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但凡不是癡兒傻子,誰都有自己的想法。


    鍾離雪顏顧念的是,若月神能與人相伴得此生歡喜,那人是誰,有怎樣容顏身份,或許都不重要。


    沐清卻不能這麽想。


    月神是月神莊的莊主,該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兒,若要與人攜手,總該是鍾離雪顏、澹台君言這樣的絕世女子。


    沐清看得出鍾離雪顏的意圖,他特意將此事稟報許閑月。


    許閑月這一生太短,短到隻有三頁,第一頁是遇見許乘月之前,在淒涼的冷宮,孤獨地成長,第二頁是遇見許乘月之後,相依為伴,兩姐妹仿佛雙生花,第三頁是許乘月死後,整個世界,唯有一片黑白,再無半點光彩。


    時光如流水,消逝的毫無蹤跡,不知不覺,就到了今天。就連月神,也到了情慧初開的年歲。


    偏偏,月神總說,我這樣的人,哪裏配的上她?


    那是許閑月先說,你這樣的人,也配得上他麽?


    他是西嶺千秋,她是鍾離雪顏,澹台君言。


    若說西嶺千秋,月神當初不過十歲,哪有許多兒女思緒,不過是許閑月太過擔憂月神,才說出了那樣一句話。可沒想到,那樣一句話被月神謹記在心。


    得遇鍾離雪顏,月神亦不曾想過,男女之事。倒是沐清與許閑月,思量過好幾回,若月神與之相伴一生,可能成行?


    而今,月神終於對著一位女子動了心,她叫做澹台君言,是澹台家的女兒,逍遙界的界主。姿容完美,武功卓絕,身份高貴,是天下第一等上選之女。


    世間唯一。


    “澹台君言……”


    乘月樓,許閑月正在書房審閱莊裏的賬本,沐清前來,她便相見。聽了沐清帶來的消息,她將這個名字念出來,繼而又鋪紙潑墨,將月神與澹台君言的名字並排寫下。


    月神,徒有月之姓,神之名,卻與當初的創莊先祖,全無半點相似。反倒是這位逍遙界的女界主……


    她對身邊人還算溫柔和善,可本性卻是孤高霸絕,當日有人不滿她小小年紀卻成為逍遙界的界主,公然反抗,澹台君言不驅兵卒,親自出手,將那些指責她年紀小、資曆淺的人盡皆斬除——絕不是月神在逍遙宮所見那一般嫻靜美好。


    若是月神娶了她……


    刻意忽略月神那些自輕自賤的話,許閑月隻思考,如果月神能與澹台君言結緣,那麽……


    想到後來,反而盡是悲哀。


    或許,就算月神順利娶到澹台君言,他也未必能活的輕快恣意,反而受澹台君言管製。更何況,澹台君言那樣的女子,真的會嫁給月神麽?


    她那樣的女子,想嫁給誰,都是行的,又怎麽會單單,看上……縱然心中千百般不願,許閑月還是不得不承認,今時今日的月神,這樣的身體,真真是廢了。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可事到如今,後悔已經無用!


    當日那位藥師,許閑月著力去找過,卻再沒尋到他的蹤跡,就連暗香閣,都買不到他的消息。至於有著醫道聖手之名的鍾離雪顏……


    她既然沒能看出月神中了藥,又豈能指望她替月神想到辦法,回複到從前。


    無奈,將那寫有兩人名字、墨跡還未幹的紙胡亂揉成一團,丟進桌腳邊的竹簍裏。


    “月神與這位澹台君言姑娘,隻怕無緣。”


    這句話剛剛出口,許閑月又緊接著說:“可那西嶺千秋,更是不行!”


    那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光是聽在耳中,都能猜得出,說話之人是怎樣惡狠狠的姿態。


    “以後……”許閑月終於用心地替月神考慮起終身大事,“就娶一位小戶人家的女子,左右咱們月神莊,不需要借誰的勢,更不需要與誰相牽。隻盼他們小夫妻,和睦共處,舉案齊眉……”


    這些話,說來容易,可真正要做起來,卻又不知何等艱難。


    月神長大了,許閑月以前不知道,月神會將她所說的話謹記在心裏,偏偏許多言語比刀刃更鋒利,而今懂了,再不敢輕易說話,令他生出更多煩愁雜緒。月神也從來乖巧,可這乖巧之下,是一顆傷痕累累的心,而今,她再不敢輕易去為他做出決定,更改他的命運。


    於是,若是將來月神不願,她卻不敢想,自己該如何勸慰才好。


    總不能逼迫,絕不該逼迫,月神,是妹妹的兒子啊!


    “你且去吧,防著些西嶺千秋,我怕那人對月神……至於那位澹台君言,且隨緣吧……但鍾離雪顏,若是有時間,你且與月神聊聊,我知你在月神心中,總歸是不同的。他許多事不懂,或許你點了,他就通透了。倘若成行,也算得上美滿,她是知道月神的……”


    許閑月的話說的不甚明朗,沐清聽得懂。


    沐清想,月神與自己的親生兒女,也沒有太多不同了。


    他將半生心血,都放在月神身上,自然期盼,月神餘生歡喜。


    “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我的父親多年前就死了。”


    “我的母親,到死都在傻傻的等著父親來接他。”


    “我們兄妹二人,往日沒有父親,以後也不會有!”


    沐炎涼與沐藝可,那是他一雙兒女的名字,那一回在曇華,他已經尋到了他們蹤跡,還親眼見到了他們,可是……


    明明選擇了姓沐,卻不願承認他的身份,沐清問為什麽,那一雙兒女隻說,這是母親取的名字,不敢輕易更改,但此生,絕不做沐家人!


    在沐炎涼與沐藝可麵前,沐清徒有血脈親緣,可不受他們半分待見,甚至全然沒有說話的資格。他自知負疚二人,遭受何等待遇都不曾抱怨。隻是,他還有月神要照顧,縱然有心補償,卻也不得不暫時離開他們。


    後來,月神與他許下三年之約,他仿佛終於看見未來生活一絲值得期盼的曙光。


    而今,說到月神。


    此生牽掛之一,便是月神,若能幫助月神,尋得相伴一生的兩人,那他就能毫無顧忌地離開。


    然後,去到那一對兄妹身旁,哪怕窮極此生,也要,求得他們原諒。


    然後,在油盡燈枯之日,與那位早已逝去的女子合葬,祈求來生與她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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