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堯低著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木下櫻發來的“如果你都不叫學霸,那還有人敢麽?”


    他笑了出來,因為覺得學霸這個詞有一天居然也和他扯上了關係。他穿著木下櫻新買給他的藍色連帽衫,帽子遮住了整個腦袋,這種狀態讓他很有安全感。就連身邊的座位換了人也可以不必在意,不必看見別人,也不必讓別人看到自己。然而有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卻在這時,無法阻擋的進入他的鼻子,沁入他的身體。


    他有些恍惚了。氣味這種東西非常玄妙,它可以讓你輕易的想起某些已經久遠的細節片段,也可以輕易的讓你記得某個人。他想起那個紮著丸子頭的女生,在春天的時候穿著一件粉色的連衣裙,身上總是會有這種清新的香味。


    marcjacobs的小雛菊香水,好聞吧?


    陳堯曾經像是小狗一樣湊近女孩使勁嗅過這抹香味,然後女孩會咯咯的笑,白皙的鼻翼皺褶起來。


    什麽‘媽的假的不是’……這什麽名字啊?


    陳堯故意逗她,女孩子更是笑的前仰後合,美麗如同雛菊一樣的臉在春日陽光下綻放。


    哎!你學英文,中文標注的功力很深嘛!明明是馬克?雅各布斯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腦海中女孩子的倩影慢慢開始隱去,就像是曾經那短暫,卻無比真實美好的一段時光。陳堯靠著透明的廣告牌,低著頭,嘴角微微上翹,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現在在哪裏呢,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交到讓她心動的男朋友?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心裏微微的酸澀起來。


    “喂?”


    身邊座位上散發出熟悉香水味道的主人,發出了一個聲音。就像是在靜寂的空房間裏,忽然按下一個琴鍵。陳堯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因為這一個“喂”,既不是莫西莫西,也不是hello,而是中文“喂”。陳堯當然也不是因為遇見了一個說中文的感動激動,而是,這個聲音他覺得有些熟悉,不,應該說,很熟悉。他唯一記得最深的兩個聲音,一個是老爹的,一個就是她的。


    地鐵廣播裏這時播報到達站的站名,身邊的人站起身來,隨著人流慢慢走向門口。陳堯抬起頭,就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在眼前微微晃著,地鐵減速中使得整個車廂裏站著的人都開始傾斜。她穿著寶藍色菲拉格慕的短款風衣,黑色的束腰帶,黑色的絲襪,藍色的千秋雅七厘米高跟,單從背影來看十分纖細婀娜,在這樣一個人滿為患的車廂裏,還是會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即使女孩子隻是發出了一個“喂”音,但她打電話的舉動卻引來附近乘客不滿的眼神,她點頭致歉,匆匆說完最後兩個字然後掛斷電話。


    “會見!”


    轟!


    地鐵車廂門在銀座站打開的一瞬間,陳堯內心塵封的一個寶箱,忽然爆裂開來。他霍然起身,朝著那個藍色風衣的女孩子追過去,可是前後左右下車的乘客就像是一堵牆將他和她分隔開來。


    會見。是的,這是他和她之間唯一的秘密,是隻屬於他們的專屬用詞,這個世界上不會這麽碰巧到這個地步。


    那……再見?


    從前每一次分別的時候,女孩子都會歪著頭看著他說道,像是在征詢,又像是有些依依不舍。


    不要說再見了吧……感覺,像是再也不見了。


    陳堯那時候這樣說道,因為老爹每一次要外出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對老爹打招呼,可是老爹卻按著他的肩膀搖頭,再見不要輕易說,因為那代表了也許再也無法見麵,你想再也見不到爸爸了麽?


    唔……那不說再見,說什麽?


    女孩子眨著大眼睛問他。陳堯想了想,脫口道,會見!等會兒見!一定會見麵!


    好吧!那就會見嘍,陳堯!


    嗯!會見!


    ……


    陳堯隨著人流衝出地鐵的時候,站台上洶湧的人群早已經吞沒了那道身影,他瘋了一樣沿著自動扶梯快速奔跑,站在空曠的地鐵大廳裏,那麽多的出口,那麽多的人影晃動,他看不到她,找不到她,他想要喊什麽,但喉嚨卻被什麽堵住了。他的內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是她,是她!可是大腦卻理性的製止他,是你的錯覺吧!是因為你太孤獨太沒有安全感了,所以當你看到一個熟悉親密的莫須有的人的時候,你會試圖去抓住。停止吧陳堯,沒有意義的,這樣反而更顯得你很懦弱啊。


    陳堯站在人海湧動之中,無數次被人肩膀撞的東倒西歪,但他的雙眼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哪怕是潮濕一片。終於,那道藍色的纖細身影出現在第6出口處,他狂喜著一路撥開人群追了過去。


    陳堯走出出口,沿著階梯快速攀爬,衝出銀座地鐵站的一刻,就像是百米衝刺撞線的那一刹那。四周恐怖密集的高樓,像是鋼筋鑄造的猛獸一樣俯瞰著他,雖然在a市他早已經對高樓大廈無感,但是這一刻,他依然被震撼了。這裏就是和巴黎香榭麗舍大街,紐約第五大道並稱為世界三大繁華中心的銀座步行街。


    壯觀的人海波瀾起伏著,陳堯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像是大海撈針一樣。他既不能放聲大喊,也不能打電話發短信聯係,他隻能在心裏一個勁地祈求什麽。祈求什麽呢,他並不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他隻能祈禱那種冥冥中存在的力量。


    幫我找到她!幫我找到她!


    他從背包裏將伊邪麵拿出來戴在臉上,交換什麽都可以!幫我找到她!


    嗤!


    心底深處一團模糊的黑影忽然扭曲了一下,極不情願的從暗影中醒來。


    為了一個女人唉,而且還是許多年沒有見的暗戀對象,你就把我從沉睡中叫醒,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呢?


    幫我找到她!


    陳堯不容置疑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好好!你是老板,你說了算,苦的還是我這個打工仔,休息的時候還得給你加班工作!唉!果然是在哪裏都一樣啊!


    那個聲音絮絮叨叨的,陳堯正覺得煩躁,忽然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那種微弱的空虛和冰冷再次襲來。但也隻是一瞬間,他的藏在麵具鏤空處的眼睛忽然就不一樣了。其實從外麵看也不過是黑白分明的眼睛,但是陳堯此刻卻能將四周洶湧的人群全部屏蔽開來,他很輕易的就看到六點鍾的方向,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正走在人行橫道上。整個世界,似乎隻有她一個人。


    陳堯高速奔跑起來,他的身影就像是空氣,或者說某種光影急速飛馳在湍急擁擠的人流中。


    那道身影走到對麵的機動路口,一身阿曼尼黑色皮衣的銀發少年正坐在一輛黑色的摩托車上,看到藍色風衣的女孩子,立刻將一個頭盔遞給她,兩人簡單的說了什麽,女孩子戴上頭盔,立刻坐了上去,熟練的雙臂環住他的腰。


    嗡嗡!


    摩托車發動的轟鳴聲讓陳堯從靜寂中忽然清醒過來。剛才被屏蔽的人流,各種語言交織的音浪,就像是浪頭一樣猛然拍打下來。他站在對麵的人行橫道口,就這樣看著那輛黑色的摩托載著她呼嘯而去。


    看吧,你欲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附帥哥!


    那個聲音帶著些微的嘲諷笑道。


    “哇!厲害啊!這是cos什麽?”


    身邊幾個奇裝異服的日本青年圍著陳堯,手機不斷地哢擦拍照,還有一個圓臉的小太妹主動摟著陳堯讓夥伴拍照留念。陳堯有些疲憊的摘下麵具,說了句“抱歉”,然後低著頭,跟隨人流一起漫無目的的遊蕩著。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到她的臉,但不知道為什麽,直覺一直在告訴他,就是她!


    蘇蘇,真的是你麽。


    陳堯在心裏問著,但他猛然想到了什麽,豁然抬頭,望著湛藍的天幕,大腦的記憶片段正在往後倒退。


    不對,那個黑衣的少年好像在哪見過……啊!是他!


    陳堯想起來大阪遇見的從天而降的黑衣少年,還有t630新幹線啟動的時候,那個酒紅色短發的外國美女撲在自己身上緊緊關注的玻璃窗外,黑衣少年,黑色的摩托……那個時候,少年身邊也站著一位女孩子,難道是她?


    可是——


    陳堯忽然覺得腦袋有些刺痛起來。天守閣名刀的失竊,神秘外國人的盜竊組合,黑衣少年的追殺,還有那個可能是蘇蘇的女孩子……這一切又是怎麽回事?那個女孩子真的是蘇蘇麽?不可能的吧?那個看到流浪的小狗都心疼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會舉槍對準別人……


    陳堯感覺十分恍惚。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仰頭看著天空。父親沉默的樣子,爆頭的瞬間,自己被黑布罩頭長時間的黑暗,木下櫻,佐藤,木村修一,寺田長明,高橋克武,神秘的黑衣少年,島津宗次郎……他們全部攪扭在一起,凝聚成一條巨大的八首八身的大蛇朝著自己吞噬而來!


    陳堯拚命地跑,拚命的跑,但卻無法逃脫噩運,大蛇的巨口將他吞沒!


    啊!


    陳堯大叫一聲,黑暗隨之驅散,一張清新漂亮的臉蛋在他的眼前不斷地放大。


    陳堯,會見!


    陳堯,會見!


    會見……


    陳堯的眼睛眨了眨,隻覺得天旋地轉,轟然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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