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藥的時候,我又回到了那個科室。


    小野還在裏麵,我坐在走廊一旁冰涼的座椅上。


    依然特別排斥消毒水的味道。


    手裏的藥,無非就是一些止疼藥,或者是調理內分泌之類的藥品。


    一大把一大把的,有些本能地想要排斥。


    年紀輕輕的,就成了藥罐子,這一身的骨架和肉體,沒有一處是沒有受過傷的。


    裏裏外外,後半輩子也足夠我磨了。


    小野走出來的時候,麵黃肌瘦的,真想抓住陸昀澈的衣領,問他是怎麽照顧我的小野的。


    我都舍不得動她一分一毫,陸昀澈憑什麽這麽不知疼惜,甚至把她當作物品?


    起身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小野手中的單子:“他沒陪你過來?”


    小野垂下眼簾,沒有看我,而是盯著自己的腳尖:“風塵,我都挺陸昀澈說過了,這小半年,你吃了太多苦!”


    說著,她用冰冷的手,握住我的,舍不得放開。


    她一向不是矯情的人,但我偏頭看她,眼裏分明有心疼和擔憂。


    還好,我再是別人一關心我,我就感動到哭天搶地的那個顧風塵。


    陪小野拿了藥,我帶她出了醫院,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廳。


    我有太多的憋屈和委屈,想要找個人說一說。


    並不是把她當垃圾桶,而是我知道,她也一定一樣。


    她穿著深灰色的寬鬆衣服,因為很瘦,並且懷孕大概不超過三個月,所以壓根看不出來。


    隻是她走路稍微緩慢了些。


    到了咖啡廳裏,餘焺突然打電話過來,我拿出手機一愣,這是扳機給我的號碼,他怎麽會知道?


    但,這大概是不需要糾結的事,他想知道什麽,還難麽?


    之所以知道是他,是因為當時和他分手之後,我刪除他號碼之前,就已經爛熟於心了。


    盡管,是一串數字而已,但並不陌生。


    “吃飯?”餘焺在電話那邊,淡淡開口。


    我有些猶豫,還是說了實話,並不想對他隱瞞:“我和小野在一起,敘敘舊。”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我聽到他的呼吸:“好。”


    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應該不是不開心了,否則,他會直接讓我回去。


    三分鍾過後,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我一接,是司機,讓我告訴他地址和時間,要回去的時候來接我。


    心裏七上八下,看著小野,她安安靜靜地看著我,臉色有些蠟黃,看不出什麽情緒。


    黃棕色的瞳孔有些暗淡,不似以前流光溢彩。


    咖啡廳的侍應生過來,叫了一聲多啦姐,我才想起,這裏的老板好像姓餘。


    “一杯摩卡,一杯玫瑰蜂蜜。”我擅自做主幫小野做了決定。


    她現在懷孕,應該盡量避免咖啡這種東西。


    侍應生走了之後,我正視著她:“怎麽樣,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小野淺淺一笑:“風塵,其實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按照他的玩法,我早晚會有身孕。但是,我沒想到,他說是野種,不承認,這是他的孩子。”


    這個他,我自然知道是陸昀澈。


    他的臉出現在我眼前,讓我有些憤恨。


    其實,撇開小野的事情不說,陸昀澈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但因為他對小野所做的一切,讓我有些難以接受甚至是排斥他。


    “小野,打掉。”我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這四個字的。


    雖然我覺得,太殘忍,太殘忍了。


    可是,這也是當時,陸昀澈接電話時候,說的原話。


    我不能任由這件事就這麽發展,打掉,比生出來,讓他跟著小野一輩子,要更痛苦。


    一個孩子,如果沒有能力給他幸福快樂的生活,那就一定不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這是我媽,給我的忠告。


    因為陸昀澈不是餘家的老爺子,他不會因此娶小野回家。


    因為陸昀澈隻會效仿顧淼,把小野拋棄。


    盡管現在,他還沒有。


    大概,是介於我,讓他照顧小野。


    不,不應該是我,應該是餘焺。


    想到這裏,我抬頭,小野目光呆滯,一直盯著我。


    “怎麽了?”我擔心。


    小野開了口:“風塵,你說什麽?打掉?”


    她好看立體的五官擰成了一塊:“你知道醫生怎麽說麽?按照我的身體狀況,如果這個孩子不要,那這輩子就再也要不了這個孩子了。”


    胃裏突然抽了一下,我聯想到我自己,想到醫生給我的忠告。


    一瞬間明白過來,這是怎樣的絕望。


    太絕望了。


    她還好,一直穩著,沒有崩潰,就那麽穩著。


    漂亮的鼻頭,出了一薄薄的汗。


    我有些不敢看她,但又不得不看她:“小野,那你想好,如果把他生下來,陸昀澈會怎麽樣。他對這個孩子……現在……是什麽態度?”


    雖然心裏有答案,但是我也還是問了出來,或許是抱著僥幸心理,希望陸昀澈改了主意。


    但是,小野接下來的話……


    “他說,這不是他的孩子。”小野苦笑一下,“算了,風塵,我存了一些錢,我想離開。”


    “你……”我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猶豫,“你要去哪裏?你一個人?”


    “不,是兩個人。”她低頭,摸著自己的肚子,“風塵,我十八歲的時候,殺過人,現在,不想殺人了。我不想再作孽。你知道嗎?這是生命啊!這是一條命!我……”


    小野說著,目光突然有了力量。


    她特別認真,特別較勁。


    我打開包,把裏麵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也沒有數,留下五百一會兒買單,然後,全部給了小野。


    “這些是我所有的錢了,小野。如果你要離開,可以,但你一定,一定要隨時跟我保持聯係。”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我不能幹涉任何人的生活,哪怕是小野。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支持她的決定。


    我不知道生下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不會再孤獨了。


    結賬的時候侍應生告訴我,免單。


    我抬頭看著他笑了笑:“是因為餘總交代了?”


    “對的!”侍應生禮貌客氣地點頭。


    然後,我把剛才拿出來的五百塊,給了小野。


    ……


    下樓的時候,我主動抱了抱她:“保重,好好照顧自己,我的手機號剛才給你了,不會變的以後,你去哪裏,一定要告訴我,一定要,好嗎?”


    小野也把我抱住:“好,風塵,這個世界上,幸好有你!”


    “嗯,我也是,幸好有你。”


    ————


    到了巴洛克。


    一路上我都沉默。


    雖然我明白,天下的人事,有聚有散,我不能強求,但難免悲傷。


    上一次真正的傷春悲秋,還是我和靳辛晁分開的時候。


    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在有生之年遇到小野。


    或許,就是永別。


    大門半開半合,我推開門的一瞬間,想起餘可馨還在裏麵,心裏就一直揪著。


    餘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手裏把玩這那個我並不陌生的優盤。


    幸好,餘可馨不在。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你今天不忙麽?”


    他把優盤往桌上一扔轉頭看著我:“你自己可以搞定可馨?”


    愣了一下,確實搞不定。


    我明白,我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受到了傷害。


    有一個穿著女擁服的人走了過來:“先生,可以吃飯了。”


    定睛一看,我差點直接站起來:“元寶?”


    元寶衝我一笑:“姐,又見麵了!麽麽噠!”


    麽麽噠?


    我一頭霧水:“什麽,麽麽噠?”


    她調皮地眨了眨眼:“就是我愛你的意思!”


    “這麽閑,去叫可馨起床。”餘焺拉著臉。


    他這是不高興我跟元寶這麽搭話?


    但也並沒有介意,畢竟我今天犯了錯。


    那藥放在包裏,元寶上樓之後,我從包裏拿出藥,有些藥是需要飯前吃的。


    也並不打算瞞住餘焺。


    正把藥放進嘴裏,伸手拿著杯子喝水。


    一隻手把桌上的藥盒拿了過去。


    “咳……”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嗆了一下。


    吞下藥抬頭看他,修長的手指夾著藥盒,若有所思地看著。


    我一把將它奪了過來,放進包裏。


    “那個……我肚子痛。”我低著頭。


    他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過來。”


    坐到他旁邊之後,還沒坐穩,他的手摟在我腰上:“咖啡?”


    我一愣,點了點頭。


    “醫生怎麽交代你的?”他挑眉。


    我像個乖學生:“遠離煙酒,盡量不要喝咖啡,一日三餐要按時,少……少……”


    “嗯?”他突然來了興致,“什麽?”


    “少……做……”我的耳朵都開始燒起來了。


    餘焺把頭放在我肩上,腰上的手,手指動了動,就像在彈鋼琴,頗有節奏。


    “少做?”


    “對,少做……”


    他低笑,非不放過我:“做什麽?”


    心裏一急,推了他一把:“當然是少做床上運動!”


    這下,輪到他愣住。


    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半晌,開口:“那就不做。”


    不……做……


    我直起腰看他,跟他接觸一年多,的確,他特別禁欲,也不是個欲望特別強烈的人。


    可是,這麽輕鬆容易地,就開口,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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