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之後,吳仰拎著兩罐啤酒和兩包煙回他住的房子裏。


    三十來平米的窄小一室一廳。


    屋子裏打掃的幹幹淨淨,陸菲待在a市的這些日子,他的房子早晨總會走出去一個美女,搞得隔壁鄰居總以為他頻繁叫“雞”,時不時地用嫌惡的眼神打量著他。


    把超市塑料袋子擱在玻璃茶幾上,打開包煙,放在嘴上一根之後,稍微彎腰拿起打火機時,順手扔下煙盒。


    吳仰走向臥室。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竟不自覺的養成了室內抽煙的極壞習慣。


    身體呈大字形的躺在單人床上,徹底放鬆,但又像是已經進入新一輪的緊繃。人在同城,他惦記著她何時想透徹,何時才走,人如今已遠去,他卻不能自控的惦記著她離開他後每時每刻的狀態。


    吳仰覺得,他的身體和心髒,亦或說是掌心最中間的位置上,像是有一個缺口,缺口的模樣他清楚曉得,那缺口有著跟小初戀一模一樣的恬靜臉龐。


    他用手指夾著香煙,煙圈一個一個地被他吐在上方空氣裏,很快視線便看不見那好看的煙圈。


    最近一個人待著無聊時,望向天花板吐煙圈成了唯一能解悶的事情。


    眼圈吐著吐著,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睡著了。


    疲憊不堪,身體,精神。


    燃燒中的煙頭從手指間緩慢滑落,很快,燙壞了床單,一點一點,過了會即有床單燒焦的味道,火星匯聚,竄起微弱的小火苗。


    等那火苗燙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猛然驚醒!


    轉頭看一眼床邊著起火來的地方。


    抬手抹了把臉,下了床,拿起一罐啤酒慢條斯理地全灑上去。


    他讓早晨來過家裏一趟打掃的鍾點工大姐再次過來,給加了錢,電話溝通的時候,吳仰說:“床單要換新的,床墊被啤酒弄髒了一起都換。”


    鍾點工大姐35歲,丈夫死於一年多前的車禍,自此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不知道為什麽,聽說哪裏有車禍死人了,他都會瞬間想起年紀輕輕便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顧矜東。胡鳶,陳前,都太壞了。


    他們其實都是殺人凶手。


    沒有一個是好人。


    吳仰在從前沒深入接觸過這個社會的時候,他天真的曾以為,最壞的年輕人就是他的男同學們,念書時他們調戲女生,管好看的學妹叫鮮嫩美貌的小白菜,易拱不易拱的都想拱拱,拱大學妹肚子,拱的學妹膽戰心驚墮胎,造了不少孽;醜的學妹一般他們直呼的叫“哎,那個一年級的!”這是一群多壞的人,居然這麽對待純樸小學妹們。


    陸菲最瞧不起這樣的男同學了。


    吳仰曾經總是自豪,在陸菲出國念書的那幾年裏,甚至他就指著這份自豪好好生活等她回來了。因為你是你小初戀最討厭的那類男同學,但你的小初戀卻喜歡上你這類男同學,這是你的功勞,這是她對你的肯定,你其實,大約是個好人。


    陸菲喜歡的,都是好人。


    他從不敢變壞,不敢真的在擁有那把槍的時候去報仇發泄。他最頹廢時還會大膽的想,你可以發泄過後一死了之,但在下麵可能會跟你見麵的顧矜東準保都瞧不起你,留你在世上活著,你卻滿腦子的黑色念頭。


    來到a市這麽久,他時刻都在告訴自己,你既然活在有她的世界裏,就要守著她心中的簡單信仰。


    吳仰在給一位boss做線人。


    這一行於他來說陌生得很,一開始過來,他並不是在做這個,不夠資格,更不知道這一行應該如何做。被觀察了一段時間,這他個人並不知情,隻是最初有人告訴他有關他爸的事。


    老爸腳筋被挑,這在旁人眼中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罪有應得”,但在兒子的眼中並不會百分之百這麽認為。


    畢竟是老爸。


    老爸疼,兒子更疼。


    他心中是有憤怒難消,所以追著這個線索查了一些關於老爸的事情。


    他想找一找,是不是有人陷害老爸,誣陷老爸,但事實上似乎都不存在,身為兒子,也要認清一個殘酷不願承認的現實,老爸確實是罪有應得。


    一個二十幾年來不缺錢的人突然落魄,究竟可以落魄到什麽程度?這個答案吳仰深刻知道,會落魄到沒有回家的車費。


    他從不知道坐公交車是什麽感覺,卻落魄到,明白公交車上小偷很多你得防著。


    一個除了學習成績其他方麵都在男同學中拔尖的二世祖,突然變得身無分文,手機隻剩一點電,陌生城市誰也聯係不上。


    命運像是巨石,把他壓倒。


    死死地將他的腦袋按在地上,怎麽抬都抬不起來,縱使掙脫到全身筋骨繃起。


    命運仿佛在跟他說,人這一輩子像是大轉盤上的一個箭頭,轉到哪裏,便在哪裏停留,不要做枉然的掙紮,過好眼前這一難關;誰的生活能一直都好,誰的生活又能一直都壞,指針走走停停,說不準下一次你遭遇的是什麽,買彩票中巨獎重新飛黃騰達都說不定。


    吳仰以前隻在高級餐廳裏吃過東西,卻轉身進了高級餐廳打小時工,在用餐高峰期洗了多少個盤子他記不得,隻是低頭一直洗一直洗。


    他已如此可憐,還有好看女服務員上前搭訕的問他:“你是我們老板的,兒子對不對。”原諒此路人甲偶像劇看太多,也想太多。


    吳仰被打擾後眉頭蹙起,隻說兩字:“不是。”


    可是洗盤子的姿勢真的很像富二代嘛!


    他賺到夠吃晚飯夠住旅店的錢,擱下黑色帶暗紅色邊的圍裙,走人。


    洗盤子的過程裏他的心裏很平靜,做這個,意外竟可以讓他心裏踏實安靜,視線看著沾滿糕點殘渣的白色盤子,浸在水裏,被清水洗刷的幹幹淨淨,他會想到自己,你是否早晚有一天也會甩開這些麻煩和苦悶遭遇,變得生活裏幹幹淨淨,像是煥然一新的盤子一樣。


    人生地不熟,走了兩條街他才找到買煙的地方。


    陌生城市的黃昏下佇立,低頭抽煙,時而皺眉瞧著街上經過的人,本地人用本地話交流著,普通話說的大多都拗口,但溝通似乎都無障礙。


    吳仰攥著手裏的幾十塊錢,攥的都皺了,拳頭顫抖,感受是從未有過的酸楚。


    不能退縮回去找老媽,找同學,找朋友,找陸菲,伸手要錢。


    找老媽要,打算要到何時,找朋友同學借,打算借到何時。


    陪著陸菲逛街,吃飯,看電影,用陸菲的錢嗎。


    陸菲家裏的長輩他都已經見過,本就對他家裏事業的不透明程度持懷疑觀望態度,現如今家裏事業到底為何讓陸菲爸爸覺得不透明,有了解釋,因為違法。


    吳仰自覺要不起陸菲。


    一無所有,自己都快活不起了。


    在a市做起線人,初衷是因為正義還是生活必需的錢?一開始大抵是因為後者。有了正義的思想,看不慣壞人,全是在看到了惡人的嘴臉和想起因這類人死去的朋友親人後。


    在這個交易頻繁的城市做線人,能賺到錢,這裏有不少靠做這個討生活的人。


    吳仰很沒有信心,但是幕後有boss教會他如何去做,並且認可他天生就是這塊料子。


    吳仰苦笑,這是罵他還是讚賞他。


    作為線人他沒有掌握重要信息的熟路子,所以不能靠賣消息賺錢,隻能逐步地按照boss安排去深入虎xue,自取線索。


    拿到第一筆錢的代價,是傷了小拇手指,生生被人踩到沒知覺的,不能叫一聲。事後他沒有去醫院看,主要因為當時心情差到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


    賺來的錢,他其實都想存起來。


    這筆錢是以什麽名義存起來的,可以偷偷的想成是叫做“老婆本”吧。


    吳仰這樣想,可不可以像燕子銜泥做窩般築一個巢,慢慢來。陸菲肯定不嫌棄,老媽肯定不嫌棄,將來結婚生小孩子還是有可能的事。


    他冒著生命危險去銜,內心充滿憧憬,仿佛知道陸菲一定會找來a市,找到落魄至此的他。但他不敢主動要求陸菲過來受苦受累,卑微是什麽,第一次知道。


    陸菲主動過來,當時於他來說意義不一樣。所以,陸菲追到a市的時候,他高興的跟boss說:“沒誰,我好久不見的小初戀。”


    但卻在那天晚上,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幫畜生不如的人,強了背叛者的年輕老婆。


    做了線人,心理素質被磨練的愈來愈強大,那都是因為親眼看到過太多血腥暴力陰暗的一幕幕,笑著觀看,即使氣得已經不能正常呼吸,站在那些人身後,脖筋繃的都快斷了般,表露出來的卻同樣必須是禽獣不如的態度。


    他記得小時候班上女孩子唱過一首歌,歌詞中有一句“這裏的chun天最美麗”。並不美麗,他變得不敢接觸陸菲,因為這裏的chun天不僅不美麗,有沒有chun天還都是未知的事。


    壘築的巢,未必就安穩舒適。


    一旦他出事,最先跟著遭殃的會是幹幹淨淨的陸菲。


    這一陣子,他從未肆無忌憚的做過什麽,沒有了肆無忌憚的權利,要說唯一肆無忌憚過的,就是想她,肆無忌憚的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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