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甲板的圍欄上,藍悅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一方麵是因為心寒,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海上夜晚的大風。沒有了遮擋的艙壁,即使是在夏日的夜晚,海風的涼意也不是現在的她承受得起的。


    她有些鄙視自己不爭氣的身體,又不免後悔剛才出來得過於匆忙,以至於沒來得及拿自己的風衣。不過現在的她,著實還沒有自信可以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艙室,既然沒有自由地欣賞海景的福分,那就隻好回身慢慢地下到底層,隨便找一間空著的包廂休息一會兒了!


    不料剛從舷梯下來,走廊盡頭的第一間包廂裏,突然傳出了一陣乒呤乓啷的巨大聲響。隨後包廂的門被人狠狠地推了開來,兩個被推搡著的人影,踉踉蹌蹌地跌倒在藍悅麵前的地板上。她們的形貌十分狼狽,以至於藍悅一開始沒有認出來,這兩個人,她居然是認識的!


    本想轉身避讓開這和自己無關的麻煩事的,那個突然從其中一個跌倒的女子口中傳出來的,讓藍悅感到無比熟悉、卻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聽過的聲音,卻牽絆住了她的腳步。


    隻見那女子顧不得自己的頭上、身上還沾有油膩的菜汁,翻身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苦苦哀求著包廂裏的某個人:“求求您了,沙律師,我丈夫他真的是無辜的,人命關天啊,請您務必施以援手!”


    “已經和你們說過很多次了,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死心呢?!這場官司我的老師是不會出麵的,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不要再浪費時間跟著了,否則小心我們訴諸法律途徑!”冷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隱隱的威脅。


    包廂裏的餐桌旁端坐著一個氣質一派斯文的中年男子,另一個站在門邊的年輕人看來火氣不是普通得大,絲毫不體諒中年女子的狼狽,蠢蠢欲動的身軀似乎隨時都準備再補上一腳。他稱那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為老師,看來兩人是師徒的關係。


    年輕人——潘李明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早就想請自己的老師兼老板出來一起吃一頓飯,奈何沙大律師事務繁忙,應酬又多,一直約到今天才好容易點頭答應了他的邀請,卻又被這兩個中年婦女偷偷摸上船,把氣氛破壞殆盡。


    這兩個女人這一個月來幾乎每天到他們的律師事務所報到,把所有人給煩得!今天他好容易才通過關係,特地把晚餐的地點訂到了這艘遊艇上,就估摸著這裏四麵環海,總可以擺脫無聊人士的糾纏了吧?沒想到她們居然還是有本事偷偷溜上船!真是管理不善,他一定要向餐廳方麵投訴才行!


    “我的丈夫是無辜的!沙律師您是燕祈最傑出的金融案律師,隻有您可以幫我們了!求求您接受我們的委托吧!”斑駁的淚水在那個較為年輕的女人臉上縱橫,另請高明?如果她可以找到更好的律師,她不惜一切代價都會去懇求,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黃老師,我個人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沙士裕律師製止了弟子欲衝口而出的拒絕,用低沉的聲音表示了自己的“無奈”,“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對您丈夫不利。沒有人會為了一場必敗無疑的官司,執意和南宮財閥這樣的大集團對立的!”


    黃老師!


    乍憶起這三個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的字眼,藍悅不由渾身一顫!她腳下一陣虛軟,不得不伸手扶在一旁的牆壁上,才能穩自住搖搖欲墜的身形——黃老師?黃英老師?!


    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失控的心跳。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次,藍悅才稍微平複了自己激動的情緒,說服自己細細辨認那張狼狽的臉龐下,曾無比熟悉的輪廓。


    從塵封了多年的記憶裏翻找出那場夢魘的痕跡,以為早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隨著父母的死亡清空出了腦海,卻原來不過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念想,真是天真至極!可知十六年彈指一揮間啊,早已是滄海桑田?!


    “可是您是律師,您一直致力於弘揚法律的正義,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正義?哈!”潘李明失笑,“你搞清楚,現在隻有你說你老公是無辜的,誰能證明?法律是講究證據的,拿不出切實的證據,談什麽正義?!”


    “無稽之談!”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從眾人的後方傳來,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了藍悅所在的位置。


    “當事人在沒有開庭宣判之前,應嚴格遵循無罪推定論;定罪的權力歸於法官和陪審團,律師為當事人辯護時,應謹遵職業操守,適用無罪推定;所有律師在執業伊始都曾鄭重起誓,要為法律的正義奉獻終身,憑自己的良心和尊嚴從事司法服務,從不是光憑證據!”


    一番話聲音不大的話卻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讓剛才還在那裏洋洋自得的年輕律師的臉龐在一瞬間漲得通紅,惱羞成怒地用顫抖的手指著半倚靠在艙壁上的藍悅質問道:“你是誰?這件事和你有什麽相關?!”


    “怎麽不相關?我是黃英女士丈夫的辯護律師!”


    “辯護律師?”潘李明當即愣在了原地,張口結舌;同時反應不過來的,還有黃英本人和陪她一同前來的丈夫的親姐姐陳心麗!


    黃英的丈夫陳天力在南宮財閥祈戀分公司任職財務總監,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謹小慎微、兢兢業業,工作上幾乎從來不出什麽差錯。誰知一個半月前,南宮財閥新上任的太子爺總經理南宮旭風搞突然襲擊,在沒有知會各分公司的情況下,委派了第三方的審計機構,從基層開始對財閥上下進行總盤、查賬。


    這種非例行性的、規模又如此龐大的檢查自然使得全公司上下雞飛狗跳、怨聲載道,甚至影響到了好幾家分公司的日常運作。可是人家是東宮太子,誰敢直麵和他叫板?隻能摸摸鼻子自認倒黴,盡量配合著折騰而已——反正查了半個月,什麽都沒查出來,所有賬目清清楚楚,最多有點細節上的小問題!


    所以等到偕繼室出國度不知道第幾次蜜月的南宮財閥總裁南宮沐霖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從法國趕回燕祈的時候,事情已經鬧到幾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然而,正當南宮總裁怒斥兒子的不知分寸,準備撤了他的職、讓他好好回去反省反省的時候,祈戀分公司卻傳來了一個對整個財閥來說是壞消息、對南宮旭風來說卻是及時雨的訊息——公司的賬目出現了掩飾得很好的假賬痕跡!順藤摸瓜地查探後,發現了上億元的虧空!


    在警方的幹預下。審計公司很快收集到了相關的證據,所有的矛頭都直指身為財務總監的陳天力。於是本來像打敗仗似的垂頭喪氣的南宮太子爺,立刻恢複了活力,趾高氣揚地在自家父親和奶奶的麵前,誇耀自己如何有先見之明,叫囂著一定要嚴懲那個監守自盜的職員,以儆效尤!


    並不是沒有有識之士看出其中的蹊蹺,上億元的虧空啊,不是小數目,這麽大筆的資金都流向哪裏去了呢?


    陳天力平時的花費一直都普普通通,從來沒有什麽奢侈的愛好;他除了一個姐姐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年邁的父母和姐姐一家人一起住,從來都是自己買菜、燒飯、打掃,連鍾點工都不曾請過;他的妻子,是祈戀二中的年級組組長,工作出了名的極度認真負責,常常為了學生加班、家訪,衣著首飾卻一貫樸素得很。


    這樣一個普普通通、在祈戀這樣的大都市一抓一大把的家庭,像是手頭上有上億資金流通的富人嗎?顯而易見的答案,偏偏所有人都能選擇視而不見,就因為南宮旭風曾放出話來,一定要讓瀆職者受到教訓,殺一儆百!


    自事情爆發出來到現在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黃英她們卻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人情冷暖。在祈戀執業的大小律師,總有個十萬、八萬之數,其中專攻商業金融案的,占了絕大多數,可其中卻沒有哪怕一個人對她們的委托予以正麵的回應!


    即使是那些剛剛出道沒多久的小律師,一開始出於義憤都表示會幫助陳天力證明清白,不想第二天甚至幾個小時後,得到某些警告的他們就不得不致電黃英,吞吞吐吐地表示自己不適合參與到這場是非中來。有幾個稍微有點良心的,還委婉地暗示她們,既然這場官司沒有打贏的可能,也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但是為了自己的丈夫和弟弟,黃英和陳心麗怎麽肯放棄?!光靠公檢機構配發給她們的那個炮灰,陳天力還不如直接整理好鋪蓋帶到監獄裏去常住算了!


    不過吃了這麽多場閉門羹,黃英她們雖然對於這場官司其中的內幕知道得還不甚明了,但多少已經能隱約意識到,能夠和、也敢和南宮財閥這樣的大集團打對台戲的,多半是相當著名的律師才行。這樣的律師,才有足夠的資源和人脈去上庭辯論一二,為她們無辜的親人爭取一線的生機。


    所以她們改弦易轍,在某些好心人的指點下,找到了號稱祈戀首席金融案律師的沙士裕,冀望著一向都風評良好、有著濟貧扶弱的正義聲譽的他,能仗義出手。為此,她們不惜付出一切的代價!


    可是,她們不知道,沙士裕良好的聲譽,若說全是沽名釣譽的結果,確實過了一點,但要為她們出頭?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又豈是他會應承的!


    其實從來就不是沒有律師敢和南宮財閥叫板;隻是,如果僅僅為了這麽小的標的和如此鬧劇一般的事由,愛惜羽毛的律師們,哪肯為了她們這樣的小市民出麵得罪南宮氏唯一的繼承人?!


    於是,盡管這幾天她們不知疲倦地追逐著沙士裕的身影,卻也隻能是白費心機。隻是沒想到,再次被毫不留情地趕出來的她們,卻遇到了藍悅這個突然自己跳出來願意接下這個爛攤子的人!


    然而,眼前的女子長相普通,氣質也是柔柔弱弱,膚色在燈光的照耀下,還有些病態的蒼白。雖然黃英很感激她的“血氣方剛”的仗義和好心,但卻不認為她可以堅持得下去,她見多了事後反悔的小律師了,不差眼前的這一個不是!


    更何況,就算她真的能堅持下來,黃英也不認為嬌怯的藍悅可能對抗得了南宮財閥這樣的龐然大物,不過是和公檢處那個話都說不清的老律師一般,類似於炮灰的角色罷了。


    顯然,抱持著這樣的態度的不隻黃英一人,適才因為震驚而大張的嘴,在看清眼前人的形貌之後,漸漸扭轉成譏諷不屑弧度的潘李明,也是深以為然的:


    “小姑娘,你才出道多久?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也敢蹚這裏的渾水?我勸你打聽清楚再說豪言壯語吧,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被一個明顯比自己年輕的男子稱為“小”姑娘,藍悅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她沒有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而是直接轉頭對坐在包廂裏冷眼旁觀的沙士裕說道:“沙律師是吧?幫我傳一句話,就說這場官司,我狄迪·基德接下來了!”


    (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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