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這些事他再不願意麵對,薄正東總不可能連一個葬禮都不給她。葬禮定在一個深秋。龍城今年特別冷,沒有入冬溫度已經逼至零下。


    婚禮舉辦的時候還是初夏,這場婚禮沒有堅持到六個月,新娘就走向了死亡。


    少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人生中的三大悲痛,隨便出來一個就可以給一個人造成致命的打擊——可他薄正東,偏偏三樣全占。


    甚至,比這三個時間段還要提前。


    冬天的男人似乎偏愛穿深色長款的黑色大衣,他站在靈堂前麵,就不像是一個世俗裏麵的人。鬱非非得知這個消息後生了一場大病,霍遇深幾乎是用了所有的勢力才給她撿回來一條命。陸雲深和趙真妍也終於離婚了,他們提出要來葬禮上出席,被薄正東的下人直接攆了出去。


    到場的,真正和紀思念生前關係比較親近的,還有音樂學院的一些老師以及同學。


    比如萊昂老師,阿韻,還有劉衍蓉。


    劉衍蓉是其中人生閱曆最豐富的一個,她雖然也哭了,但沒有那麽失控。祭奠完出來的時候,看到一身黑衣沉默站在那裏沒有一絲溫度的男人,她忍住了眼角的眼淚,


    “薄先生,節哀順變。”


    薄正東麵無表情,隻是緊繃著冰雕一樣的容顏點了點頭。


    劉衍蓉看他這樣,突然就有些心疼。還想說什麽,可是以她的身份其實並不合適,


    考慮了片刻,她慢慢的從包裏麵拿出一疊琴譜,


    “思念是一個對鋼琴很有天賦的學生,不僅在情感演奏上,也在編曲上,”


    她說著,把琴譜放在薄正東麵前,


    “這是她懷孕時候寫的一首曲子,可能是她留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東西了吧……”


    “你如果想看的話,可以看看。”


    ……


    四季別墅。


    災後重建,四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被重新修建了。這是紀思念長大的地方,所有沒有毀壞的東西他都留著,毀壞的也調動世界各地的人力物力下意識的完全複原。


    除了少了她以外,所有的,都沒有變。


    ……


    薄正東坐在暗不透光的書房裏,不開燈,也不拉開窗簾,外邊的人都以為他很平靜,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才會透露出深入骨髓的寂寥。


    他坐在桌前。像一口終日不見天日的古井,森冷,陰寒,墳墓一樣的坐在那裏。


    大手捏著那張五線譜,最上麵,曲子的名字叫《想你》。


    薄正東十七歲入獄之前也是龍城首席的富家子弟,像鋼琴這種東西,對於他來說就是從小必修的技能。


    所以,就算現在沒有像紀思念那樣專業係統受過訓練,但是拿到五線譜,條件反射一樣也能識別出大概音律。


    或許是男人的頭腦真的是獨一無二,就連最專業的音樂係學生也做不到的看譜識曲,他都甚至不用彈琴就能在腦海中模擬出大概的旋律,


    隻是看著上麵枯燥的白紙黑字,一幅活靈活現的畫麵就像電影播放一樣,在他腦海中播放起來,


    她坐在巨大黑色鋼琴前靜靜彈琴,還有這個曲子的音律背景音樂,在他的想象中,全部融為一體。


    “東家,好聽嗎?”


    “那我以後比賽就彈這首曲子好不好?”


    就像幻聽一樣,薄正東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話。十六頁五線譜,每一頁都是她的心血。如果說詩人寫詩來抒情,那麽對她紀思念來說,這樣寫一首曲子,就是她當時所有的心情


    薄正東一頁,一頁的看著,越到後來,琴聲越來越悲愴,絕望,孤單,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這些,他甚至都不能察覺到原來那段時間,她過得有這麽悲傷。


    最後,他翻到最後一頁。


    那是一行,秀氣的,小小的,藏在五線譜音符下麵寫的很隱蔽的字跡,


    他看著那一行字,就想一個冰錘一樣重重鑿在他心上,終於鑿碎這個男人強撐了這麽久的平靜,


    心,再一次的分崩離析,


    這是她有一年幫他過三十歲生日時,在他生日蛋糕上用奶油寫過一行字,


    不是多好看,也沒有多感人,就是很平淡,但早就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東家,思念,永遠在一起。


    ………………


    五年後,某西餐廳。


    薄正東進門的時候發現這裏並沒有別人,他站在門口四周環視了一下,然後朝著不遠處一個男人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個男人長相屬於陰美,有種男人的妖嬈,骨子裏透出放浪不羈。


    這就是楊圳,也是薄正東小時候認識的唯一一個關係還算親近的朋友。他之前一直在美國邁阿密生活,很多年前他帶紀思念去遊樂園的那個主意,也是他提出的。


    還記得那天他們在邁阿密喝酒,薄正東接到一個電話就突然要回紐約。


    楊圳當時氣的很,脫口而出就是一句臭罵,


    “操,老子請你喝酒,你說走就走?說,哪個不要臉的小妖精?”


    薄正東習慣他的口無遮攔也不憤怒,隻是麵無表情的把手機放回口袋,道,


    “我家姑娘。”


    “你家姑娘?”楊圳聞言一愣,


    “什麽叫姑娘?女人?還是女兒?”


    “你猜。”


    “……”


    楊圳拿著煙若有所思愣了兩秒,“可是我沒聽說過你有女兒,”他說著。又看了薄正東一眼,“你女人?”


    薄正東當時隻是淡笑沒回答。


    ……


    “怎麽,回龍城這麽久了也要我請你吃飯?”


    楊圳這些年都在國外,但是老家在龍城。如今的薄正東已經越來越沉靜和成熟,甚至,還有歲月留下的一種沉默,


    “這個啊……”


    楊圳說著,眉毛挑了挑給了他一個眼色,


    “要問安排這頓飯的人。”


    他說著,然後招來西餐廳裏角落的另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五官清秀精致,丁香花一樣的氣質,


    “阮甜?”男人皺眉。


    “東家。”女孩有些羞澀的抿著嘴唇。


    這個女孩是五年前他在路過音樂學院門口的時候認識的。那是個大雪紛飛的雪天,她跪在學校門口的天橋下麵,


    男人豪華的轎車剛巧路過,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就淡淡落出兩個字,“停車——”


    阮甜第一次見到薄正東的時候,他一身西裝,宛如天神一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她根本無法置信。


    她家來自內陸附近的一個縣城,從來沒見過這樣絕無僅有的男人,優雅,俊美,融合了冷酷和儒雅於一身,叫人看不透,


    薄正東淡淡掃了一眼她在地上用白粉筆寫的“遠來求學家財偷盡”的悲慘經曆。也不管是真還是假,隻是看著她白色的衣服和略有些熟悉的驚慌臉蛋,麵無表情的吐出四個字。


    “跟我走嗎?”


    阮甜一陣的發懵,


    然後,堅決的說,“我,我以後打工賺錢,一定會把錢努力還給你的!”


    ……


    就這樣,她得到了薄正東的資助。成為龍城音樂學院最優秀的小提琴係學生。


    ……


    “東家,我聽楊先生說……今天是您生日,所以我……我給您準備了生日蛋糕。”


    阮甜說著,聲音有些羞澀,她除了平時在音樂學院上課之外,也在這個西餐廳裏打工x所以,才剛好在今天給他包了這個場,


    薄正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失神,有些熟悉的畫麵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表麵上還是平靜的溫和給出一個笑,


    “謝謝。”


    ……


    蛋糕推上來的時候,阮甜整個人非常小心。


    她其實已經做的非常好了,但總覺得自己不夠好,


    “東家,我……手笨,做的有點難看。您不介意吧?”


    她這麽說了,薄正東才淡淡朝了那個蛋糕看了一眼。


    其實一點不難看,相反,做得非常精致。比記憶中他收到的另一個要好得多。


    “對不起,我沒有提前告訴您……如果您不忙的話,就留下來吃個飯吧?”


    阮甜小心翼翼的說著,雖然大家都說這個男人對她好,而他對她也是確實的好。不論是學校附近給她買的公寓,還是高昂的學費,以及平時她有一次突然生病他放下手頭工作在眾同學麵前帶走她,他都非常的好,


    可她終究還是忌憚他的,


    如果沒有薄正東,她一個鄉下孩子,初來乍到這樣的大都市,恐怕根本難以生存,


    所以,她對他一直是又敬又愛,


    薄正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波瀾不驚的道,“好,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吃個飯。”


    阮甜聽到這句話喜悅有點難以掩蓋,趕緊擦了擦背在後麵的小手,受寵若驚道,


    “好,那我洗個手馬上就來吃飯。”


    阮甜走後,偌大的空間裏就隻剩下兩個男人。


    楊圳看了他一眼,突然說出一句話,“嘖,生日比你自己記得還清,看來她真的很喜歡你喔。”


    他是情聖,在感情方麵的事,當然不如薄正東那樣遲鈍。但說是遲鈍,其實也許男人並不遲鈍,他隻是在不懂裝懂,


    “你現在已經無聊到要幫別人相親了嗎。”他沒有感情地說。


    “是某些人深沉神秘的大叔氣質總是容易勾引到小女孩吧——”


    就在這時,西餐廳裏的電視被打開了。


    兩個男人下意識的就朝那邊看了一眼,就看到音樂頻道一則播報官方又正式的從裏麵播放出來,


    [初春一過,五年一度的世界愛樂樂團招新就開始了,今年比賽地點還是定在我們的國際都市龍城,據悉,當今世界著名神秘鋼琴家,斯嘉麗會在這次比賽中出任首席評委——]


    播報的聲音還在繼續,男人拿著餐具的手就沒來由緊緊一握。


    五年,


    原來,已經過去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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