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顧淼的葬禮上,陰雨綿綿。


    餘焺為我撐著傘,穿著一襲黑色的風衣。


    我牽著煩煩,顧寒軒站在她的另一邊。


    葬禮很簡單,就幾個人過來了,餘可馨來了,扳機和元寶也來了。


    天色黑壓壓的,已經是秋天。


    我也已經到了二十八九的年紀,雖然快要三十,但還是,沒出息得哭了。


    爸爸,這個我從小就很抗拒的詞匯,現在,無論我怎麽叫,也不會有人回答了。


    他走得特別安詳,手裏捏著我媽媽的相片。


    果然,三年前在茶餐廳,我說對了。


    他用了一生的思念和牽掛,去償還我媽媽。


    死者已矣,他作為活著的那一個,想必也夜夜難眠,輾轉反側,所以才在年過半百不久之後,積勞成疾,思念成災。


    不知道應該是慶幸,還是應該難過。


    慶幸他終於得償所願,去跟我媽媽團聚了,盡管,是另一個世界。


    難過他走了,在我還沒有真正盡到一個做女兒的本分之前,就走了。


    好在,那三年裏,煩煩也挺粘他,經常到茶餐廳去,一口一個外公,叫得我心裏也特別暖。


    好在,顧寒軒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三年裏,奮發圖強,把公司的事情打理得很好。


    而且,遇到困難,餘焺也會幫忙。


    所以,他應該走得很輕鬆,很知足,沒有更多餘的遺憾和牽掛。


    餘焺一手替我撐著傘,一手摟著我的腰,沒有說話。


    我手邊的煩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些不知所措。


    顧寒軒單手把她抱起來,另一隻手把傘往煩煩頭頂上挪了一些。


    “舅舅,這裏麵是什麽?”


    顧寒軒皺了皺眉,眼淚快要包不住:“是外公。”


    “那外公他在裏麵,會不會悶,會不會黑,會不會怕?”煩煩也恐懼得快哭了。


    如今她已經三歲,頭發很好,眉眼像餘焺,嘴巴像我。


    人家都說,女兒的眉眼像爸爸,很有福氣。


    也好在,她很活潑開朗,也很聰明伶俐。


    “不會,外婆會來接他!”顧寒軒說得哽咽。


    煩煩不懂事,不依不饒:“外婆是誰?”


    “外婆……”顧寒軒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外婆,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溫暖的人,她很漂亮,所以,她會幫我們,照顧好外公。”


    沒想到,顧寒軒竟然如此大方地誇我的母親。


    他也,心裏悲苦,我都明白。


    他的母親,一生,也不見得,特別幸福。


    畢竟……


    自己的孩子,不在身邊。


    即使她之後和我爸離了婚,改了嫁,但……


    顧寒軒終究,是她身上的一塊肉啊!


    “我知道了舅舅!”煩煩稚嫩的聲音響起。


    再之後,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明白,所有的一切,必須繼續。


    盡管,三年前,我已經知道了會有今天,但是,我依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悲痛。


    雨越下越大,幾個人就在這裏站著,良久,良久。


    爸,原諒我從小對你的不尊敬,原諒我青春期的叛逆,原諒我一直以來對你的誤解,原諒我所有不好,不好,不好的行為和語言。


    請把我的思念和牽掛,帶給媽媽。


    也請你,和她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相守相伴。


    在那個世界,你們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不會再有人叨擾。


    你們可以完成,你們在這個世界,遺留下來的所有遺憾。


    “以後,你一定要比我先走。”我看著餘焺,控製不住淚眼朦朧,“把難過和牽掛,都留給我,你在另一個世界等我就好!”


    餘焺低下頭,眼圈也有些泛紅。


    “到哪裏都一起。”他握住我腰的手緊了幾分,“怎麽忍心讓你一個人。”


    這是我聽過,最,讓我渾身戰栗的情話。


    不是害怕,更不是肉麻。


    而是,一個人,真的會因為,聽到摯愛的人,說的某句話,而想要把靈魂都給他。


    你信麽?


    葬禮過後,秋高氣爽。


    那日,我送煩煩去到幼兒園之後,開著一年前餘焺給我買的車,到了甜品店。


    餘可馨很棒,她把甜品店開成了連鎖的。


    元寶和扳機也不賴,把另外一邊的兩間鋪子全部弄到手,然後打通了,成了一家大大的麵館。


    我走到甜品店裏,餘可馨正咬著筆杆兒在畫設計圖。


    我走過去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兒,她差點跳起來。


    “哎喲,是小嬸兒啊!”餘可馨拍拍胸脯,“別鬧!我畫完圖還要和靳哥哥約會呢!”


    靳哥哥?


    我忍不住笑了:“你還真和靳辛晁在一起了?”


    餘可馨滿臉通紅:“那倒沒有,我耍了耍小伎倆,騙他說我有正事找他,所以……”


    “風塵,餘小姐!”門口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我回過頭去,正是靳辛晁。


    很久不見,他眉頭的“川”字更加深了。


    大大方方走過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我笑了笑,“你來找可馨?”


    我把問題拋給餘可馨並衝她眨眼:“那我先走了,今天的營業額就不用分給我了,留著買糖吃吧!”


    “小嬸兒,你……”餘可馨直跺腳。


    靳辛晁也嚴肅起來:“風塵,不要開玩笑。”


    我起來:“好了,我知道,我先走了,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你們好好聊!”


    說完我趕緊要走。


    “風塵!”靳辛晁抓住我的胳膊,“我們能找個時間聊聊嗎?”


    “好啊,聊孩子還是聊工作?”我淡淡一笑,“辛晁,我現在的生活,隻有孩子和甜品店,一個家庭婦女,真沒什麽,好說的。”


    靳辛晁苦笑一聲:“就在樓上,坐坐也不行麽?”


    “好!”我答應下來。


    餘可馨也沒說什麽,讓人給我們泡了咖啡端上來。


    我爸的那家茶餐廳,現在是我在照顧,所以,我剛才才說,那是我的工作。


    到了二樓,人不多,我和靳辛晁相對而坐。


    他看了看窗外,又看著我、


    “你現在很幸福。”


    “嗯。”我有些心酸。


    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當年,是我先……


    結果……


    “是不是打擾你了?”他皺著眉,“我……”


    “沒關係,辛晁。”我低下頭,又抬起來,“你是我孩子的幹爹,行麽?或許,以後你和餘可馨成了……那就……”


    “別鬧了風塵!”靳辛晁嚴肅地製止我說下去,“你知道這麽多年來,我心裏一直有人。”


    “我知道。”我再次低下頭,不敢直視。


    終究,是我對不起他。


    再一次在心裏重複這句話。


    “風塵,有些話,我今天不說,這輩子,可能沒機會說了。”他看著我,眼裏悲戚。


    我笑了笑:“別鬧,什麽這輩子的,才三十出頭,講什麽一輩子啊!”


    “我要去歐洲,可能,要待很久。”


    詫異地抬頭:“去幹嘛?”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望著我:“風塵,認識你之後,我好像生了一場病,小麵積的病,它要不了命,卻也無法治愈。就在這裏……”


    說著,靳辛晁摸著自己的心髒:“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我也清楚此刻我在說什麽。風塵,你是我小麵積的病,伴隨我呼吸,朝夕與共。它就是一個頑皮的小姑娘,跟你當年一樣,時不時出來鬧我一下,我忘不了。好在,它不痛,不癢,卻真真實實存在。”


    控製不住,我的眼淚唰地流出來:“對不起,對不起,辛晁,你忘了我吧!如果有下輩子,我來還債,我加倍償還,好麽?這一生,我已經有了丈夫,他對我的愛,並不比你少,我還有孩子,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我愛他們,很愛,他們比我生命都重要。”


    “風塵……”靳辛晁突然握住我的手,“你跟我走,好不好,你跟我去歐洲!我會好好對你,我會……”


    “不需要!”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由遠及近,“我老婆哪兒也不去!”


    我慌忙從靳辛晁手裏抽回我的手,心虛得厲害,明明什麽都沒有,明明清清白白。


    下一秒,餘焺走過來,把我拉起來,單手抱在懷裏,旁若無人地吻了吻我的額頭:“送孩子上學的時間,你就開始勾搭男人?”


    “我……”


    “這不怪他,是我一時激動!”靳辛晁也站起來,艱難地笑了一下,看著我,“風塵,不好意思,對不起!”


    “沒關係。”我有些尷尬。


    “再見。”靳辛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再見。”我也扯出笑容,難免心酸。


    靳辛晁下樓之後,餘焺的臉直接冷了下來,重重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怎麽,戀戀不舍?”


    “沒有,我隻是……”


    “你隻是差一點就跟他走了!”餘焺眯了眯眼,“如果我沒來的話!”


    我有些汗顏:“你想多了,你不來,我也會拒絕的!”


    “最好如此!”餘焺冷哼一聲,緊緊抓住我的手就往樓下走。


    餘可馨正望著大門口發呆,察覺到我們過去,她轉身進來。


    “哎,還不容易約到的靳哥哥,也就這樣走了。”


    我突然想到靳辛晁要去歐洲的事,心裏突然替餘可馨難過起來。


    這一別,他們……


    “算了算了!”餘可馨別扭地走過來,“小叔,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餘焺挑起眉毛,薄唇輕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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