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鍾小美的臉色已然一下子灰敗了下去,緊接著又握了握拳頭。


    她此前已經夠不懂事了,現在怎麽能讓父親再為她承受這些過錯?


    她張了張口,喉嚨裏的話音已然哽咽,淚水橫七豎八地縱橫在她美麗姣好的小臉上,看起來狼狽無比,哪裏還有往日裏神氣的模樣,“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就看在……就看在他服侍了您這麽多年的份上……放過我爸……”


    說罷,她似乎還擔心慕淮深不答應一般,立馬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幾個頭,額頭上一下顯現出了紅通通的血痕,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


    慕淮深聽到聲響,連眼角都未曾動一下,隻兀自往前走去。


    鍾小美的發絲淩亂,合著淚水一起粘黏在臉上,乍一眼看過去,宛若惡鬼一般,既恐怖,卻又可憐萬分。


    大抵是聽聞她喉中的哭音太過駭人,他離去的腳步到底滯停了一瞬,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末了,隻麵如沉水地應了一聲,“好。”


    話音落下時,他已經抬步往門外繼續走去,似乎連一眼都懶得再看身後的女人。


    聽到他的應許之後,鍾小美心中一舒,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轉而癱倒在了羊毛地毯上,神色呆滯。


    病房以內。


    混亂的神思在混沌中漂浮著,分不清是在此間還是在彼端。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外蔓延至心口,將她的靈魂從一片黑暗的迷霧中拉扯出來。隱隱感覺到眼前有光亮,費力地掙紮了幾下,才緩緩睜開沉重不堪的雙眼。


    似乎是體力透支了個幹淨,隻是這麽一個微小的動作,她便覺著四周虛晃,肩上有星星點點的痛意逐漸蔓延開來。


    這裏是哪裏?左小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片潔白,在心中思量著,隻覺得全身上下疼痛難忍,牽一發而動全身。


    依稀想起的最後一個場景,是紅了眼的凱撒朝著她撲過來,後來……似乎還聽到了慕淮深的聲音,似乎還有救護車的聲響……也就是說,自己此刻應當身處在醫院內?


    想到這裏,左小暖這才放心了一些,一邊吃力地抬起手來,看著手臂上綁著的厚厚繃帶,不覺苦笑: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因為一隻狗而狼狽到這種境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院,也不知道貝貝她們知不知道自己沒去上課是因為住院了。


    想到學校裏頭的她們,左小暖反身就欲去床頭邊上摸手機,然而剛一動身,病房門便已經被推開了,一個護士走了進來,見著她的姿勢,隻一愣,隨即笑著問候道,“左小姐,您醒了啊,現在感覺還好嗎?會不會頭暈?”


    “我……還好。”左小暖扶著腦袋,搖了搖頭,又問道,“淮深呢?”


    “慕先生去公司開會了。”


    “哦,這樣……”她點了點頭,頗有些失望,卻也知道這是正事,自然不吵不鬧,隻是對著護士笑了笑,表示感激,一邊又隻覺得腦中困頓,不知不覺已經又昏睡了過去。


    慕淮深到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場景。


    聽護士匯報說下午已經醒過來一次了,看起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了。想到這裏,他才覺得勉強心安,一邊又走近,端詳著她的臉龐。


    蒼白,透明,好像一觸碰就會細碎在他的指縫間,他既想要去摸摸,卻又怕弄傷了她,隻能小心地撫去了她額頭上沁出的幾許汗珠,眸光溫柔。


    不過坐了一會兒,他就起身,不欲去打擾她的休息,準備第二天再來看她。然而幾乎是剛起身的一瞬間,那床上的小人兒便驟然抬起一隻細軟的手來,出奇精準地緊緊攥住了袖口。


    未曾想過她還清醒著,慕淮深的腳步適時地一頓,心中幾乎是狂喜的,卻又不敢做出太激烈的反應,擔心會牽扯到她身上的傷口,隻能緩慢地回轉過半個身子來,一邊輕聲喚道,“小暖?”


    顯然是聽到了他的喚聲,她張了張口,似乎是想回應,然而卻因為太久沒有嚐試說話的緣故,喉嚨裏一時間發不出聲來,隻能輕輕地呢喃了變了調子的模糊一聲,更像是小貓在嗚咽,隻抱著他的胳膊,左右扭動著被繃帶纏住的身子,看起來很不舒服,卻如何也不肯放開他。


    慕淮深微微沉了一口氣,重新坐下,將她纖細的身軀連著毯子一起裹入大衣裏,恨不得揉進他的骨子裏,將自己的溫度渡給她的肌膚表麵,“現在身子還疼嗎?”


    這回她總算了有反應,隻縮了縮身子,將滾燙的臉頰深深地埋在他寬厚的懷裏,似乎這樣就聽不出他責備的語氣。


    她迷迷糊糊地回答了一句,“原本是疼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感覺到你身上的氣息,好像就不疼了……真是神奇……”


    她的語氣很是無辜,帶著小女孩一般的天真爛漫,引得慕淮深一時間不知道該是氣還是笑,“你在這好好休息,我去讓醫生過來再給你看看傷情怎麽樣了。”


    他剛要起身,卻又被她一手捉住,蒼白而消瘦的小臉不管不顧地往他身上一低,更似是小孩子賭氣,“不要!”


    如果醫生來了,又要開那些止痛劑了。那些藥吃了就想要昏睡過去,可是她還是私心想要跟慕淮深多相處一會,不想再毫無邊際地沉浸在夢中的黑暗裏了。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慕淮深雖然能夠猜得到左小暖此刻的想法,但還是不禁皺眉,語氣也強硬了幾分,“你傷得那麽厲害,更要配合醫生好好治療吃藥,不要任xing。”


    他本想嚇唬她乖乖聽話,未曾想左小暖現在正在混沌中,哪裏還會理他的警告,隻像個樹袋熊一般死死地纏著他的胳膊,用臉蹭了蹭,看起來很是舒適,“我不痛的,隻要有你在旁邊就好了。”


    說到最後,她幼細的手指微微收緊,將他袖口攥緊了一些,聲音有些沙啞,又有些委屈,像是祈求,“我隻想要你陪著我,一會就好。”


    甚少見過她在自己麵前這樣毫無顧忌地示弱,便是慕淮深,此時此刻也不禁微微一愣,最終還是稍稍用力,將她更裹緊了一些。


    縱然她沒有對自己有過多抱怨,但是他也是明白的,這個小女人到底是受委屈了。


    “好,”想到這裏,他不禁心疼地歎了口氣,一邊低下頭來,輕輕地在閉著眼睛熟睡的她耳邊呢喃,也不管她到底有沒有聽到,“我會……一直陪著你。”


    沉浸在睡夢中的左小暖不知是做了什麽好夢,嘴邊時而彎起了淺淺的弧度,睡顏似乎更加安心起來。


    慕淮深低下眼來,細細端詳著她的睡顏,心髒卻似乎被什麽揪緊了一般,禁不住屈起修長的手指來,探了探她微微有些凹下去的臉頰兩側。


    他好不容易將這個小女人喂出了點豐盈的意味來,這一場重傷以後,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竟然又在這短短幾天了消了下去,相比於從前,甚至更加多了幾分孱弱的意味。


    都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慕淮深閉了閉眼,又騰出一隻手來,揉了揉她在睡夢中依舊微皺起的眉心,繼而給吳秘書發去了一條短信:明天有事不來公司了,此前約好的會議延遲。


    得到那裏的肯定回複以後,慕淮深這才鬆泛了眉目,轉而輕輕地拿過擱置在一側的文件,開了盞昏黃的小台燈,一份份開始看起來,時而觀察她有沒有發燒跡象。


    這兩天就當做是好好陪這個小女人一次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左小暖重新從潔白的病床上睜開眼睛,隻見他的一隻手臂仍然死死地被抱在自己懷裏,而他正微微仰著頭,挺直著脊背,撇過頭看向窗外的風光,膝上尚攤著一份文件。


    左小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讓他維持了這個姿勢至少幾個小時,心中不免一驚,連忙將那隻幾乎快要壓僵了的手臂放開,頗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下子目光又被窗外的一片蒼茫雪白吸引住,有些激動地指給他看,“你看,外頭下雪了哎!”


    慕淮深有些好笑地隨著她的指尖指向望去,不禁也些神往,“是啊,似乎還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都說初雪時節會有好運氣。”左小暖看著窗外的場麵,感歎出聲,“希望能夠快點好起來,不然到時候穿晚禮服露出傷疤多難看。”聽慕淮深說,幾個月後還有一場宴會,到時候如果給他出了醜,就不好了。


    他被她的想法逗樂,一時間隻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玲瓏的鼻尖,“就算是有傷疤也好看。”


    不知是否是她的願望應驗,又或許是自從她那句話以後,慕淮深便下令用了最好的醫療技術,到了宴會前夕,她身上的大傷疤已經盡數沒有了痕跡,稍微明顯一點的,都已然被慕淮深特意為她量身定做的禮服遮了個嚴嚴實實。


    此次說是盛筵,其實集合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會展,在提高對奢侈時尚新品的認識的同時,同樣也為中國商人和他們的外國商業夥伴提供直接的經濟交流機會。


    此類盛筵每年舉辦一次,但凡有些聲望的社會名流和商界巨頭皆會出席,一為商業交流,二為結識新貴,當然,也進行一些不為人知的地下cao作,隻有特定的人群才能參與,無疑是個展現個人能力、打響名號的好地方。


    而這次的盛筵,主辦方是劉天昊,聽說正是林若薇的忠實追隨者,然而不知道怎麽的,這一次,林若薇卻並未到場。


    聽得這樣的關係,左小暖不禁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然而很快卻又安慰自己:人這樣多,一定會沒事的,就算劉天昊是林若薇的追隨者,也不一定會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對自己打擊報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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