一個並不寬敞的屋子,可見愁的一顆心,早已經飛向了千萬裏的藍天,破開了渺渺的雲氣……


    唇邊一抹笑,終於克製不住地流溢了出來。


    見愁撫摸著黑劍,慢慢地還劍於鞘,心底已經輕鬆了大半。


    “進入極域之後,處處都受到掣肘,如今總算擁有了一招絕技,好歹能作防身之用,可不用那麽提心吊膽啦……”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舒服地歎了一聲,隨即腳步一轉,重新從門口走回來,便待再去研究研究那梅瓶。


    沒想到,就在她要伸手的時候,那垂在她身側的寬袖,忽然毫無征兆地亂晃了起來。


    像是有什麽鼓囊囊的東西,在她袖子裏跳動一樣。


    見愁一愣,終於想了起來:小貂!


    她伸手一摸,便將藏於袖中的靈獸袋取了出來。


    果然,袋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亂拱,帶著點急切,似乎想要立刻出來。


    小貂並未與見愁簽訂任何契約,所以見愁也感應不到小貂現在是何狀態,她隻是在下意識打開靈獸袋的瞬間,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未經小貂同意,售賣了它辛辛苦苦搜集來的一堆破爛……


    不好!


    這會兒可不能放小貂出來!


    見愁下意識地想要收手,重新將靈獸袋係緊。


    然而……


    為時已晚!


    “嗖!”


    但見眼前一條灰影,自袋中電射而出,像是聞著了腥味兒的貓一樣,別提多迅疾機靈了!


    它準確無比地落在了見愁的肩上,“嗷嗚嗚嗚!”


    舌頭一伸,“呲溜呲溜”,舔了見愁一脖子黏糊糊的口水!


    那一瞬間,見愁僵硬了。


    她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隻覺得自己半個脖子都沒了感覺,像是被狼舔了一樣。


    腦海之中,隻浮出一幅畫麵。


    當初在殺紅小界,這毛茸茸一團的可愛小家夥,毫無征兆地一張嘴,足足三五丈大的一張血盆大口啊!


    一聲“金剛獅子吼”,震得那顧青眉直接摔出三重天!


    如果……


    如果,她跟小貂說,它那一堆辛辛苦苦收來的破爛被她倒賣了,它得不得嘴巴一張,一口咬她個半死?


    見愁慢慢地轉過脖子,看了蹲在自己肩上的毛團子一眼,看它一下又一下舔自己脖子,隻覺得腳底下滋滋地開始冒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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