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州屬於大方國,而大方國的首都,是座叫做埠宜的城市。這裏當然比三水州的州府大多了。隻看看它東南方向30千米左右的航空港,那個氣派,就知道這是一座很大的國際都市。機場上,並排4條3千多米長的跑道,乘坐五六百人的大型客機,以不到1分鍾一架的頻率被它托著呼嘯升空或接住它們“轟隆隆”地降落在上麵滑行。


    現在是下午5點半了。離航空港南麵不遠的天空,有一團雷雨雲不時閃著銀光,發出低沉的雷鳴聲。但是,飛機們紛紛繞過這個殺手,仍然繁忙地在機場降落。又有一架中等大小的飛機從雷雨雲的後麵鑽了出來,帶著幾點不同顏色的燈光,在跑道的南端平穩地降落,然後速度越來越慢地朝停機坪滑行過來。一台軍車在眾多的一般旅客乘坐的機場內部客車中快速穿行,最後帶著能夠隱約聽到的“吱——”聲刹住在停機坪上的一部舷梯旁。


    闔外甲此時以隱身狀態,舒適地坐在航站樓的最高層,即3樓一個無人的角落,透過厚厚的玻璃幕牆看著外麵那架中等大小的飛機正緩緩靠近舷梯。他本來想利用他們的設備所發出的強大磁力和這些飛機開開玩笑,如讓它們突然成倍加速,或零速度懸停在空中等等,讓飛機上下的人們發出驚呼。可是,他想起了導師的叮囑,為了盡快並很好地完成對地球人的調查任務,他抑製住了自己惡作劇的衝動。


    機艙門緩緩開啟,時胄和他的妻子觀莊一前一後順著舷梯走下來,後麵不遠處跟著年輕的秘書包子,提著他們的兩件不大的簡單行李包。


    在此刻的餘暇中,闔外甲在網絡上又仔細地搜集了觀莊的資料,知道她和時胄是大學同學,年齡相當,也就是將近50歲,高矮也和丈夫差不多。她總是留著齊耳短發,任憑一頭黑絲自由活動。她和時胄所學專業不同,她熱愛自己的專業,畢業後一直在埠宜的一所醫院當醫生,後來成為這所醫院的為數不多的專家之一。後來,時胄赴任三水州,為了和丈夫不致遠隔千裏,她來到三水州第一醫院任職並接受了三水大學醫學院兼職教授的聘任。還有,可能由於與她鑽研醫術的認真態度是一致的這個原因,她待人忠厚誠實。她從不因其夫是政府高官而撈取各種利益;同時,她也不過問或幹預時胄的一切。她對家務的關心,主要就表現在隔幾天就給在麥肯馬國留學的兒子時胤打個越洋電話,或是在網上和兒子通過視頻聊聊天。


    時胄夫妻走完舷梯,趕緊鑽進了隨從為他們打開的一輛繪飾著迷彩的軍車的車門。車門隨即關上,汽車引擎發出一陣低聲的轟鳴,快速地超過那些搭乘普通乘客的機場內部客車,向流光溢彩的航空港正門開去。


    時胄和觀莊夫妻坐在後排。在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上,汽車開得飛快,但車內很安靜。觀莊沒話找話地隨便問:“沒把行李落在飛機上吧?”


    時胄立即帶著責備的口氣說:“嘿,看你!就兩件小行李,人家包子哪會就忘了?”


    觀莊輕輕地一笑:“也是!老婦隻怕是更年期提前了,嗬嗬……”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包子回過頭來,對夫妻兩人憨厚地一笑。


    時胄對包子說:“包子,你看你觀莊阿姨是不是喜歡瞎說啊?”


    包子又隻好回頭報以一笑:“嗯,有點用詞不當,嗬嗬……”


    很快,汽車進入了首都埠宜的鬧市區。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五彩繽紛的各種燈箱廣告鋪天蓋地。街道上,車水馬龍,但兩旁寬闊的人行道上卻行人稀少。從車裏麵看出去,前麵的十字路口就要到了,綠燈的時間閃爍到9的數字。


    車外隱身中的闔外甲趕緊按下他的遙控器,突然,綠色的數字變成了黃色的1,隨即變換成紅色的60。身穿迷彩軍服的年輕司機稍微一愣,左右看看,立即加大油門衝了過去。


    闔外甲在隱身中皺皺眉頭。時胄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觀莊似自言自語地輕輕說:“其實,我們不慌不忙就可以趕上晚飯,不需要太急的……”


    “嗯,下次我會注意。”司機輕聲回應。


    時胄他們的汽車拐進一條比較狹窄的街道。街道兩邊本來明亮的路燈光,被茂密蔥蘢的行道樹給遮掩了大半,所以隻好打開汽車的前大燈。通過車燈和比較陰暗的路燈融合起來的光線可以看到,街道清潔整齊,但基本沒有行人。汽車向左拐進了一個院落,門口站崗的軍人舉手敬禮。汽車緩緩地繞上宅邸前的半環形廊道,平穩地停在大門前的廊道上。時胄小聲說“到了!”話音剛落,包子就為他拉開了車門。他貓腰走下車,在車旁用右手的手背輕輕地捶打著自己的後腰。


    觀莊從車的另一邊走過來,見狀說:“要你平時多活動的嘛,你不聽,怎麽樣,時常腰酸腿痛吧?”


    “嘿,沒事!”時胄說著,領頭往明亮的房內走去。包子則提著行李往另外的房間走去。


    他們走進寬大的客廳,兩人對著正麵沙發上的一個老者異口同聲地喊道:“爸——”


    這位被時胄他們尊稱為爸爸的老者,當然是闔外甲要通過儀器攝像並進行簡單的網上查證操作的了。很快,闔外甲即知道老者大名時士,80剛過,是個多次上過國內外戰場,多次受過傷,多次和死神擦身而過的老軍人。也許正是由於他沒在戰場上死去,說明他生命力頑強;加之戎馬生涯的曆練,使他曾經有健壯的身體,隻是由於進入暮年,加之嗜好煙酒,所以近年身體每況愈下,越來越清瘦。在過去的歲月中,他曾經多次立下軍功,因此其職務也就不斷升遷,不到50歲獲得將軍軍銜,63歲時得意地坐到了軍事部代部長的寶座上,過了將近1年,部長稱呼前去掉了“代”字,又煊赫了1年就退休了。


    當老將軍的兒子和媳婦走進來並呼喚他時,他正在抽煙。聽到呼喚,他慢騰騰地把香煙從嘴裏移開,揮動左手扇走麵前濃濃的煙霧,這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站在他麵前不過3米遠的時胄夫妻。老將軍不緊不慢的回應道:“你們來啦——”話還沒說完,便止不住急促地咳嗽起來。


    時胄見狀,立即走過來為父親輕輕拍背:“爸,多次勸您了,總是戒不了這煙,看看——”


    時士一邊咳嗽一邊回應兒子:“你知道——什麽?不抽煙同樣咳、咳嗽!”


    “嗤——”觀莊苦笑。為了讓外麵的空氣把客廳裏濃濃的煙氣衝淡些,她走到窗戶邊把一頁窗扇稍稍打開點,又退回到門口打開了空氣交換的開關,然後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時胄則走到另一張沙發上坐下,然後拿起麵前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在時胄調整電視節目和音量的時候,年逾半百的阿姨給時胄夫妻端來兩杯熱茶,放在他們麵前的茶幾上。


    隱身中的闔外甲輕輕地碰掉老頭手中的半截煙。煙掉在老頭的腿上,盡管時胄飛快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幫父親彈掉了,但褲子上不可避免地燒了一個小洞洞。


    在把煙拂到地上的同時,時胄下意識地用腳把煙踩滅,同時很是不滿起來:“這就是抽煙的好處!”


    倔強的老頭用左手食指頭輕輕摳著被燒的地方,右手慢條斯理地又從自己麵前茶幾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旁若無人地顫顫地用打火機點上了。時胄臉色凝重地輕輕搖頭。觀莊借著看電視,把頭扭向另一邊。阿姨拾起地板上那節被踩滅的煙頭,用抹布在被煙頭弄髒的地板上擦了擦,悄悄地退了出去。隱身中的闔外甲竊笑難禁。他馬上用自己的儀器搜集到有關這個阿姨的資料:她叫皮汝,五十來歲,生長在農村,年輕時長得清爽,在村裏還勉強算個美女,後來三四十歲就死了丈夫,不知怎麽走運,到城裏來打工,經過層層介紹和選拔,居然進了時士的將軍府當保姆!她來得好,將軍老頭看中了她的老實能幹,加上老頭又沒有老婆,身邊需要個女人,所以就把她看成了身邊人。她在將軍府裏麵還是吃得開的,她能讓老頭幫她把兒子招進了一個特種兵的部隊,這樣幾年後說不定就是軍官了,就是以後不當兵了,也不愁找不到很好的工作!


    似乎為了打破這個雖然短暫但畢竟有點難堪的局麵,老者吸口煙,咳幾聲,開口說話了:“抽了幾十年了,要裝在盒子裏才可以戒啦!”


    “我就不信!”時胄聲音不大,但聲調有些冷。


    “嗬嗬……其實,隻要自己有決心,戒煙是件很容易的事。”觀莊也開口勸說了。


    老者詭譎地一笑:“是啊,確實很容易,以前我一年戒幾次,後來,咳——咳,這容易的事我也懶得做了。”說完,他自己又咳嗽著大笑了幾聲。


    時胄夫妻隻有陪著苦笑的份。


    老者改變了話題,對著時胄問:“你又來開會?”


    時胄把撥弄著大盆景葉子的手抽回來:“是啊,我們都是來開會的,隻是內容不同而已。”


    觀莊譏諷地:“你們不就是那些揪領帶、揮拳頭的會麽?”


    “誒——有許多問題,除了戰場上咳——咳真刀實槍地解決以外,再就是要到會堂裏鬥呐!”老者揮動著拿煙頭的手,在空中劃出一道暗紅色的線條。


    時胄對妻子說:“怎麽樣,還是爸說得有理吧?你們那些學術會議,都是以理服人,當然無需手腳並用嘛!”


    觀莊反唇相譏:“那你們在會上就是以拳頭服人囉?”


    “也不對,咳、咳——”時士的話被痰堵住。


    “你不對,那叫以權服人!”時胄走向父親,又給他捶背。


    時士終於緩過氣來,對時胄揮揮手:“不要你管,你坐你的!”又轉向兒媳婦:“嗯,他說得對,你這個醫學專家對政治,咳、咳——還得多學學才行。”


    “也許吧。”觀莊轉換話題,“爸,您總是戒不掉煙,又咳嗽得厲害,這是任何藥物都沒有特效的。現在醫學已經可以幫您把煙戒了,我看您還是試試?”


    “什麽法子呢?”時士疑惑地看著兒媳婦。


    “一種小手術,就是在儀器的幫助下,把依賴尼古丁成癮的腦細胞隔離起來,這樣一來,老煙槍都會繳械了。”


    “那不是要開顱呀,我還吃那虧幹什麽,就這樣抽著過吧!”老頭噴著煙,搖搖頭。


    觀莊也隻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皮汝走進來說:“開飯了!”


    時胄輕輕拉起父親,幾個人向餐廳走去。


    餐廳裏彌漫著明亮但是柔和的燈光,照得橢圓形的餐桌上明晃晃的。桌上擺著七八個葷素搭配的菜肴,餐具中顯眼的是分別用於喝色酒和白酒的大小殊異的水晶酒杯,它們在餐桌上鶴立雞群,熠熠閃光。


    皮汝過來給時士的兩個杯子裏分別倒了一點白酒和紅酒。老頭終於把煙頭在飯碗旁邊的煙灰缸裏捺滅,然後把兩種酒一起倒在那個不大的白酒杯子裏。時胄看到了,禁不住皺起眉頭:“您現在怎麽這樣喝酒?”


    皮汝一邊給觀莊倒上半杯紅酒,一邊微笑著說:“老爺子最近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喝的呐!”


    “人們不是說混著喝酒容易醉嗎?”觀莊疑惑但沒有針對性地問。


    “咳、咳,我又不喝過量,所以從來沒有感覺到不適,反而覺得這東西更好——咳、咳——入口了。”時士對他的這種發明覺得有點自豪。


    “我還是聽從我們家醫學權威的,喝點這葡萄釀成的紅酒好。”時胄把皮汝剛倒好的一杯紅酒呷了一口。


    “嗯,好,我們各取所需,來,祝你們的會議圓滿成功!”時士對著兒子兩口子舉杯,又對皮汝說,“你還是用你的紅茶囉!”說著,自己喝了一大口。


    時胄他們各自喝了一點,然後隨意地吃起菜來。


    時士低頭抿了一口酒後問:“時胤在國外怎麽樣?”


    “還不是那樣子混著。”時胄不在乎地回答。


    “你們可要盯住點呐,麥肯馬這麽大的林子,什麽樣的鳥都有,可不能讓他學壞了啊!”老頭盯住兒子,又看看兒媳婦。


    觀莊趕緊說:“就是啊,我當初就認為時胤不一定要到國外去,在國內好好讀書也一樣的嘛!”


    “這你就短視了。不到國外混個洋文憑,哪有後勁?你看看,我們現在的高層,還包括那些炙手可熱的不久就要接班的年輕家夥們,哪個不是揣了個洋文憑?”時胄說得振振有辭。


    “是啊,你的這個觀點我讚同!我們家就這樣一根苗苗,要好好培養,要長得比你還壯啊!你想想,你年輕時不是我想方設法,通過各種關係和途徑提拔,你能有今天的模樣嗎?所以,對他的前途,你要趁早好好設計。”老頭大概是喝了他的混合酒,暫時也不見咳嗽了。


    “是吧!可是,現在畢竟又是一代人了,和以前不完全一樣吧?”時胄回應父親。


    老頭一擺手:“什麽不一樣?主要是靠關係,而關係就靠權和錢來支持,這個誰不懂?我說,你們這兩樣都不缺少,所以,就看你們怎麽運作了。現在百姓還認為官場不公,官二代、官三代到處都是,但他們也沒有反省過,人家官員在後代的升官方麵考慮得多而周到,你底層的人為後代考慮了什麽?無非是去下地或到老遠的地方打工了麽?有飯吃麽?成了家麽?養了後代麽?你要像個官員的樣子,不要和普通人一般見識!”


    皮汝的心語:這老家夥,看得透,敢作敢為,所以把兒子弄成了大官,還要兒子弄兒子,怪不得世世代代,當官的就當官,挖土的就挖土了!看來,我的兒子,以後還得求這老家夥來得個更有身份的工作,爭取當官,而且是越大越好,要不然,就真的像老家夥說的,隻有祖祖代代拌泥巴坨坨的福分了!


    “嗯,是的!”時胄點頭。


    “其實普通人也看得準呐,現在流傳的是:”很少插話的觀莊又冒出幾句,“富翁撈錢攢錢,子孫不一定有錢,達官撈官升官,子孫肯定好當官!”


    “這是事實,說得對,說得好!”時士放下酒杯。


    闔外甲聽著他們的談話,讀著他們的心語,覺得心裏有點小小的煩躁,於是,他在暗中借著老頭的動作,把老頭麵前還剩一點點的酒杯給拂倒了,淡紅色的酒液順著桌麵滴下來,在老頭緩慢挪動腳步的時候,已經有幾滴順著他的褲管落在了他腳上的淺色拖鞋上。皮汝趕緊起身用餐巾紙來抹。


    時胄夫妻驚異地望著老父,觀莊問:“爸,您沒有喝醉吧?”


    “什麽呀,這才一點點,咳、咳——”時士又有點咳嗽起來。闔外甲卻在暗中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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