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千秋燒了熱水,月神洗完澡換了衣裳,便坐在門前的木椅上發呆。他穿了厚厚的棉衣,手腳依舊冰冷。怕他身體吃不消,西嶺千秋在他身上裹了一圈棉被。月神掙紮了一下,無用,便選擇放棄,任由西嶺千秋動作。


    看上去,月神不像是什麽天下無雙的公子,倒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是來到莫呐山的第七天,在這七天裏,西嶺千秋除了到外麵帶些生活所需之外,便寸步不離地跟在月神身邊。


    月神的情況前所未有的衰微,整個人像是薄紙一般,輕輕一碰就會破裂。鍾離仙人死前下的毒已經侵入月神四肢百骸,五髒六腑。


    今夜的月色太朦朧,西嶺千秋眼中的月神,仿佛也要乘著月色離去一般,縹緲無定。


    “月神……月神……”


    西嶺千秋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月神的名字,直到月神不耐煩地出聲應答,他那顆搖擺不定的心,方才終於落地。


    眼睛卻忍不住地濕潤,聽月神的聲音,已經帶著滿滿的無力。


    即便是曾經被慕容心月重傷,躺在涼亭裏的那些日子,月神也不曾像如今這般不堪。


    “月神。”


    “這些天,我時常想起我們的初見,想起我們一起經過的歲月。”


    西嶺千秋自顧自地說話,即便沒有月神回應,也並不在意。


    “我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到最後卻發現,這十幾年的時光,若是寫成了書,也不過寥寥兩三頁紙,就能寫完。”


    “我本注定是西嶺的國主,此生即便與你相逢,也不過點頭之交。可偏偏,那年就遇見了你,到後來,刻在心裏,也就忘不掉了。”


    “這百域西嶺,也是繁華塵世、大好人間,可偏偏,缺了一個你,也就什麽都不是,竟不值得我半分留戀。”


    月神眼中有光彩隱現,最終盡皆黯然。


    相比鍾離山上,失去意識前的短短一瞬,而今他除了發呆,什麽都做不來,也就有了漫長的時間,去回憶他的過往。


    在他有笑有淚的童年,除了跟隨長老們學習百般武藝,背誦內功心法、天下奇陣,便是對生命中那一絲溫暖的渴盼。


    許閑月傷他太深,但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從未謀麵的“父母”隻是天上的月,虛無縹緲,尋不得蹤跡。而沐清願以性命相護,卻從不曾阻撓許閑月對他的傷害。


    遇見西嶺千秋,或許是魂歸天去的父母冥冥之中在指引。盡管,初見並不太美好,西嶺千秋將他當做女兒家,還被他狠狠的打了一掌。


    但後來,西嶺千秋一路護持他回到月神莊,他卻將這個偶然相遇的少年,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可惜……


    你這樣的人,也配得上他麽?


    許閑月果然了解他至深,短短一句話,就能讓他痛徹心扉。


    以至於,後來那幾年,他真的信了,信了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茶樓竹屋的重逢,卻應了老魔童的那一曲《歡喜》。


    到後來,西嶺千秋知曉他身體的秘密,卻不離不棄守護他,還送出西嶺家的至寶符玉離。


    如今,三界八國走遍,陪在他身邊的,還是西嶺千秋。


    澹台君言值得他傾盡所有,鍾離雪顏也讓他放棄一切,那麽,西嶺千秋呢?


    這麽多年的情意,不是不懂,隻是故作不知,哪怕被他罵混賬玩意兒,被他恨偏心無情。


    “月神……月神……”


    西嶺千秋又在念月神的名,字字喟歎。


    “月神,如果用我的命,能換你的命,那我即刻去死也甘願,可是不行啊!”


    聽見這一句,月神心神震動。他艱難的轉過頭,去看西嶺千秋,就看見西嶺千秋臉上,刻滿了無可奈何的不甘。


    如果,用我的命,能換你的命。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你不去死?


    幼時那些加諸於身的傷,忽然與此刻時空交疊在一處。


    月神笑了。


    仿佛,穿越了這十幾年的歲月,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月神,你看,終於有一天,你的命,比別人更重要。


    莫呐山的山穀裏涼風習習,野獸的叫聲不時從各個方向傳來,間或有一陣陣花香飄蕩,繼而漸漸遠去。


    “月神,回屋去吧?”


    西嶺千秋看向月神,月神沒有拒絕。


    將月神整個兒抱在懷裏,仿佛抱著易碎的稀世珍寶,西嶺千秋一步步走進房中。


    這屋裏原本就有暖床,西嶺千秋每日都將它燒的暖暖的,用料都是精品,既沒有煙塵也沒有味道,不會讓月神產生一絲不適。茶水也時時溫著,隻要月神需要,即刻就送到他嘴邊。


    可再怎麽細致地對待,也不能延緩月神的衰頹。鍾離雪顏給的藥像是糖豆一般日日都吃,而今用量也越來越重——但效果已經不可逆轉的越來越差。


    真正的問題不解決,再多的外力也無用。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西嶺千秋將月神安置好,又關心他是否會餓。方才用了晚飯,月神沒胃口,隻吃下去一點點。


    搖搖頭,月神躺在床上,隻感覺自己像一個廢人。


    西嶺千秋脫下外衣、鞋子,上了床,躺在月神身側。月神下意識的要避開,但他的身體早已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動作。是以,如往常一般,並沒有成功。


    眼中有傷痛閃爍,西嶺千秋自行調整一番,然後用沒有變化的溫柔語調問:“會不會熱?會不會冷?”


    “還好。”月神如此回答,實則,他的身體感知能力已經下降的很嚴重。


    “月神。”


    西嶺千秋望著身側的月神,忽然傷感起來:“我隻是,想要救你啊,為什麽不可以?”


    “你可以忽視我的愛,你可以不回應我的情,即便我為你付出所有,那是我心甘情願,我不求回報。可是,現在,我隻是想要救你,為什麽不可以?”


    難道,隻是讓我碰你,都這麽的難以接受嗎?哪怕,那是為了救你的命?


    “千秋……”


    月神不看西嶺千秋,聲音也低低的,幾不可聞:“你不必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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