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錦城才下了今年第一場雪,且雖是下了雪,卻也不大,隻鋪了薄薄的一層雪,連地都無法遮蓋完,雲裳站在廊下伸手接了接,細碎的雪落到掌心便迅速地化了開去。


    琴依連忙道:“娘娘還是莫要在這兒站著了,雖然雪不大,可是還是有些冷,小心著涼,若是娘娘著了涼,隻怕咱們整個未央宮的人今兒個都得跪在雪地裏麵向陛下請罪了。”


    雲裳轉過身望了一眼琴依,輕輕哼道:“你跟著淺酌愈發的學的油嘴滑舌了,看來,我還是應當將淺酌送給太後娘娘。免得她在未央宮中,就帶壞了一整個宮室的人。”


    淺酌在屋中聽到了雲裳的話,便連忙探出頭來揚聲道:“娘娘可莫要汙蔑奴婢。”


    雲裳和琴依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雲裳望著那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嘴角的笑容卻漸漸地淡了下來:“瞧見這雪,倒讓我想起寧國來了,寧國一到冬天,那雪洋洋灑灑地,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琴依聽雲裳這麽一說,也淺淺笑了起來:“是啊,論雪天,還是寧國的好。”


    兩人正說著話,便瞧見佩蘭淋著雪從宮外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手中抱了一懷的梅花枝椏。佩蘭跑到廊下向雲裳行了禮,才驚呼道:“好冷啊。”


    琴依探過頭去望向佩蘭,眼中帶著幾分疑惑:“不是讓你去尚衣局取新做的衣裳嗎?衣裳呢?”


    佩蘭吐了吐舌頭,才連忙應道:“尚衣局的管事說,衣裳尚還未完全做好,讓奴婢先回來,待做好了之後尚衣局派人給咱們送過來。”說完又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尚粘著雪花的梅花,便又憨憨地笑了起來:“方才路過禦花園瞧著這梅花開得極好,想著娘娘喜歡梅花,但是天氣冷,又不能出門去賞梅,便摘了一些回來,奴婢去插到花瓶中。”


    雲裳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好。”


    “娘娘,站了這麽一會兒了,咱們還是回屋吧。”琴依輕聲勸著。


    雲裳點了點頭,笑著道:“我怎麽感覺像是被限製了自由一般,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陛下也未免太過小心了吧?我怎麽著也算得上是練過武的人吧?”嘴裏雖然還在倔,身子卻已經轉了過來,朝著內殿走去。


    進了內殿,雲裳才將身上的氅衣脫了下來,遞給了琴依,琴依將那氅衣掛了起來,才轉身對著沉珂道:“去給娘娘煮一壺茶吧,娘娘在外麵站了那麽久,也喝壺熱茶暖暖身子。”


    沉珂應了聲便退了下去,雲裳笑眯眯地道:“還是琴依會體貼人。”


    琴依笑了笑,才湊到雲裳身邊輕聲道:“先前奴婢專程叮囑了佩蘭,讓她傳信給尚衣局中的暗樁,想法子讓此前柳妃身旁侍候的那位到咱們宮中來一趟。”


    雲裳微微一愣,抬起頭來望向琴依,沉默了片刻,才回過了神來:“你是說,待會兒來送衣服的,極有可能便是我等著的那一位了?”


    琴依點了點頭,才又道:“隻是娘娘恐怕得想法子將沉珂,將半夏,將蘇木支開去,不然娘娘想要問什麽也不方便。”


    雲裳沉默了片刻,才帶著幾分疑惑地望著琴依:“法子?你覺著什麽樣的法子比較好一些?”


    琴依想了想,才道:“奴婢聽聞,未央宮中侍候的宮人不過四個。這天下著這麽大的雪,四個人哪裏夠?”


    雲裳一下子便知曉了該如何支開他們幾人,笑著應了下來。不多時,沉珂便提了茶壺進來,給雲裳倒了一小壺茶,也將茶杯斟滿了,才將那茶壺放置到了小爐子上。雲裳輕輕吹了吹茶杯之中的浮沫,才抬起頭來道:“去將半夏叫進來吧,我有事情吩咐。”


    琴依應了聲,便讓了宮人去將半夏找了過來,半夏一進來,雲裳便吩咐道:“外麵下了雪,地上亦是落了一層,雖然不厚,可是卻十分的濕滑。太上皇和太後娘娘住在太和宮中,宮人不過三四人,隻怕也沒人清理。你帶著沉珂和蘇木一同,找幾個掃院子的宮人去太和宮,幫太上皇和太後娘娘將院子中的雪都掃一掃,路上最好去找了炭灰來鋪上,避免滑倒了。”


    半夏連忙應了下來,叫了沉珂便一同出了內殿,琴依透過窗子的縫隙看見他們三人出了未央宮,才笑眯眯地轉過頭來對著雲裳道:“娘娘可真是孝順。”


    雲裳淺淺笑了起來,沒有應聲。


    過了不多時,便有人來稟報:“娘娘,尚衣局的送衣裳來了。”


    雲裳聞言,輕輕撫著杯沿的手猛地一頓,便笑了起來:“送進來吧。”


    珠簾掀了起來,一個穿著灰色衣裳的宮人便走了進來,雲裳細細地打量著她,她約摸四十多歲的模樣,臉上已經皺紋有些明顯,端著托盤的手亦十分的粗糙,一看便是幹慣了粗活的人。


    那宮人走到雲裳麵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連忙跪了下來:“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雲裳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可是將我的新衣送來了?”


    “是。”那宮人似乎也有些緊張,身子微微輕顫著,半晌才道:“衣麵用的是雲錦緞子,繡的是娘娘交代的梅花,裏麵填的是今年的新棉花。娘娘可要試試?”


    雲裳眉眼一轉,便笑著道:“試試便試試吧,瞧瞧可合身,我總覺著我這一兩日老是在屋中窩著,都已經又長胖了一些,也不知道還能穿不。”


    雲裳說著,便讓琴依將屋中的其他人都屏退了。雲裳穿衣素來不喜歡太多人服侍,這素來是慣例,眾人便都退了下去。


    雲裳讓琴依取了盤中的冬衣來展了開來,摸了一摸,才道:“瞧著倒是不錯的,不知道穿著可暖和。”


    琴依將衣裳舉了起來,侍候著雲裳穿衣,雲裳伸出了手,才似是漫不經心地問著那宮人:“叫什麽名字?”


    那宮人連忙應道:“奴婢叫玉琴。”


    雲裳點了點頭:“玉琴是吧?你可知,你為何能夠從浣衣局出來,入到尚衣局?雖然這兩個地方,三個字中有兩個字相同,可是那一個字的差距,本宮覺著,你應當是最為清楚的。”


    那叫玉琴的宮人便連忙跪倒在地,連聲道:“奴婢明白的,奴婢明白的。皇後娘娘的再生之恩,奴婢哪怕是豁出命來,也定會報答。”


    “本宮要你豁出命來有何用?本宮不過是想要問你幾個問題而已。聽聞你此前是在柳妃娘娘身邊服侍的?不知是何緣故被貶到了浣衣局?”雲裳神色淡淡地,卻也不急著問當年之事,隻一步一步的引入。


    玉琴聞言,咬了咬唇,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才輕聲應道:“奴婢被送到浣衣局中,不過是因為陛下……哦,不,是太上皇在柳太妃娘娘宮中來的時候,順口誇了一句奴才那日簪的絹花好看。第二日,奴婢便被柳太妃娘娘下旨送到了浣衣局,還險些被打得半死。”


    雲裳微微一怔,柳妃竟是一個嫉妒心這般強的女子嗎?不是聽聞,是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嗎?隻是雲裳細細想來,便也有些明白,這女子一旦入了宮,無論當初如何的天真溫柔,也會被這宮中的明槍暗箭訓練成鐵石心腸來。自己不反抗,便隻有被人踩著踏著的命。


    琴依繞到了雲裳前麵給將雲裳的衣裳輕輕係上,雲裳頓了頓,才道:“當年你離開柳妃的時候,柳妃可生了七王爺了?”


    “有了,奴婢離開碧玉宮的時候,七王爺都三個多月了。”玉琴輕聲應著。


    雲裳已經穿好了衣裳,走到銅鏡前照了照,這衣裳是胭脂紅的顏色,瞧著倒是十分俏麗,雖然裏麵填了不少棉花,倒也不顯得笨重,雲裳點了點頭,這尚衣局做衣裳的功夫倒是不錯的。雲裳轉了一圈,便走到軟榻上躺了下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又接著問:“你同我講講,柳太妃娘娘分娩時候的情形吧。”


    玉琴聞言,微微一愣,便沉默了下來。


    雲裳倒也不急,悠閑地喝了一杯茶,又讓琴依斟了一杯,玉琴才輕聲開了口:“興許娘娘不會相信,奴婢雖然那個時候是劉太妃娘娘身邊貼身侍候的宮人。可是柳太妃娘娘分娩之日發生了什麽,奴婢卻實在是不知道。不,應該說,原來碧玉宮中的宮人,隻怕是沒有一個人知曉的。”


    雲裳蹙了蹙眉,有些驚訝:“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又是為何?”


    玉琴蹙起眉頭,眼中有些空茫之色,似是在回想當年之事,半晌才道:“當初柳妃娘娘此前滑了幾次胎,好不容易足了月,自是萬分珍視的,她疑心宮中有人害她,便求陛下去找宮外的穩婆來接生,陛下應了。柳妃娘娘羊水破了之後,陛下便派了侍衛來,將所有碧玉宮的宮人都趕到了碧玉宮外。奴婢記得,那時侍衛說的是,柳妃娘娘有令,她生產之時,不得任何宮人留在碧玉宮中。而後,侍衛便將碧玉宮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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