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塊。


    在我進監獄之前,也不過就是顧淼隨隨便便打發給我的小零花錢。


    靳辛晁不是沒有更多的錢給我,而是他在告訴我,我們之間的這點情誼,隻值這一千塊。


    當時拿著這一千塊,我雙手都在顫抖,吵著鬧著要出去,要去見靳辛晁,問清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是,我心情也很清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監獄裏的生活本來就暗無天日,這一千塊,這一千塊成了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我,再也沒有等來他的解釋,那是我出獄之前,跟他見過的最後一麵。


    帶著老死不相往來氣味的一麵。


    ————


    往事如煙,像看過的一場舊電影,聽過的一首不老歌,路過的一些風景,以及,那兩張沒有用上的火車票。


    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無憑無據,悄無聲息。


    ……


    餘焺走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哭得筋疲力盡。


    他上前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提了起來,逼著我跟他對視。


    看著他清冽的五官,我認定了他是地獄裏的修羅。


    就那麽看著我,抿著嘴,眼裏盡管黑白分明,卻似燃起了熊熊烈火。


    “為什麽?”我看著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你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麽?為什麽,你告訴我啊!”


    我的聲音特別輕,特別小聲。但我卻用了很大的力氣跟勇氣才問出了口。


    我知道,這語氣裏帶著質問,甚至是拷問。


    但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這種讓我有莫大反差的事。


    他死死地抓著我的手,盯著我,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下巴微微揚著,還是那種盛氣凜然的表情。


    我厭倦透了他這種不可一世的樣子。


    “餘焺……”我晃了晃腦袋,“chairman,這幾個月大概賺了一兩百萬,明天我去問問財務,看看具體的數額。你當初說過,我跟你三年,我恐怕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玩這種心驚肉跳的遊戲。你給我太多‘驚喜’了,我無力承受。明天我清好賬目,我們做個了結吧,我好累,放我一馬,放過我,好嗎?”


    “累了?就為了那個男人?要走?”他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閃爍一下,“休想!”


    說完他忍無可忍,終於發火,直接吻在我嘴上,不,不是吻,是撕咬,不帶任何情欲,霸道的占領。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如同死魚一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承受著他猛烈的進攻。


    除了撕裂的痛,別無其他。


    嘴唇被咬得破裂不堪,舌尖嚐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可是他依然沒有停止,而是變本加厲地在我身上肆虐。


    翻過這一頁,或許我能得到解脫。


    可這一頁被餘焺死死黏住,根本翻不過去。


    一切風平浪靜過後,餘焺下床進了浴室。


    我躺在床上,都沒有力氣伸手把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睜著眼,眼睛幹到像枯竭的河。


    他回來的時候,躺在我旁邊,伸手把被子一扯,將我蓋上。


    點了一支煙,問我:“當年為什麽要代他下獄?”


    “可以給我一支嗎?”我嘴唇上的血漬已經幹了不少,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


    他瞥了我一眼,把一整個煙盒都扔到我身上。


    “謝謝。”


    我意外他沒有拒絕,還順便把打火機也仍在我麵前。


    取出一支煙,點燃,尼古丁並沒能讓我更冷靜。


    “我愛他,怎麽能讓他受牢獄之苦。”我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就像隨著尼古丁飄在空氣中一般。


    現在應該已經很晚了,哪裏都靜謐得讓更讓人害怕。


    餘焺把煙一掐:“餘情未了?”


    “不,沒有。”我閉上眼睛,“可我也不至於恨他,都是心甘情願的,怨自己也不能怨他。”


    餘焺翻過身來捏住我的下巴:“你應該感謝我。”


    感謝?


    我偏頭,卻沒能掙脫他的手。


    感謝什麽?感謝他替我報了仇?讓靳辛晁嚐到了我當年在監獄的滋味?


    還是應該感謝什麽?


    “謝謝。”我興致缺缺,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餘焺湊近一點,溫熱的呼吸在我的脖頸處,有些酥癢:“還想走?”


    “不走了。”


    冷靜下來,我現在有錢,有chairman,有公寓,有車……


    走了,就一無所有了。


    沒必要那麽傻,傻到再過一次顛沛流離的生活。


    況且,我還沒有找顧淼算賬,我能去哪裏?


    我的翅膀還沒有硬,我還沒有能力飛到天上去。


    他的手終於鬆開我,躺回到我旁邊,重新點了一支煙,青煙嫋嫋,越發把這個難眠之夜繞得讓我心慌。


    “我能去看他麽?”我開了口,“並不是餘情未了,我是想還債!”


    當初靳辛晁來監獄送了一千塊給我,我不應該還禮麽?


    禮尚往來,才是人際交往的不變原則。


    餘焺看了我一眼,淡淡開口:“隨你。”


    ————


    第二天醒過來已然是中午時分。


    體力終於恢複不少,餘焺還在我旁邊睡著,眉頭微微聚攏,帶著點孩子氣。


    他隻有睡覺的時候,才會露出這一麵。


    但我不夠了解他,遠遠不夠。


    他始終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存在。


    下床把他的藥熱好,再取了鮮檸檬和冰塊,給他泡好冰檸檬水。


    洗澡過後,他已經穿戴整潔在沙發上坐著,麵前的藥碗和杯裏的檸檬水已經喝光了。


    我微微一愣,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其實隻要順著他,不觸碰他的逆鱗,那便一切萬事大吉。


    待在這樣的人身邊,想要高枕無憂,那邊隻有兩個字:遵從。


    遵從他的一切,規矩也好,習慣也罷。


    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對不起,昨晚是我沒有控製好情緒,我太小題大做了。”


    他推開我的手,看了我一眼,然後起身出門了。


    我收拾好藥碗和杯子,把床單扔到洗衣機裏,再把他換下來的衣服打包好,準備送去幹洗店。


    他的衣服從來都是送到幹洗店去做清潔。


    做好這一切之後,我開著車,去了監獄。


    餘焺讓人打過招呼,所以探視也並不是難事,靳辛晁見到我的時候愣了半天,轉身要走。


    被我喊住:“等等!”


    他停下腳,目光躲閃,避之不及。


    我知道他現在的感受,這是難得的會有感同身受的地方。


    走過去,隔著一塊玻璃,我從包裏拿出一個淺褐色的信封,從窗口放進去:“靳辛晁,這是還你的。以後,我們各不相欠。你出獄之後,好好做人。”


    這話我說得特別硬氣,也帶著那麽點情緒。


    我也算是,嚐了一把拿錢砸人的感覺,說實話,沒有想象中那麽爽。


    信封裏,不多不少,整一千塊。


    並不是我沒有多餘的錢,相反,就是拿一萬,甚至十萬,我也拿得出手。


    可他隻值這麽多。


    “風塵!”靳辛晁開了口,聲音有些暗啞,“你恨我嗎?你是在賭氣對不對?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笑了,雙手撐在台麵上,與他對視:“對,我是故意的。靳辛晁,不然你以為是我善良?還是我錢多到花不出去?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我便要轉身走人。


    可他再次叫住我:“風塵!如果我說,當初,我是逼不得已,你……”


    “閉嘴!”我看著他,“發生過的事,苦衷又怎麽樣?難道還有人拿槍指著你,逼你跟我分手?算了,靳少爺,你家裏,家大業大,還有誰敢在你頭上動土?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是餘焺?嗬,他不會做這種事。”


    這不是對餘焺人品的肯定,而是我或多或少了解,以餘焺這麽冷硬的性子,他要麽不做,要麽就光明正大的做。


    就算他殺了人,也會高調地吹一下槍口,告訴那人,他叫餘焺。


    所以借刀殺人這種把戲,不會是餘焺屑於玩弄的。


    “風塵……我……”靳辛晁皺著眉。


    本來他的額間就有一個很顯眼的“川”字,這麽一看,更深了。


    “還有什麽要說的?”我冷言冷語,看了一眼左手上的表,“chairman要開始營業了,我沒時間陪你耗著。”


    “你等我出來,好嗎?”靳辛晁像是都擺的攻擊,發出最後一聲哀鳴,“等我出來,重新追求你,重新跟你解釋,我們……”


    根本沒有興趣聽完他這一番肺腑之言,或許,是發自內心的表白。


    但是算了,我不想聽。


    他曾經給了我一根最後的稻草,我便把那根稻草嚼碎了還給他!


    ……


    到了chairman的時候,我第一件事仍然是去找米雪。


    這是我的習慣,也是我有些依賴她的緣故。


    她手裏正拿著一疊資料,我走過去的時候,她順手把資料放在了抽屜裏。


    並沒有什麽異樣。


    “米雪。”我走過去,“剛才在看什麽?”


    “沒什麽。”米雪站起來,還順便摸了摸抽屜,往裏麵推了一把,“小文件。”


    “嗯。”我點頭,並沒有心生疑慮,“昨天我們那包間的賬目算在我頭上,月底的時候一塊兒結了。”


    她點點頭,然後告訴我已經清理過賬目了。


    雖然我是chairman的老板,但為了方便做賬,還是得一筆一筆的記好,不能亂了套。


    “那個叫小野的,說她明天開始過來上班。”米雪淡淡地說了一聲。


    “嗯。找個靠譜的帶帶她,別受了欺負。”我說完又想到昨晚的事情,“那個,昨天沒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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