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收緊了拳頭,左小暖的眼神一定,正欲衝上跳下,眼界中驟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正逆著漫天還未褪盡的霞彩而來,一步步都恍若踩著溫柔的晨光。


    剛才那突如其來的密集槍聲都沒讓她分心,然而此刻,見到他一步步朝著自己的方向而來,左小暖卻不受控製地失神了。


    她趴在那僅容一身通過的狹窄窗口上,目瞪口呆地俯視著他,好一會兒,才晃過神來,張了張唇。


    在沒有見到人的時候,她被禁錮在體育館的角落裏,那時分明有一百種委屈想要訴說,然而此時,真的與他見麵,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慕淮深……他怎麽會……


    一直走到了體育館下方,慕淮深這才站停了腳步,抬眼看著趴在通氣窗口上的她,輕輕地挑眉,似乎早就已經猜到她會出現在這個位置一般,“下來。”


    略微停頓了一些時間,似乎是以為她沒有聽見,他提高了一些聲音,張開了雙臂,“不要怕,有我接著你。”


    左小暖愣了愣神。不知怎麽的,突然間笑了出來,剛才的一切擔心和猶豫好像一時間全部消失了一般,眼裏隻有他的身影在一片光華中越發真切。


    沒有再拖延時間,她咬了咬牙,費力地將大半個身子鑽出了那個窄小的窗口外,接收到他一個確定的眼神後,看準了他所在的方向,閉著眼睛,縱身一躍。


    風聲呼呼地刮過她的耳畔,似是輕柔的吟唱聲,她的長發被吹得鼓起了一個大大的包,又如墨色的瀑布一股腦地傾瀉而下,有意無意地遮掩了身上看似猙獰的血跡。


    感覺到身子一沉,她穩穩當當地落在了他的懷中。


    左小暖睜開眼睛,正撞入那雙如古墨般濃重得化不開的深邃眸子裏。忽然,她嫣然一笑,沒有問他是怎麽知道自己遇到危險的,也沒有問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開口的第一句是——“你終於來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總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自己身邊的。


    目光觸及到她額間無法忽視的血汙,慕淮深抱著她的手微微一頓,眼瞳暗了暗,沒有接話,隻是麵色平靜地把她抱了出去。


    雖然步子走得有些急促,然而他手上的動作卻始終是穩穩當當的,好似麵對一件隨時都會破碎的珍寶。


    “外頭的槍聲是怎麽回事?”她遲遲才開始問起這個問題。


    他答得冷定,“本以為你是又被人綁架了。”


    “哦。”左小暖點了點頭,心中猜測出了七八分,便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隻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懷中。


    他很快就察覺到了她的古怪,抽空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其上卻是冰涼得嚇人,想來應該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隻將她抱入車上,“如果累了,可以先睡一會。”


    左小暖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轉而又看著眼前不斷行進的道路,隱約辨認出這是去醫院的方向,心中一驚,忙坐起了身來,“不行!我要回去!”


    這樣一急,她又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然而卻依舊堅持地挺著腰背,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起碼是看上去比較清醒。


    “我要回學校,我還有一個重要的演講要做,這關係到我的結業成績。”她看了看車內顯示屏上的時間,還差5分鍾就是九點鍾,趁著車子現在還沒有駛離學校多遠,如果快的話,應該不至於取消她的演講資格。


    想到程珊珊那張得意的臉龐,左小暖咬了咬唇,越發燃燒起了絕不服輸的鬥誌,“快要來不及了,我要馬上趕過去。”


    慕淮深自然不能夠理解她為什麽會如此在意這樣一個演講,見她如此堅持的姿態,隻是微微擰了擰眉,難得的好耐心,“你現在傷得很嚴重,需要馬上去消毒包紮。”


    還有剛才那種地方,他舉目望了一眼,滿是鐵鏽和灰塵,她偏偏又在那裏受了傷,如果不及時處理,極有可能得破傷風。


    左小暖平常這時候本就應該屈服的,然而此時一想到董事會,卻是超乎尋常的堅定,見他依舊我行我素,她捏了捏拳頭,口齒清晰而平靜,“你不停下,我就跳車。”說罷,她的一隻手已經握緊了車門把手,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已經下定了莫大的決心。


    見慕淮深絲毫沒有調頭的跡象,左小暖心中一狠,轉眼間已經拉開車門,便要在這飛馳的車上縱身往下跳去。


    如果不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她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


    她剛探出半個身子,已經被一陣外力狠狠地拉回了車內,隨之響起上的還有一聲怒斥,“蠢女人!你不要命了!”


    “我會處理好。但是現在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回學校。”左小暖回眸看他,眸光清淩淩的,內裏依舊是一片固執。


    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忤逆他,更何況還是他的好意,慕淮深隻覺得額角一跳,難以言喻的怒氣上了麵色,但轉眼間看到她那雙黑亮清明得如同天上星辰眸子時,他卻有一刹失神。


    她向來都是這樣倔強的,自己一早就已經明白,何必又在這個時候去壓製住她的天xing呢?


    知曉自己現在的決定在旁人眼中一定是瘋狂而不可理喻的,左小暖握緊了拳頭,心中對剛才那激烈的威脅舉動不免也有些愧疚,然而此時卻無法將抱歉說出口來,隻能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沒有回應。


    她狠狠地擦了一把麵上的血跡,一時間也有些失神,但馬上就意識到,現在並不是可供自己多愁善感的時間,自己的稿子剛才已經全部被程珊珊身邊的那群人奪過去撕爛了,雖然她此前已經熟讀得差不多,然而想要在這一時之間全部還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飛快地將概念在心中過了一遍,這才稍稍舒展開了眉目:這一點缺憾,憑她的口才,應該可以頂替,頂多便是卡頓一段時間。


    “還可以嗎?”


    本來以為他鮮少被人這樣拒絕過好意,怎麽著也得生氣好幾天,現在才不過幾分鍾時間,居然主動跟她搭話了。


    心中這麽想著,左小暖驚訝地一揚眉,隨即以為他是在問自己演講的情況,隻向他扯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來,“沒問題,就算沒有稿子,我也一樣可以講得完!”


    她麵上的笑容無比燦爛,眯起的雙眼裏漏出點點自信的微光,襯著那滿頭滿臉的血汙和塵灰,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有些喜感的意味。


    然而,明明是這樣狼狽的造型,卻意外的並不讓人感覺討厭。因為他相信,她真的有能力做到她所說過的承諾。


    慕淮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良久,才轉回了視線,將車內冰櫃儲存的一罐蒸餾水丟到了她的手中,“去吧。”


    左小暖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接過那罐蒸餾水,不再多言,便已經一股腦地衝進了衛生間裏,迅速地擰開手中的蒸餾水,快速洗了一把滿是血汙的臉。


    看著鏡中依舊狼狽不堪的自己,她歎了口氣,一邊放下了劉海,期望能遮擋一些打量的目光,又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身上各處染上髒兮兮塵灰的猙獰傷口。


    雖然起先早有心理準備,然而當冰涼的水與創口直接接觸時,那乍然的疼痛還是引得她太陽xue猛然一跳,握緊的拳頭幾乎爆出了青筋,指甲也掐入了手心中。


    該死的。


    左小暖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麵上卻是緊緊地咬著下唇,一聲不吭地繼續細心清理著。好在腦子被這一瞬間的疼痛一激,也突然清醒了許多。


    她閉了閉眼睛,一邊在腦內回憶著稿子裏頭的內容,在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流程,這才直起了身子來,朝著禮堂的方向一點點走去。


    禮堂裏正因為左小暖的無故缺席而一片**,由程珊珊為首的人更是一片起哄,想要讓左小暖直接取消資格。


    一時間,幾個主任麵上不禁也出現了不悅的神色。


    班主任在座位上坐立難安,一邊站起身來,無可奈何地提議道,“要不然我們還是取消她……”


    後半截話還沒有說出來,禮堂的門已經緩緩地推開了。一片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等到全體人的視線都適應這樣強烈的光時,這才看見,是麵色平靜的左小暖緩緩地走了進來。


    乍看之下,仿佛毫無異常,但明眼人不一會兒便一經發現,她被薄劉海覆蓋著的額頭上若隱若現了一個青紫交加的傷口,身上寬大的校服外套上也撕裂開了一個口子。


    自磨破的膝蓋上血跡尚未幹盡,蜿蜒到了腳踝,與雪白的皮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從頭到腳可謂狼狽至極。


    似乎根本沒有注意旁人或驚訝或嘲笑的視線,左小暖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依舊保持著之前的步速走了過去,最終站定在高高的演講台之上。


    她環視了一圈下方神色各異的人們,麵色平靜地往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全場寂靜,而她對著眼前的麥克風,口齒清晰,“抱歉,來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小狀況,但是沒有什麽大事,具體我也不想過多贅述,以免讓大家以為我是在找借口。浪費了大家的寶貴時間,是我的疏忽,非常對不起。話不多說,現在開始我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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