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卜尹大夫給春申君送來一封蘭陵縣丞的緊急密報。稟報荀老夫子初到蘭陵,不經大王和令尹應允,就擅自開倉放糧。春申君也收到荀子派人送來一封呈文。說蘭陵大旱三年,餓殍遍野,如此嚴重的災情,大王和令尹竟然在郢都聞所未聞,這表現出楚國朝廷的弊端。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敵國輕之,友國疑之,權謀同行,長此以往,而國勢將不免削弱,最後就會滅亡。


    卜尹感到荀子的行動比縣丞更敏捷,但是對荀子的話語他不讚成,認為是危3聳聽0


    春申君的心情很沉重,因為荀子還說,縣丞雖有隱災不報之罪,乃大王與令尹不喜報憂,偏愛聞喜,以稟報政績論功過、定升遷所逼迫。是大王與令尹輕禮義,失道德,釀成之大患。要春申君舉一反三,對此


    事深思。


    荀子連大王和令尹也指責了,卜尹感到吃驚。他辯解說:“蘭陵原為魯國之地,才歸屬我楚國一年多,有旱災也是過去的事情嘛!怎能責怪大王和令尹呢?”


    春申君沒有回答卜尹的話,卻另有所思:“老夫子的話,發人深省呀!讓郡縣之長歲歲稟報政績,本想以此來鑒別官吏的優劣,誰知道竟然釀成隻報功、不報過,隻報喜、不報憂的惡劣之風。蘭陵大旱三年,我身為楚國令尹竟然一無所知,不能不引咎自責呀!”


    卜尹問:“這麽說,以後歲終稟報政績的製度,就從此終止嗎?”春申君說:“不不!還是荀老夫子講得對,政績不可不考,禮義道德更不可失。”


    卜尹另有看法。他說:“令尹!以卑職看來,荀老夫子身為縣公,沒有大王與令尹的命令,擅自開倉放糧,這是越權!”


    “麵對災情,時不可待,作為一縣之長,權宜處之,大王不會見怪。”春申君原諒作為縣公的荀子越權。


    卜尹不同意春申君的態度:“令尹!假如朝中百官都仿效蘭陵縣公,各行其是,楚國還不四分五裂嗎?我看,荀老夫子到了蘭陵,這樣大膽妄為,怕是有點自恃博學,藐視朝廷。”


    春申君為荀子開脫:“民為本,食為天。荀老夫子能及時救民,乃是幫助朝廷,大王和我都應感謝他。今日我進宮去,將蘭陵的事情如實稟報大王。假如大王怪罪,作為令尹,我要首先領罪。”


    荀子在蘭陵讓縣丞將鄉老、裏正數十名地方官吏召集到縣衙廳堂,向他們嚴肅地講話:“諸位鄉老和裏正,你們都管轄著幾十戶、上百戶的百姓。蘭陵百姓遭此罕見大難,你們應當與他們同舟共濟,共渡時艱。如今,要做的最為要緊的事情,是不要再餓死人。天下什麽最為寶貴?人。沒有了人,還有什麽天下?還有什麽國家?還有什麽君王和官員?蘭陵是一塊好地方,以後,蘭陵要成為天下最富有的地方。誰來讓它富有呢?還是人。所以,你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蘭陵的每一個百姓都有口飯吃,不要再餓死。”


    鄉老、裏正們一致頻頻點頭。


    荀子說:“假如是豐收年月,有口飯吃並不難。如今是災荒年月,這件事情不易呀!國家糧倉裏的糧食不多,還要防備打仗,不能再多放糧食。春天裏逐漸日長夜短,你們要想辦法,讓百姓相互拆借,節(僉度荒,無論如何不能再餓死人。哪個鄉,哪個裏,餓死了人,本官要拿你們問罪!”


    荀子踏著春日的陽光帶領李斯、陳囂等弟子到郊外去,尋找剛出土的野菜,帶回來煮野菜粥。他告訴弟子們,蘭陵這地方水土好,沒有經過災荒年月。他們隻知道糧食、菜蔬、肉好吃。不知道野菜、樹葉也能充饑。吩咐弟子們在蘭陵街頭,安上三口大鍋,荀子站在大鍋的旁邊,親自向眾人大聲介紹用野菜煮成的粥,分給大家品嚐。還要大家回到家裏去,也采些野菜、樹葉度荒。


    荀子告訴李斯、陳囂:“我等不僅要為蘭陵百姓的眼前思考,還要思考未來。要想辦法,讓百姓能夠種上莊稼,以後好有飯吃。”


    他讓縣丞找來蘭陵的地圖,聽縣丞介紹蘭陵的地形狀況。蘭陵城枕陵前,珈水繞其東。西有溫嶺,北有文峰山,南部是平原。蘭陵土質肥沃,地勢平坦,農夫喜種穀子、高粱、稷子,蘭陵美酒,遠近馳名,家家都會釀造。過去蘭陵是一個雨水河水都很充足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是幹旱,也從來沒有遭遇過旱災。


    荀子一邊聽縣丞介紹,一邊思考。夜晚,睡不著覺,他手舉婚燭跪在蘭陵地圖前麵仔細査看。曙光照進了縣衙廳堂,荀子依然手端蠟燭眼望著地圖思考。


    縣丞進門來,驚訝喊道:“啊呀!荀縣公!天已經亮了!”


    荀子急忙吹滅手中的蠟燭,問縣丞:“你看蘭陵東邊的珈水是不是可用來灌田呀?”


    縣丞說:“荀縣公!大旱三年,珈水也幹了。即便水多,由低處向高處引水,談何容易?”


    荀子認真地說:“古有大禹治水,西門豹治鄴,為何我等就不能治好蘭陵?”


    縣丞搖頭笑道:“老夫子,您不是治水的大禹,我也不是鄴城的西門豹。天不下雨,您的學問再大,又有什麽辦法?”


    門外突然傳來高聲呼喚大王詔書到!


    荀子和縣丞急忙出門,將手捧詔書麵目嚴峻的宮人迎進縣衙廳堂。荀子和縣丞向宮人施禮跪拜,恭聽宮人宣讀大王詔旨:“大王詔曰:寡人聞蘭陵大旱三載,餓殍遍野,心中甚為不安。蘭陵縣開倉放糧,雖然未報寡人知,姑念救民緊迫,不予追究。詔諭蘭陵縣公賑災安民,立即設壇,代寡人祭天求雨,以解民憂!”


    荀子心中一驚。心情沉重地起身,把宮人手中的詔書接下,又將宮人引到客廳。宮人問荀縣公何時設壇祭天求雨呀?荀子心中不悅,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縣丞接過話來,說我們立即照辦。宮人起身要走。荀子禮貌地送宮人到縣衙門外。


    宮人禮貌回身告辭,說:“荀縣公,祝你代大王祭天求雨好運!”回身上車離去。


    荀子與縣丞回到縣衙,縣丞感歎大王英明。自從開倉放糧那天起,他的心裏一直捏著把汗。總害怕大王怪罪,掉了腦袋。如今大王不但不怪罪,還降下旨意,叫縣公您代替他祭天求雨。


    荀子沒有說話,隻是往來踱步,低頭想著什麽,那楚王的詔書擺放在幾案上,荀子看也不看一眼。


    少時,荀子把李斯和陳囂叫來,指著幾案上的詔書,冷冷地說楚王來了詔書,讓我代他祭天求雨。”


    李斯說:“老師,楚王關愛百姓,果然英明!”


    “荒唐,荒唐!”荀子非常生氣。


    陳囂詫異:“老師,您為何生氣?……”


    荀子說:“蘭陵已經大旱三年,今天是五月十五,還沒有下一滴雨水,百姓人心慌慌,我們設下祭壇,讓百姓都在祭壇下麵跪地求雨,大王坐在王宮中就可以心安了嗎?”


    李斯陳囂均不解。


    “愚昧!愚昧呀!”荀子手拍幾案,幾多憤慨,“君王用愚昧教導百


    姓,百姓因愚昧而貧窮。如此,楚國何日才會富有,才會強盛?”


    李斯勸道:“老師,弟子認為,大王有詔書到來,作為縣公,就應當按詔書行事。”


    荀子反問:“你說,這詔書下得對嗎?”


    李斯說:“弟子認為,楚王下詔書祭天求雨,為的是百姓,沒有什麽不對。”


    荀子又問:“天上的雨是求下來的嗎?”


    “這……”李斯不能回答,他說,“老師,您不是常說要正名分嗎?老師如今的名分是楚國縣公,縣公就應當遵從君王的敕命。”


    荀子說:“是的,我如今是楚國的縣公,是楚王的臣子。然而,怎樣做一個臣子,你明白嗎?一個臣子,遵從有利於君王的命令,那叫作順君;遵從不利於君王的命令,那就叫作獻媚。不遵從君王的命令,而做有利於君王的事,叫作忠臣;不遵從君王的命令,去做不利於君王的事,那叫作暴臣;不體恤君王的榮辱,不顧及國家的得失,偷合苟容以保持自身的祿位,拉攏私黨,那叫作國賊。1你說,讓我做一個什麽樣的臣子?是做一個忠於君王的臣子,還是做一個獻媚君王的臣子?”“學生淺見,還是老師想得深遠。”李斯感覺老師講得很對,但轉念又說,“老師,假如不遵從楚王的敕命,楚王若怪罪下來……”


    荀子嚴肅地說:“一個真正忠心於國家的臣子,應該不盲目迎合君王的命令而違背國家的根本。這叫作從道不從君!”


    李斯、陳囂恭謹地站立,敬聽荀子教誨。


    “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這是人之最高德行。”荀子繼續說,“李斯呀,人世間如果一切能以禮義來規範言行,而不是以君王或者是父母的話語來規範言行,那麽儒道就完備了,即便是堯舜也不能比之更好!”


    陳囂感到老師的話精辟透徹,圓滿完善,無懈可擊,他看看楚王的詔書,又覺無奈:“老師,大王的詔書,該如何辦呢?”


    荀子直言:“不去管它。如今天旱無雨,百姓種不上莊稼。我身為縣公,隻能夠讓百姓擺脫愚昧,變得聰慧,絕不能用愚昧去誤導百姓。”“老師,到山裏找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找到了,遠水也不解近渴呀!”


    荀子堅定地說:“就是找來一滴水,讓百姓多種上一棵莊稼,也比做祭天求雨的蠢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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