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劍有千秋,有酒有紅顏。萬般大美仿佛窮盡此生也無法一一領略,隻恨不能向天再借百年光景。


    可這世上若是沒了澹台君言……


    劍出鞘,寒光凜冽,仿佛比這冰凍天地更冷三分。


    “莊主不可!”


    無論身在何處,隻要月神在場,沐清最關注的永遠是他。當月神的劍剛剛舉起,就被沐清發現。來不及思量更多,沐清伸手攔住了月神的劍。


    月神劍刃,天下鋒極,沐清皮肉瞬間便被削開,萬幸他使了巧勁,在手骨被斬斷前抓住了劍刃。


    鮮血翻湧而出,每一滴都能灼傷人的眼。


    沐清與月神四目相對,仿佛看見彼此眼中的自己。


    身在一片紅雲血霧之中。


    “你為何要攔我?”


    棄了劍,月神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徹骨冰涼的寒意灌注全身,他恍如不覺。


    這世上沒了她,我活著還有什麽滋味?豈非萬般皆苦?


    又為何將我留下?


    叫我用一生去品嚐這悲苦麽?


    何其殘忍!


    又想起許閑月,痛失所愛,這些年極少展顏,實在是人生無趣。倒不如他那一對父母,雙雙而去,天上地下永恒作伴。


    再思及倘若澹台君言不曾殞命,她也是要與公冶明為伴的,畢竟,他這樣的身子,如何能與公冶明相爭?或許共同赴死,才是唯一能相依相伴的歸宿。


    沐清顧不上自己的手,忽而跪在月神前麵,遙望著無邊天際。


    “沐清身為莊主護衛,此生以莊主為重,從不敢懈怠。而今,莊主如欲赴死,還請先驅使沐清上路!”


    心若灰暗,這世間便再無留戀。可沐清……


    可他是沐清啊!從小就陪在他身邊,比父親母親更親的沐清啊!早年不知溫情何意,等到遇見了鍾離雪顏,再不是冷眼看世間。沐清這樣的特殊身份,自然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月神心中湧出萬千悲涼,忽而竟不知今夕何夕。


    “沐清,沐清,你怎麽能……”


    再看一眼冰床上的澹台君言,月神腦中仿佛又浮現出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實則並無許多歲月,偏偏,記在腦海刻在心底,從不曾遺忘。


    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夢中曾經無數次期盼,從不成行,本以為,此生注定沒有機會,卻不想,以這樣讓人絕望的方式達成所願。


    沐清不曾起身,隻跪在原地,仿佛自言自語。


    “前次鍾離姑娘寄來月神莊的信被鍾離閣主截下,她和鍾離閣主鬧了一場,想來這會兒也該兩相無事,或許她已經帶著果酒,去月神莊找莊主了。”


    “許姨娘本不允莊主來無間界冒險,羽翎衛上上下下立了誓,莊主若有損傷,他們便盡皆自裁謝罪。”


    “西嶺國主……”


    樁樁件件,隻願換月神對這人世一絲留戀。


    有晶瑩的水滴兀自凝結,忽而又仿佛沾染了顏料,變得鮮紅,等到它黯然跌落,卻原來是一滴血淚。


    月神想,為何我竟悲哀至此,連死都不能求得?


    血淚沾染了澹台君言無暇的顏,月神伸手擦拭。


    指腹最柔軟的位置與澹台君言的臉頰接觸,就算她已經失去,他也願意用最溫柔的方式去對待。


    她的臉柔軟嫩滑,就像是初生的嬰兒。


    不對……


    不對!


    月神臉上忽然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繼而,他居然笑了起來。


    看在金翎羽衛的眼中,就像是月神無法接受澹台君言的死亡,被逼的瘋癡癲狂。


    然而,月神卻並沒有做任何奇怪的舉動,反而急促地召喚沐清。


    “沐清,沐清!”


    沐清不知發生了什麽,連忙站起來,因為跪在地上沾染了寒氣,還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快速走到月神身邊,他抬頭看月神:“莊主?”


    “沐清,她沒死,君言沒死!”


    這聲音帶著濃濃的欣喜,其中有歡樂,更有震撼。在聲音背後,還有無法言說的恐懼——倘若猜測錯了,隻怕月神真就再無活下去的心力!


    旁人隻以為月神悲傷過度,冒出了傻話,沐清卻不然,他能夠聽得出,月神並沒有癡傻,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的欣喜而非哄騙自身。


    等到沐清探得澹台君言柔軟體膚,他的臉上也展現出笑意。


    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留有一線生機。


    “蒼天仁慈!”月神第一次,覺得天道並非全然殘忍冰冷。


    等到最初的歡喜過去,終於穩住心魂,月神再次查探澹台君言身體情況,卻發現,自己高興的太早了。


    金翎羽衛中有專精醫道的弟子研究了澹台君言此時狀況,再加上月神莊對於逍遙界的了解,終於得出結論。


    澹台君言必然是遭遇了生死攸關之境,她在最後關頭躲到此處,選擇運轉逍遙界至高功法逍遙遊的最後一招——鯤鵬萬裏生息不止,使自身陷入假死狀態,修複身體損傷,繼而等待重新蘇醒。


    然而,由於她所受的傷實在太過深重,她居然沒能醒來!


    如此說來,澹台君言沒事,但她卻是無法蘇醒的活死人!


    “帶她走,我要帶她離開這裏!我去找紅顏,她一定能救君言!”仿佛魔怔一般,月神急切地想要搬運澹台君言身體,帶她離開此間,沐清來不及阻止,隻見月神已經將澹台君言抱起,下一刻,卻聽見月神發出絕望的嘶吼。


    “君言!”


    在澹台君言的身體下麵,有大片的血塊凝結。大概是這裏特殊的溫度所致,這血雖然凝結卻未變色,且不曾泄露出半點兒血腥氣。月神簡直不敢想象,流出怎麽多血的澹台君言,究竟經曆了何等苦痛。


    “莊主。”沐清忽而看見在無暇冰床之下,有幾個淡淡的紅字,大概以血為墨書就而成。


    凝神去看,寥寥數字,不知蘊含幾多深意。


    “恨公冶明。”


    莫非,是澹台君言自己,寫下這些字?


    沐清看見,月神自然得見,他本識字不多,可偏偏,這幾個字卻張口就讀了出來。


    君言,你到底,經曆了什麽?


    “公冶明,倘若君言不能蘇醒,我必要滅你公冶滿門!”


    蒼天在上,聽見了月神誓言,含血,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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