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辦公室工作沒多久,這個崗位的複雜性已經讓我有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辦公室本來就是局裏的服務機構,上要對領導負責,下要協調好各個處室的關係,有一處不到位都會招來別人的怨言,特別是遇到那些資格老的、脾氣不好的,公開指責我的不是,常常弄得我很尷尬,也很鬱悶。看來進入中層,尤其是在以辦公室副主任的身份代行主任之職,對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我明白,要當好這個辦公室代主任,首要任務是為各位領導搞好服務。我沒事的時候,把局裏的領導排了排,除了王局這個位子暫時空著之外,在我的頭上的領導有黨委書記、局長劉衛成,黨委副書記、副局長馮耀明,黨委委員、副局長周良,黨委委員、紀委書記楊康麗,調研員關濤、高金定等,一個個都得小心地伺候著,當然這些領導中首要的是伺候好劉局,對劉局負責是我始終要守住的一個底線。我知道隻要劉局不高興,我這個代主任就得玩完。當然其我局領導也要謹慎對待,交辦什麽事或有什麽要求都要盡力去搞定,不能讓我們對我發出不滿之聲,那也是很致命的。往下還有機關黨委副書記、紀委副書記、人事處處長、宣傳處處長、文藝處處長、文物處處長、市文化市場行政執法支隊隊長、市文化館館長、圖書館館長、博物館館長等一幹人等要去協調和平衡,什麽事情都要堅持公平的原則,有了張三的就不能沒有李四的,講究的是寧漏一村不漏一戶,這裏麵有著很直接的厲害衝突,弄得不好就會招致別人對你的怨言,我當了這個代主任沒有幾天,就感覺我處在局裏各種矛盾的交匯處,對局裏原來的一些人的麵目有了新的認識。


    別的不說,就說派車的事吧,原來在唐主任的手上就亂得像一鍋粥。局裏總共有四部車子,局長作為一把手專用一輛車是毫無異議的,其他三部名義上調研員以上的領導都可以坐,這些領導早晚上下班都由專職司機接送。但馮局憑著在文化局的老資格一直占著一部車子,其它兩部車子在五六個人之間輪轉用,就有點緊張了。據說王局剛到局裏的時候由於年輕,又有一部私家車,唐主任沒摸清他的底細,在工作時間都沒有給他派車,惹得王局一次捶著桌子對他怒罵:你這個狗東西狗眼看人低,我不說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以後我自己的車不開了,上下班你都得安排車子接送我,否則我叫你好看!唐主任挨了王局這一頓臭罵當時就懵了,事後調查了這個年輕的王局的來曆,竟然跟市裏一位副市長關係非同一般,他趕快掉轉方向,在要用車的幾個副局長中間,每次都優先安排王局用車。


    我一開始當這個辦公室代主任就遇到了給領導派車的麻煩。一天下午周局臨時要去下麵的一個縣參加一個會議,其它幾部車子都派出去了,隻有被馮局占據的車子還空著。按道理來說,隻要馮局點個頭這問題就解決了,但我去跟馮局協調的時候卻碰到了釘子。馮局一聽說要調他的車子臉色就難看起來,坐在位子不看我,還一言不發。


    “馮局,局裏其它車子都出去了,周局也就是用一下午,您叫小李去跑一趟吧。”我麵對著這樣一個老資格、脾氣又古怪的領導感到有點束手無策,其實這個車子是除劉局之外的局其他領導公用的,馮局據為己有是沒有道理的,但我一個剛提拔為副主任的愣頭青,怎麽有能力跟樹大根深的馮局唱對台戲呢?所以,我很小心地選擇著詞匯,怕哪一句話惹惱了這位副局長大人,他當場給我難堪就沒意思了。


    “小李去一趟可以。”馮局憋了半天,吐了幾個字,“可我下班怎麽回家,我家住在青河小區,這麽遠,你怎不能叫我走著回去吧,鄭主任?”


    “這個好辦。”我雖然聽懂了馮局的話音,但一想隻要他鬆口了就行,“下班的時候局裏其它兩部車子都回來了,到時叫他們送您回家。”


    “叫他們送我回家?”馮局翻了一下白眼,鼻孔裏哼了一聲,不滿地說,“你不知道我一直是坐小李的車子的,別的車我坐不慣。”


    “老官僚!憑什麽獨占著一部車?”我在心裏罵了一句,但臉上卻一直謙卑地笑著,對馮局說,“局裏車子真的調不過來,還望馮局您多理解支持。”


    “我理解支持?”馮局生氣地說,“你們前任唐主任厲害吧,都沒有調過我的車子,你竟然敢跑到我這裏來胡鬧。局裏車子調不過來,你打個報告叫劉局再去買一輛啊,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嘛。”


    我覺得跟這位副局長大人已經無法溝通了,就不再說什麽,悶頭從馮局的辦公室退了出來,心想,馮局太拽老資格了,有點專橫跋扈,難怪局裏對他腹誹的人那麽多。


    回到辦公室,我坐在位子上直歎氣,這個代主任真的不好當,局裏的關係太複雜了,哪個領導都不是省油的燈,誰我都得罪不起。別說是副局長了,就是那些老資格的處長對我這個剛上任的年輕代主任都是愛理不理的,說白了就是沒把我當回事,我猛然意識到,這樣下去早晚得被人趕下去,是改變我書生性格的時候了。


    那邊周局長又打過來一個電話,問車子協調好了沒有,我無奈地說沒有,馮局的車不肯派,那就隻好等局紀委書記楊康麗的車子回來了。好在周局這個人為人一貫低調,知道我的難處,就安慰我說,反正時間還來得及,就等等吧,萬一趕不上,就跟下麵縣裏商量那個會不去參加了也沒太大關係。


    我心裏很感激這個平日裏總是悶聲不響的周局長,如果周局也死逼我,那我真的要去跳樓了。我給送楊書記的司機小沈打了個電話,叫他送好楊書記馬上回來,不管怎麽樣先把周局送過去,後麵的事再慢慢解決。


    下午兩點半,小沈的車子終於急速返回,又馬不停蹄地把周局送到了c縣,總算沒耽誤他參加會議。小沈車子返回後,我給c縣文化局的辦公室葉主任掛了個電話,問他能否晚上能安排一部車子送周局回來,對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我這才鬆了口氣。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更可氣,差點沒把我給氣死。我下班還沒回到宿舍,突然接到我們局宣傳處韓處長的電話,他要我趕到金海灣大酒店吃飯。我急忙趕到那裏,韓處長已經跟一幫人喝得滿臉通紅,看我進來,指著身邊的一個空位子讓我坐下來,向在座的介紹完我是文化局辦公室主任之後,端著杯子先跟我喝幹了一杯,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在座的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也是一直支持市文化局尤其是他們宣傳處工作的,今晚聚聚,到時候就劃到文化局的賬上吧。


    “又來找我當冤大頭了!”我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雖然接到韓處長的電話我立馬意識到他不是請我去吃飯,而是讓我給他簽單。這個韓處長在局裏是個無人不知的大話狂,社會交際相當廣泛卻又處處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曾經有好幾次請他那一幫酒肉朋友吃飯,完了想拿發票到局裏去報銷,被“鐵公雞”唐主任當場把發票給扔到了地上,自那以後兩人結怨甚深,唐主任被打入博物館冷宮之後,韓主任逢人就喜笑顏開地說,這個鐵公雞本來就一毛不拔,這下真的沒毛可拔了。


    今晚遇到韓處長這個刁頑的主,我該如何應對?我苦思冥想著,覺得喝到嘴裏的酒都有點苦味了。


    自從主持辦公室工作之後,跟在各位領導後麵到酒店去吃飯然後簽單幾乎成了我晚上的一項必做的功課。一個單位需要一定的迎來送往很正常,但每次簽單的數目卻令我有點心慌,動輒上千元,還有一次吃了近萬元,公款吃喝雖然新聞媒體上年複一年的口誅筆伐,但每個城市各大酒店賓館還是日日夜夜持續不斷上演著各類酒宴,據說中國一年公款吃喝要消耗掉兩千個億,這已是長在機關肌體上一個巨大的毒瘤了。這些還算好的,畢竟都是單位的事情,最可氣的是一些人明顯是請朋友吃飯,卻要我幫著劃到文化局的賬上,這讓我良心很不安。但是我能得罪誰呢,領導請朋友你怎不能不給領導麵子吧?現在,韓處長又在想歪點子,他雖然不是什麽領導,但也是老資格處長,據說是從下麵鄉鎮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作風粗獷,性格強悍,也是個絕對輕易得罪不起的主兒,誰要是得罪了他,以後肯定是會被他弄得體無完膚的。


    這一桌子胡吃海喝已經讓我麻木了,我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簽這個單,簽了這一桌就是文化局埋單了,到時分管局長要我報賬的話我怎麽回答?不簽的話,明顯韓主任這一關過不了,依他的性格脾氣說不定還會當場反臉,那樣場麵上就不好看了。我不禁在心裏罵道,當這個破主任也真累,看來還是當一個小科員好,不過我一直不都期望著如此這番脫胎換骨嗎,難道這一切都是我性格造成的悲劇,我是不是該變通變通了,守著良心能當飯吃嗎?別人不都這麽混過來的嗎,何必太認真,人生就是一場遊戲,你看,這酒桌上的一群人多麽像一出戲裏的各類角色啊,每個人都麵紅耳赤,唾沫飛揚,看上去一個個都那麽滑稽,這不就是我們每天不得不麵對的眾生相嗎?


    我思來想去,也沒有找到擺脫窘境的辦法。其實,也不用我考慮了,酒還沒喝完,韓處長已經喝得有點人事不知了,連上廁所都要幾個人扶著去了。我在心裏叫苦不迭,最後隻好硬著頭皮在服務小姐遞過來的兩千四百元的單子上簽上了我的名字,心想暗罵,今晚我又上鬼子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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