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未真正覬覦過龍門龐典長老那小金庫裏的“贓”,可在聽見扶道山人說出這一番話來的時候,見愁心裏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懷疑:“師父你與橫虛真人這樣的交情,他竟也問你賠昆吾?”


    “……咳。”


    交情深不深,那都是另算了。


    扶道山人望了望天,眨巴眨巴眼,梗著脖子道:“這可不是我與橫虛老怪的事情,乃是崖山與昆吾之事,又如何能逃脫?再說了,還不都怪你!還不都怪你!!!”


    搞什麽,山人我心虛什麽?


    明明搞破壞的是見愁啊!


    扶道山人一下醒悟過來,立刻拔高了聲音,朝著見愁咆哮。


    這一瞬間,沉咎等人都將同情的目光,遞向了見愁。


    大師姐,遇到師父你就從……哦不,認了吧。


    見愁也徹底無語,回首一望之前被自己破壞的那一片主峰前的對麵,也覺得這動靜的確是有點大,一時之間心裏憋屈,也不知應該說什麽。


    扶道山人見她老實,心裏早就笑開了花,卻還裝出一副“勉強原諒你”的樣子,帶著眾徒弟一起回了崖山在昆吾的住處。


    月已掛上梢頭。


    住處內有一廳堂,當中有一大桌,上頭擺著幾多靈瓜靈果。


    扶道山人一進來,就直接撲了過去,一把將瓜果端起來,眉開眼笑:“哎呀,昆吾還是這麽財大氣粗,山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麽,徒兒們,天色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師父我就先走啦!”


    哇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給這群蠢徒弟!


    “師父你好歹留點啊!”


    沉咎站在後麵,一臉的無語。


    薑賀看著那一道在月下蹦跳,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聲音,好半天才道:“昆吾這麽好,他為什麽不住在昆吾?”


    這倒是一個疑問呢。


    大個子陳維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終於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很簡單啊,因為昆吾肯定養不起師父,如今是不得不款待。平日師父來,一定會被趕出去的!”


    “……”


    一片沉默。


    見愁忽然覺得這幾位師弟,都挺能瞎想的。


    她搖了搖頭,眼看著時間不晚,也想回自己的屋裏打坐休息一會兒。


    沒想到,就在她打算告辭的那一刻。


    沉咎直接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大師姐留步,先看看這個。”


    “這是什麽?”


    見愁有些詫異,接過了小冊子。


    沉咎有些得意:“師姐你看了就知道了,這可是咱們崖山獨家,別的地方沒有。我與幾位師弟,遵循我崖山傳統,為師姐搜集了這一份東西,想必師姐日後會用到。我們敢保證,這上頭寫的東西,絕對比智林叟的手劄更多!”


    比智林叟的更多?


    見愁一看那小冊子,拿起來一翻,便有一行一行的文字迸射了出來。


    “第三,五夷宗如花公子,修煉百花殺心法,至少有道印一十六,分春夏秋冬四季……”


    “無排名,白月穀陸香冷,號為藥女,精通丹道,除身負丹藥無數外,修煉天香心法,有闌珊豆蔻十印……”


    ……


    後麵,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信息,甚至包含了每個人修煉的心法,各自的道印,甚至戰鬥的風格和弱點!


    即便是沒有更多信息的,也根據其師承分析過了每個人最有可能的戰鬥方式和弱點,以及其師門的特點!


    見愁頓時一怔:“你們……”


    “感動吧?”沉咎又要繼續炫耀,“做起來可費力了。”


    見愁正要道謝。


    陳維山在後麵憨厚地補了一句:“是啊,自打薑賀師弟不參加小會開始,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東西了,以前都是二師兄帶著我們做,現在他人又不知道哪裏去了,我們做起來的確有些不熟練。”


    “……”


    這二傻子!


    沉咎簡直要用一種吃人的目光等著陳維山了。


    真是要被氣死了,本來想要主動在大師姐麵前表表功的,結果現在這二傻子直接說這是崖山扶道山人門下的傳統,那還表個屁的功啊!


    寇謙之抱著劍,則是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見愁將他們的對話聽在耳中,倒是有些沒想到。


    原來是每一屆小會,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們就要齊心協力搜羅這樣的一份東西出來。而她是這三百年來扶道山人收的唯一一個徒弟,所以他們的確是第一次主動來做這件事。


    望著這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見愁隻覺得拿在手裏有些分量。


    “多謝諸位師弟了,為我費心了。”


    “咦?”


    居然道謝了?


    沉咎一下忘了跟陳維山對視,有些驚詫地轉過頭來。


    見愁正用一種難言的溫和目光注視著他們,眼底暖意絨絨,唇角輕輕勾起,竟給人一種柳絮池塘澹澹風的感覺。


    那一瞬間,沉咎有些恍惚。


    見愁並未察覺到沉咎的這種恍惚,看了一眼外麵斜斜掛著的月亮,又聽周遭隻有淺淺的蟲鳴聲,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便道:“明日便是最後一天了,我回屋好生看看諸位師弟為我準備的這一份,以備不時之需。那諸位師弟……”


    “大師姐不必掛心,我們呀,還準備去昆吾四處逛逛呢。”


    沉咎一下明白了見愁的意思,大大咧咧表示他們早就有自己的“夜生活”了。


    去昆吾四處逛逛……


    的確是把昆吾當自家後花園了。


    再一想想扶道山人在昆吾隨地亂扔雞腿也沒被人逮起來的待遇,見愁心下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


    她臉上笑容不變,隻點了點頭,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大師姐慢走。”


    見愁轉身離開,沉咎等人目送她出去。


    出了這一間廳堂,見愁便能看見外麵許多昆吾弟子的住處,片片的雲氣漂浮過來,讓昆吾山上的這一片建築,都在朦朧之間。


    她的房間,便在廳堂的東麵,最靠裏的一間。


    見愁推門而入,手指一彈,一點靈火彈出,點亮了屋內的燈盞。


    她原想要盤坐下來修煉一番,卻發現白日修煉太多,如今又在築基巔峰的瓶頸上,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隻灌滿了水的容器,再修煉也不過是往裏灌水溢出。


    境界不提升,修煉也沒有用處。


    臨門一腳,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見愁算是深深感覺到了瓶頸的艱難,雖然她本人並不很在意。


    修煉不能,索性直接看看沉咎他們給的那一本小冊子了。


    見愁這麽一想,便將小冊子取出,慢慢翻看了起來。


    與會修士甚眾,由沉咎他們判斷對見愁有威脅或者小有特色的人,才會被記在在內。


    在這小冊子裏,她甚至看見了薑問潮的名字。


    “薑問潮,所通之靈疑為四方朱雀!戰力當有金丹中期,因其暫未出手,未知者甚眾。”


    朱雀?


    見愁曾在與賀九易交手的時候,明白通靈閣的功法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與本命道印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所通之靈越厲害,所施展的道印也就擁有越強大的威能。


    史載,宇宙分三紀。


    初為荒古,鴻蒙一片混沌,隻有眾多生靈各自在長夜中廝殺。


    次為上古,天地分清濁,星辰誕生,垂掛於天。眾荒古生靈縱橫,人則生於天地,彷天地而行道,斬殺諸多妖神,將漫漫時光長河推到了如今。


    朱雀,作為四方神獸之一,與帝江一般,也是遺留自荒古的幸存者。


    見愁僅得到帝江風雷翼為印,便以難以駕馭。


    那麽……


    薑問潮呢?


    三十年前驚世的天才,卻無故修為倒退,會與沉咎等人記錄的這一句“所通之靈疑為四方朱雀”有關嗎?


    見愁一時怔忡了起來。


    “呼!”


    虛掩著的凋窗,忽然顫動了一下,似乎窗外有一陣疾風掠過。


    星月之下,似乎有人飛快地從外麵過去。


    見愁一下警覺起來,下意識將小冊子一合,來到窗前,推窗而望。


    昆吾滿山月色皎潔,卻與崖山孤高的冷清不同,帶著一股世俗的煙火氣,隱約間可見山屋樓台等建築。


    此刻,便有一道赤白的光芒,逃命一樣從遠處的山屋邊掠過。


    後麵另一道白光迅疾地跟上,靈氣的波動霎時驚動了一些人,隻是眨眼之間,隨著前麵那一道白光投入昆吾境內茂密的山林之中,後來的那一道光芒也隨之沒入,沒一會兒便消失不見。


    好大的膽子啊。


    在昆吾主峰邊上,也敢這樣追來追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見愁皺了眉,這樣的動靜卻也沒見一人出來圍觀,倒是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明白過來:昆吾雖大,可如今來人卻多,誰知道人家又是什麽恩怨情仇?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些事即便是昆吾都不好處理,沒出什麽大事之前,索性不搭理。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見愁這麽一思索,便要兩手將窗合上,沒想到,遠處山道上一條澹靜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懷抱著什麽的女子,似乎也是被那兩道飛掠的光芒吸引,抬起頭來,看了上頭一會兒。


    不過,她也不很在意,又緩緩順著喜山林間的長道朝著遠處而去。


    雪白的衣裳,在一輪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宮仙子,拔俗而出塵。


    見愁忽然想,在她進入十九洲之後,見過那麽多的人,許多女修都被人稱為仙子,可也真隻有陸香冷這麽一個,算是真正當得起“仙子”之名。


    隻不過,這一位明顯不是什麽在意虛名之人。


    “嗚嗚嗚……”


    原本還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麵來的山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在簡單的蒲團上頭縮了縮身子,半點沒有醒的預兆。


    見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隻乘著這吹來的一陣風,悄無聲息地飛出了窗外,飄搖如仙鶴一般,掠過了昆吾半個山頭,朝著山下林間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皆空無一人,不複白日的熱鬧。


    清溪一條,從昆吾山頂流下,順著長滿了草木的林間,一路蜿蜒而去。溪流兩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經帶著幾分枯黃,被打上一層白霜,偶爾從林間碎落的月光墜下,鋪在草木枝葉上,更有一種淒冷之感。


    見愁落下來,已失了陸香冷蹤跡,索性信步順著這林間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見愁忽然想起,她曾與謝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這樣的一輪月下,她曾為他忽然來的低低一句“何堪攬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與他兩人奔襲在深巷之中,躲避著追殺而來的仇人,曾攜手在這曉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莊,隱姓埋名,彼時他還叫謝無名,後來改名不臣改字無名。


    也是在這樣的一輪月下,死而複生的她,帶著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針線簍中看見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銀鎖。


    “嗡……”


    琴弦震動,霎時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見愁深陷於思緒之中,想著如今站在謝不臣曾修道兩年的昆吾地界上,卻不得仇人相見可拔劍相向,竟也覺出一種諷刺來。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裏,隻帶著一種難言的平和之意。


    這是很簡單的琴音,甚至聽不出是什麽曲子來,似乎隻是信手一拂,隨便出來試音的調子。


    然而,越是隨心,越是自然。


    見愁腦海之中翻湧的思緒,沒有平息,隻循著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腳邊,漸漸變得寬闊了那麽一些,淌過長滿了青苔的山石,終於匯入了前麵忽然出現在見愁視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陰影,環繞著中間那平滑如鏡的湖泊。


    幾乎不起半點波紋的水麵上,倒映著天上那一輪霜月的影子。


    湖邊有一條木頭棧道,朝內延伸出幾丈,瞧著有些古舊。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這木道的盡頭,麵前有一張木台,上頭擺了一樽酒,她雙膝之上擺著一把新製的木琴,正輕輕用手指撥動才上的琴弦,帶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見愁慢慢從林間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覺到了有人的到來。


    陸香冷側過眼眸來,朝左邊一望,果然瞧見了一身月白長袍的身影,不過在認清她身份的時候,也有幾分詫異。


    一時靜默。


    “星夜難眠,見著外麵有人追逐,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所以順路下來走走,沒想到有陸道友雅興飲酒撫琴,所以循聲而來。”


    見愁慢慢地走上了棧道,一舉一動倒是極為自然。


    “昔日得陸道友贈碗一隻,沒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見陸道友獨自飲酒,不知是否又能討上一盞佳釀來飲?”


    陸香冷之前遠遠見過見愁一眼,如今切切實實看她走到自己麵前,果真還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見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頓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來。


    “原來是見愁道友。”


    “星夜前來,隻怕是攪擾了陸道友的雅興,不過故人相見……”見愁微微一笑,“久仰,久違。”


    久仰。


    久違。


    陸香冷微微一怔,隻覺得此四字頗妙,有幾許值得玩味之處。


    她那纏著黑氣的手指,壓在琴弦之上,一片靜默無聲後,亦笑:“是久仰,是久違。美酒佳釀雖無,卻有清泉幾盞,見愁道友如不嫌棄,或可一敘。”


    “如此,卻之不恭。”


    見愁於是走上來。


    陸香冷將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側,取出另一隻酒盞來,手指一按,便有一長頸酒壺出現在她手下,一傾,便有汨汨瓊漿墜落,注入酒盞之中。


    見愁順勢落座在陸香冷對麵,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兩邊放著酒盞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麵還錯落著不少黑白二子,拚成一局珍瓏殘局。


    一時之間,見愁頗感興趣。


    “不知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卻不言是陸香冷所留,隻因為見愁一眼便判斷出陸香冷才來不久,也沒有落棋的時間,所以連詢問是否是陸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審了。


    觀察力和下意識的思考,讓她的判斷與言語有別於庸人。


    眉似罥煙微蹙,陸香冷整個人在月下彷如透明。


    她看了見愁一眼,微微笑道:“我來時便有,也未損壞此一局,隻是做了一回俗人,將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卻是有些浪費了……”


    見愁的目光,從這棋盤的一子一目之中劃過。


    這棋盤與俗世間棋盤毫無差別,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質都為石質,伸手輕輕一觸,粒粒圓潤。


    陸香冷道:“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頭,被人隨手抓起,輕輕磋磨,便成這一顆顆圓潤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間,顏色其實有隱約的不同。這一位執棋者,也似隨性之人。”


    見愁聞言,望著這棋盤,搖了搖頭。


    她琴棋書畫不精通,卻有耳濡目染,也曾看過不少的琴譜棋譜,瞧過不少珍瓏棋局。


    眼下的這一盤棋,黑白兩子都是同一個棋路,明顯是一人的手筆,估計是自己跟自己下。


    隻是執棋者思維縝密,考慮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來,以至於眼前這一盤棋,竟像是怎麽下怎麽和的一盤死局。


    黑白相戰,步步殺機。


    可這殺機,都是同一執棋者所留。


    隨性?


    當然不是了。


    見愁搖頭,引起了陸香冷的疑惑,她低頭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搖頭的原因。


    “竟是我沒想到了。”


    約莫是人之將死,所以也懶得去思考那麽多了。


    陸香冷莫名地一笑。


    見愁見了,手指敲在這木棋盤邊緣,盤算著一黑一白的走勢,隻覺得心意浮躁,攪在這一局的殺意之中。


    “陸道友可也會下棋?”


    陸香冷一下抬頭看她。


    兩人目光對視,於是她一下明白了過來,隻抬手輕輕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頭沾著潤濕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輕輕一捏,便成了一顆圓潤的白子。


    “略會一些,不過……”


    “也沒人知道是咱們幹的。”


    見愁自然知道陸香冷在想什麽,畢竟亂動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禮貌,不過……


    “反正原來這一盤棋,下到最後不過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會分出勝負?人怎能戰勝自己?還不如,將這一局棋給旁人下了。陸道友若是擔心,回頭複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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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香冷有些驚異,亦有幾分愕然。


    見愁也從湖底挑了幾顆石子上來,見她這般望著自己,隱約猜到她在想什麽,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這樣的人?”


    “……見愁道友比旁人來得灑脫隨性。”


    陸香冷眼底浮出隱約的微光,唇邊的笑容裏,卻帶著一種難言的感慨。


    她本忘了,眼前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師姐,縱情而行,率性而為,再合適不過。


    “如此,你我便就著這一局,過上兩手吧。”


    見愁執黑,在如今的棋盤上,正好先行。


    於是,她當先落下了一子。


    陸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製了一半的木琴,再無人理會。


    這一盤殘棋,從月東升,下到月西沉。


    一手,又一手。


    原來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慮之周全,簡直超乎想象,隻有下起來的時候,才知原來看似閑筆的一顆棋子,可能會有不同的作用。


    隻是不管是見愁還是陸香冷,都非這原來的執棋者,也就不知她們落子時賦予這些閑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罷了,我棋力不濟,白白廢了原先一盤好局……”


    一顆白子已在指尖,卻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陸香冷微微一歎,終於一收手,將棋子放在了棋台旁側。


    見愁左手手心裏還握著幾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輕輕敲擊,似有幾分百無聊賴。


    她聽得陸香冷此一句,隻道:“執棋的原主,走的是縝密周全、一擊必殺的棋路,陸道友卻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關頭,卻會因一時的軟弱失去先機。雖然……在這一局中,你並沒有什麽先機可言。”


    因為先機都在見愁這邊。


    這一番話,著實不算是客氣,甚至帶著一種辛辣之感。


    陸香冷聽得一怔,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失笑道:“見愁道友說得極是。”


    隻是……


    她觀見愁此盤的棋路,竟與那下棋的原主相差無幾,該吃她棋子的時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絕沒有半點的猶豫。


    隻這一份果斷剛毅的心性,已不知勝過陸香冷所識所謂“豪傑修士”幾倍。


    見愁也知道這一盤的勝負如何了,倒也沒在意,將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著道:“下棋時候太狠太直,刀刀見血,真怕陸道友此刻與我翻臉。”


    陸香冷依舊失笑:“見愁道友是可引為知己之人。”


    可引為知己。


    藥女陸香冷,原本也不是個心氣兒低的人,能說出這一句“可引為知己”,若叫旁人聽了,隻怕都要大駭一會兒的。


    “那看來,你我算是有緣了。”


    見愁將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盞酒端了起來,輕輕一嗅,沒有半點酒味,便知的的確確不是什麽美酒,竟直接將手一翻,幹脆將這瓊漿倒進了湖水之中。


    陸香冷頓時驚訝。


    “見愁道友這是……”


    見愁也不解釋,又一伸手,把陸香冷麵前的酒盞也端了過來,倒入了湖水之中。


    “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贈小貂一碗,有飲水之恩。今日手談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這區區山泉瓊漿,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


    陸香冷無言。


    她未告訴見愁,這斟上的兩盞瓊漿,乃是地底靈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製,有解毒醒神之功效,於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難得一見。


    不過見見愁已經倒掉了,她也並未多言,隻一歎:“仙子不敢當,香冷隻願自己俗人一介。”


    將死之人,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蠍之毒,無非最後掙紮一番,延緩個幾日罷了。


    如今見愁倒掉,倒也幹淨。


    見愁將空空如也的酒盞並到一起,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明朗的笑容來。


    手一翻,一隻杯盞,霎時出現在她手中。


    那杯盞之上,盤旋著古拙的花紋,鐫刻著上古的文字,盞中有玉液冰寒,一層薄薄的寒氣籠罩在水麵之上,被天上將沉之月一照,頓時有一種迷離如霧的美感。


    一種清寒之感,伴隨此杯盞一出,頓時溢出,蔓延到整個湖泊!


    霎時間,連整片湖泊表麵都結了一層薄冰!


    陸香冷放在棋台上的手指,頓時僵硬。


    她愣住了。


    見愁卻沒有,隻心裏嘀咕出了殺紅小界,這一盞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大很多。


    她手一傾杯,將盞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兩隻酒盞之中,隻一擺手。


    “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時此地,又怎能沒有真正的玉液瓊漿?還請香冷道友,滿飲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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