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周承江


    人都言,謝不臣乃是金丹以下第一人。


    怎麽說也都是一個很風光的稱呼,然而落到周承江這裏,卻成了一種難言的諷刺。曾經,同樣的名號冠在他頭上,可如今……


    大家都說,周承江乃是“謝不臣以下第一人”。


    何其大的諷刺?


    隻是不知……


    這一位昔日的第一人,今日的第二人,到底是何想法了?


    崖山上下雖然不怎麽關心十九洲的事情,隻是最近有關於昆吾天才的傳聞實在沸沸揚揚,所以連帶著提到周承江的機會也多了起來。原本周承江名氣也不低,如今卻經常被人拉出來與謝不臣一起比較。


    眾人是聽過周承江名字的居多,卻沒見過他真人,如今聽人一喊,再看這一手輕輕鬆鬆將巨石舉起的男子,都有一種震駭之感。


    龍門,周承江?


    原來也不是個浪得虛名之人啊。


    見愁的目光,落到了此人身上。


    周承江生得一副好麵相,眉星目朗,透著一股英氣。縱使天上無驕陽,他也像是站在驕陽下一般,身上,有一種昂揚之氣,又如剛出鞘的雪刀,鋒銳得讓人難以逼視。


    他手臂上的肌肉,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下麵,隻有結實繃緊了的手掌,能窺見一二分的力道。上萬斤的巨石就這樣輕輕鬆鬆舉在手裏,額頭上看不見半點汗珠。他目光明亮,臉上還帶著微笑,不過此刻有一二分的狐疑,看向了崖山最頂上。


    方才他走到此處,高高的崖山頂上,便墜落了這樣一塊巨石,竟然直直朝著周承江而來。


    那一瞬間,周承江下意識地直接伸手接住了這一塊巨石……


    卻沒想到……


    在崖山獻醜了。


    周承江咳嗽了一聲,鋒銳的目光掃過了瞪圓了眼睛看自己的一眾崖山弟子,作為一個僅有築基期修為的修士,他可沒膽子在崖山造次。


    看著自己身周沒人,周承江便兩手一抱,將巨大而粗糙的灰白石塊慢慢放在了地上。


    “呼。”


    他鬆了一口氣,朝著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一名崖山弟子道:“師兄見笑,沒嚇到吧?”


    周承江乃是跟隨其師尊龐典來拜訪崖山,原本是由這一名崖山弟子帶著在崖山四處走動走動,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這一名崖山弟子修為也不低,正好也是築基後期。


    隻是……


    不是哪個築基期,都有周承江這樣一把力氣的。


    他忍不住抱拳道:“龍門周師兄,果真是名不虛傳,今日算是見識了。”


    “過獎過獎。”


    周承江笑了笑,被這麽多人看著,還有幾分不大好意思。接著,又看向這塊石頭:“這塊石頭放在這裏不方便吧?要不我幫你搬走?”


    “不勞動周師兄大駕了,崖山自會有執事堂的弟子來清理。”崖山弟子笑笑,直接一擺手道,“周師兄請,下麵便去看看崖山後的風音穀。”


    “有勞師兄了。”


    周承江依舊很客氣,環顧一圈眾人都還看著他,他竟然也不懼,直接拱了拱手,便跟著那一名崖山弟子離開了。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穿出了人群,從容離去。


    原地,留下一塊兩人多高的巨石。


    見愁的目光,從周承江的背影上收回來,看向了這塊巨石,道一聲:“這人好強的力量,好重的氣勢。”


    “嘿嘿,曾經列名九重天碑之人,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扶道山人眯著眼,慢慢地啃了一口不知何時拿出來的雞腿,笑了一聲。


    話是這麽說不假,隻是……


    見愁皺了皺眉,道:“聽聞天才大多不好相處,各有各的怪脾氣。這一位周承江,似乎也才修煉沒幾年吧?看上去,卻很隨和。”


    “大師姐你還真以為他隨和呀?”


    沉咎踱步上來,也看著那周承江消失的方向,思索的目光最後落到了那巨大的石頭上。


    見愁初聽沉咎這話不明白,可正待要問,又將嘴閉上了。


    仔細一想,其實也就明白了。


    龍門,這一個門派曾有時間不短的傳承,隻是如今式微,一開始便難以與崖山相比,更別提現在了。縱使是天縱奇才的修士,在他隻有築基期的時候,站在高手如雲的崖山地界上,又有幾個敢狂,幾個敢傲?


    隻要想想方才扶道山人趕人的話便明白了。


    龍門算什麽?也就讓扶道山人隨手打發了的。


    咳。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家師父太狂。


    見愁默默覺得,師父太狂的可能占了大多數。


    一旁的小胖子薑賀也擠了過來,撓了撓自己兩層的下巴。


    “聽說龍門的功法來自上古,乃是煉體士留下的,向來身體力量強壯。這周承江雖才修煉沒多久,於這一點上卻也是薄有天賦,不過龍門的功法卻有一種特性,氣脈較為薄弱,若遇上真強的修士未必能討了便宜去,不過……我怎麽也想不通,他這麽強,怎麽會敗給昆吾一個才築基三天的人?”


    別看小胖子又矮又胖,可如今實打實是個金丹修士,放到別的門派裏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了。他如今說的這一番話,都算是頗為有見地。


    連扶道山人都忍不住點了頭,道:“若是龐典能引導著他這得意弟子,好生修煉一番氣脈,配以他龍門獨有的修行法門,隻怕未必不能闖出一條新路來。罷了,這老家夥人都來了,老子跟他三百年沒見了……”


    自己咕噥了一句,扶道山人轉身就要直接去攬月殿,沒想到,臨走時候又把腳步停下,回頭喊道:“見愁丫頭!”


    見愁對周承江還是頗感興趣的,隻是如今還不能接觸,便待回去研究自己拿兩隻小東西。


    聽見扶道山人這一喊,她扭頭:“師父?”


    “你這又失蹤了幾天了,山人我看掌門也挺擔心你的,好歹過去見上一見吧,我先去,你換身衣裳再來。”扶道山人雞骨頭一聲,瀟灑地就吩咐了下去,接著腳下一晃,人影竟然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見愁詫異抬眼看去,便看見高高的石亭裏,扶道山人已經邁步走了進去。


    好快……


    見愁頓時有些默然:她一個隻能禦器的,要跟上這速度,還真是有點難啊。


    歎了口氣,她回頭:“沉師弟……”


    聲音頓住。


    見愁看見了沉咎懷裏抱著的小貂和帝江骨玉,嘴角一抽。


    沉咎摸了摸小貂的頭,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那什麽,大師姐你安心去吧,這貂就借我們玩一會兒,你回來我們就還給你,我們一定照顧好它!”


    “對對對!”


    薑賀小胖子站在旁邊,點頭不迭。


    咳……


    到崖山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麽有靈性的東西,忍不住也想要研究一下。


    大師姐要跟著師父去,正好啊!


    寇謙之抱著劍,目光從小貂柔軟的皮毛上掃過去,眼底似乎也有幾分糾結,不過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劍癡劍癡,當然還是練劍重要。


    陳維山則是一副癡呆的表情看著見愁,信誓旦旦道:“沒事,大師姐你去吧,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照顧好它們的!”


    “……”


    為什麽你說了這話,我更不敢相信了。


    陳維山說的話,基本都是反著靈驗的吧?


    見愁頭疼了起來,可看著小貂縮在沉咎的懷裏,眯著眼睛一副很舒服的表情,便什麽也不想說了。


    鬼斧一甩,見愁直接禦器回到了自己簡單的小屋,將滿身血汙的衣裳換下,難得挑了一件色調偏重的深藍色長袍穿出來,來到石亭之上,便要穿過長長的穿山走道過去。


    “咻!”


    禦器飛過的聲音,驟然從耳邊劃過。


    見愁一下停了腳步,抬頭望去。


    一道深灰色的法寶毫光,落在了並不寬闊的石亭內,距離站在走道口上的見愁僅有三丈。


    玄色的衣袍,帶著一種無端的厚重感覺。


    一口看不清形狀的深灰色長劍,被周承江收入袖中,他抬步就往走道裏麵走,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就看見了自己正前方站著的那一名女修。


    烏黑的長發,麵頰白皙,眉目透著一種難言的清秀,隻是眼眸如同兩汪深深的寒潭。她過於挺直的脊背,和交疊在腰間的雙手,微微緊繃著的身體,無一不讓周承江感覺到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那是……


    即將捕食獵物的猛獸。


    這女修領口袖口上都繡著古拙的雲雷紋,有一種滄桑的味道,變形的閃電,盤旋過衣袖的邊緣,卻彷佛一道炸雷在他腦海之中劈響!


    熟悉的感覺。


    那種……


    一觸即發的危機感!


    周承江的腳步,怪異地沒有停下,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麽。


    隻是,在一步一步踏出的過程之中,他的目光沒有從這女修的身上離開一分。


    一步近,一步險。


    每走近一步,他便感覺自己耳中能感覺到的心跳速度快了一分。


    血脈奔流。


    是一種強烈的戰意。


    那種感覺來得太快,太急,太無端!


    見愁忽然也有那種奇妙的感覺。


    方才在旁邊看著對方的時候還不明顯,可在此刻,注視著對方走過來的瞬間,這種感覺卻強烈到了極致。


    她感覺自己身體的骨骼在一寸寸地爆響,像是有什麽力量在洶湧的膨脹,呼嘯——


    一切,隻發生在一個氣機的交匯之間!


    三尺!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先出的手!


    砰!


    周承江身體之中,立刻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像是一柄光滑璀璨的劍,霎時間拔起,帶起無限華光!


    那一刻,竟然毫無保留!


    屈膝一撞!


    洶湧澎湃的力量,如大海浪潮席卷,宣泄而出!


    隻是,周承江沒想到,迎接他的,也是這樣剛猛狂暴的一撞!


    “轟!”


    深藍色的衣擺飄飛,深色的雲雷紋劃過一個堪稱絢麗的弧度!


    見愁的腿很長,也很筆直,這一刻卻連殘影也看不到,隻有一道光!


    一道迅疾的光!


    “砰!”


    一觸即分!


    兩個人如同閃電一樣撞到一起,又霎時倒飛回來,幾乎同時,隻一腳狠狠一踩地麵,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便已經穩住了各自的身形。


    此刻,巨大的氣浪,才從兩人交手之地轟然爆開。


    刷拉拉……


    堅硬的岩石地麵,處於這一撞的中心,竟然直接被爆出了一個大坑,周圍的岩石表麵也都龜裂開來。


    周承江玄黑色的長袍,與見愁深藍色的衣擺,在這一片煙塵之中,獵獵飛舞起來。


    平手。


    一個瞬間的較量。


    好硬的骨頭……


    周承江眉頭一皺,難掩心中的震驚。除卻謝不臣之外,同修為的同儕之中,竟還有這樣出色的人物。縱使不如謝不臣,恐怕亦相差不遠了。


    唯一的一個猜測,浮了出來——


    “你是那一位崖山大師姐!”


    見愁平靜而冷靜的目光,落在周承江的身上。


    這,便是惜敗於謝不臣之手的修士嗎?


    是個強敵。


    隻一個照麵,見愁便已經能肯定自己已經用上了自己最強的攻擊力,然而,不過平分秋色!


    “哈哈哈,真是沒想到啊,咱們兩個老不死的還沒交上手,小輩們竟然已經是不打不相識了,真是老嘍,老嘍。”


    一聲大笑從背後的山道之中傳來。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頭,摸著自己滿下巴的白胡子,走了出來,幹瘦的身子藏在寬鬆的道袍下麵,瞧著有幾分傴僂,可那一雙眼睛,卻是精光閃閃。


    他袖子上用金線繡著一條金龍圖紋,想也知道是那龍門的長老龐典了。


    老辣的目光,從見愁與周承江兩人中間那一個大坑上掃過,龐典已經很清楚方才忽然爆發的這一場交手的最後結果了。


    平手。


    那一瞬間,他瞳孔縮了縮。


    扶道這老東西,當真收了個可怕的徒弟啊。


    要緊的是……


    居然是女修。


    他不由得掃了一眼周承江,又看向了見愁。


    直到這時候,掌門鄭邀才與扶道山人走出來。


    鄭邀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扶道山人卻是得意洋洋,瞅一眼見愁,便招了招手,示意見愁過來。


    同時,他懶洋洋地對著龐典開口道:“我這徒兒沒教調好,收來踏入修行路也有三兩個月,都是她自個兒摸索著在道上走,學藝不精,這一門《人器》煉體之法,也才初初到了第三層,骨頭還不夠硬,倒叫你老龐你見笑了。”


    才初初到了第三層……


    見愁自然看見了扶道山人的招手,她與周承江沒說一句話,卻對對方略略一拱手,便轉身走回了扶道山人的身邊:“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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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道山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極其不明顯地朝她揚了揚眉毛。


    站在那邊的龐典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隻是在轉眼看向站在原地的周承江之時,這樣的僵硬,又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


    他高聲一笑,隻道:“唉,也是我叫扶道老兄你笑話了。承江跟隨我修行雖已有三年,卻從一年半之前便困在第四道門前,也就近日才有了點突破的眉目。實在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慚愧,慚愧啊。”


    周承江也走了上來,朝扶道山人一拜:“晚輩周承江,拜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挑眉,誇一句:“英雄出少年,再過兩年左三千小會,就看你了。”


    說完,他又一看站在對麵的龐典,笑著道:“見愁,這一位龐典長老你師父我乃是摯交,你也見過吧。”


    見愁原本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此刻便走出來一步,見了個禮:“晚輩見愁,拜見龐長老。”


    龐典的目光,從見愁那看不出半分心思的臉上掠過,心裏道一聲“日後該是個棘手人物”,臉上卻笑得像是要開花了。


    “早聽說扶道老兄收了個堪與昆吾謝不臣相比的女修為徒,今日一見,當真厲害。隻怕扶道老兄那話是說錯了,左三千小會,當看崖山新秀才是。”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鄭邀,這會兒心裏已經罵開了,嘴裏沒半句實話的老東西,瞅瞅這虛偽成什麽樣了。扶道山人一直這麽賤,他都知道了,可龐典故意拉出“堪與謝不臣相比”這幾個字來,可就有點損了。


    畢竟,方才見愁與周承江不過是平手,而周承江卻是切切實實地敗於謝不臣之手。


    見愁自然也聽出這比較和挑撥的意味來了,她乖覺地閉嘴沒說話。


    陰險又不要臉的長輩們說話,自己還是聽著就好。


    另一頭的周承江,似乎也深諳這個道理。


    他保持著澹澹的微笑,站在了龐典的身邊,七尺身軀一襯,便顯得龐典更加枯瘦起來。


    扶道山人聽了方才龐典這話,陰測測地笑了起來:“姓龐的,你這明裏暗裏,是說我扶道的徒弟不如人嘍?”


    龐典連忙拱手:“扶道老兄真是冤枉我了,我哪裏敢說這話?隻不過是覺得,我這徒兒他日必能躍過龍門,成這十九洲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屁!”


    先前還跟龐典高來高去的扶道山人,一下原形畢露!


    他白眼一翻:“不信。連我家見愁都打不過!”


    龐典的臉色難看了一瞬間,然而轉瞬就恢複了。


    他笑眯眯道:“打不過?今日打不過,日後誰知道?”


    “哈哈哈……”扶道山人大笑了起來,那叫一個氣焰囂張,“哎呀,我說你老龐啊,老是不死心。我這徒兒修煉極快,誰也攔不住,別說是你了,就是那昆吾的謝不臣,遲早也是要被我家徒兒往死裏打的。日後?日後也是我崖山第一!”


    這話,夠狂!


    周承江的目光之中,頓時放出一種異彩來。


    他雖沒說話,卻已經看向了見愁。


    同樣看過去的,還有龐典。


    扶道山人的話,說得太滿,依舊是他昔日的狂傲風格,帶了點封魔的崖山味道。隻有在這個時候,龐典會覺得,扶道還是昔日那個扶道。


    他大笑起來,但喝一聲:“既然你扶道老兄放下如此狂言,我老龐倒不能不奉陪到底了!不如你我以身家來打個賭,兩年之後,左三千小會之前,叫你我徒兒兩人對戰一場。我若輸了,小龍門水底湖送給你!你若輸了,便要將你那乾坤十六洞拿出來!你可敢一賭?”


    “賭!有什麽不敢賭的!”


    扶道山人半點也不在意,直接手一揮,算是答應了下來。


    “哈哈哈……”龐典大笑了起來,彷佛有萬般的得意,他搖著頭,竟然直接轉身而去,“扶道啊扶道,你中計了。哈哈哈,徒兒,我們走!”


    說完,他竟身化一道白光,朝遠處投去。


    周承江看了見愁一眼,略行了一禮,便跟了出去。


    原地,扶道山人站著。


    見愁轉頭看去:“師父?”


    扶道山人僵硬著回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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