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齊雲環城下方,隻有一根根如係留船錨的巨大黑色鎖鏈穿入沼澤之下,鐵索彎彎的搭著,應非承力之處,估計因為死沼環境無法建設尋常仙城,隻得純以靈石驅動浮空,實際上反和飛梭等物是一類原理。


    而白山未攜大軍前來,應也是死沼之地無法行軍立陣之故。


    眾元嬰巨人狀態的法相虛影淵渟嶽峙,如十一尊立佛高臨於齊雲浮空城前,氣勢上算給足了。


    顧歎等和摘星閣金丹一道,被司空宙法相護在背後空中,下方是一麵‘星圖’,此圖好像是摘星閣獨有的飛行寶物,人居其上,如腳踏星漢,賣相也極佳。


    顧歎無心讚歎,自看到南楚旗子、軍陣以及紅雲屏風,他整個人便開始暗戳戳地像鬼魅般飄起,一點一點往側後方挪去,寄希望於齊雲那邊看不見自己。


    不防熊十四也作如此想,兩人成功抵達目標位置:摘星閣主司空壽身後,正好肩頭撞肩頭,然後對了個彼此心照,混雜了所有操蛋情緒的迷茫眼神。


    兩人藏好,這才有空偷眼窺探其他。顧歎注意到被離火元嬰護在後方的古熔一副誌得意滿之相,而跟著白山劍派元嬰的九星坊八家金丹則拱衛在燕沐雲周圍,各家家主對燕沐雲的態度,好像較之前更為恭敬了。


    若為燕歸門一家之事,燕沐雲還有膽躲在分封三代的保護下硬頂古熔,而在當下瑛霞宗金丹女修被虐殺獻祭,瑛霞宗掌門被拘,白山元嬰連大周書院巡察使姬羽梁都敢動手的形勢下,分封三代之製顯然已無法於白山通行。


    古熔此時以幫忙保下瑛霞宗掌門的理由要挾九星坊諸家,那麽燕沐雲就會同時麵臨九星坊諸家的求情壓力,一件秘寶而已,燕歸門再不舍得拿來換回瑛霞宗掌門一條命,隻恐九星坊諸家守望相助的傳統就要煙消雲散了。


    根據兩撥人的麵相,顧歎暗自做一番利害分析,感覺九成九是燕沐雲終於頂不住壓力,令古熔得償所願了。


    “列位道友剛陷我碧湖宮,殘殺我十數齊雲子弟,現又大張旗鼓到此,是何居心!?”


    顧歎正胡思亂想著,前方寒暄已畢,齊雲掌門陸雲子越眾而出,朗聲質問。


    “我家聖尊有命!”


    司空宙往白山方向一拱手,又駢指點往齊雲人身後黑山:“此山既生於我白山派境內,自該屬我白山管轄!今日來此,就為正式通知貴門一聲,煩請當即自去,聖尊寬宏,日後必不至於為難!可若爾等死貪心不改,繼續侵占我白山門戶,下場恐有如那碧湖宮一般……那!咱們日後可就不好相見了!”


    “你待如何不好相見!?”


    齊雲人何嚐被人如此強勢地呼來喝去過,簡直氣壞了,那浮空城內頓時大噪。


    陸雲子微微抬手,城中喝罵頓消,他那張清臒老臉愈發顯出愁苦之相,綿裏藏針說道:“此山所處之死沼,我從未聞受過你白山轄製,貴門聖尊怕是有些記性不好吧?”


    “無禮!”


    司空宙大怒,“出言辱我聖尊,陸雲子你膽子倒不小!看來,你齊雲今日是不肯講理咯!?”


    倒是沒像在九星坊、碧湖宮那時一樣動輒喊打喊殺。


    “哈哈哈!”


    陸雲子可不是禦獸門摩雲城主喀爾出那種莽人,聞言撫須大笑:“我齊雲從來講理,司空道友何出此小兒之語焉?”


    “那好!”


    終究還是沒能逃得了,司空宙巨掌一揮,二話不說便將顧歎攝至身前,“死沼全境,自開天辟地以來就歸屬我白山派,此山正好如今位於我家旗下宗門楚秦門西境,楚秦掌門在此,可為作證!”


    對麵是齊雲,是主家南楚門,是妻子明真和後輩顧無月,而這邊是門派所在的白山,是楚秦無數仙凡,是小命操之其手的司空宙。


    顧歎驟然被丟到眾目睽睽之下,彷佛被公開處刑,直想一掌自戕,當場死了算了。


    浮空城內,無數被緊急征召來的齊雲修士全看在眼中,心說楚秦門不是南楚門的附庸麽?那麽這楚秦掌門……應是姓齊名休的咯?


    再說了,黑山位於楚秦之地以西,但又何嚐不在南楚門以南?離南楚門反更近一些呢!眾人全將目光投注到南楚門陣中,又移至楚紅裳那麵紅雲屏風處。


    “好了,顧掌門退下罷。”


    司空宙應也不想冒顧歎拚了性命不要,當場喊出有利齊雲言論的風險,從始至終都故意將其壓製得口不能言,隻給亮了個相,“齊雲諸位道友,你們還有何話說?”


    顧歎被他拎猴一樣又被丟到身後,心知肚明此番一亮相,就等於楚秦門便從此與三楚分道揚鑣了,長遠來看,自己以區區一個代掌門之身,卻偽稱掌門,攜楚秦門做出反叛南楚之舉,若日後三楚報複,自己的下場……


    恐與當年發動秦羅之亂的羅姿和秦光耀差不多吧?


    而若是妄動,司空宙剛傳音警告過,立時就會被掛柱獻祭,楚秦門在白山境內的無數仙凡也要受牽連,以這段時間白山眾展示出來的殘忍邪性,牽連二字,很可能就意味著被血洗……


    但以他之急智,此刻也已萬念俱灰,不知該如何區處了。


    柴冠等法相後邊的五行盟金丹,除古熔、古鐵生個別人外,俱都一副等看好戲的表情。


    掌門師兄齊休也許會有其他選擇,但他已人事不省,現在看來,竟未必不是好事。


    他才是真有大福緣的人啊!


    說不定等會兒那邊也必會派楚紅裳現身對質……


    南楚楚秦這對主仆吵起來,定然能合司空宙的意,哪怕攻碧湖宮時人祭了薑家金丹,江南宗也沒和齊雲公然決裂。


    不過話說回來,楚秦與南楚徹底決裂了也好,以後自己隻能率領楚秦門一心托庇在聖尊羽翼下,去搏那一線生機了。


    自己畢竟不是掌門師兄啊!


    回頭要想辦法將明真和顧無月從南楚撈回來了……


    “怎麽!?派個黃口小兒出來做戲,便妄想奪我黑山麽!?”


    顧歎正暗自發狠,不料齊雲那邊並沒按他想法來,蔡淵一聲斷喝,直接跳過了楚秦門的話頭,“司空宙!單你第一句話:死亡沼澤自開天辟地就屬於你白山,便毫無道理!更無根據!”


    偏偏是和三楚楚秦關係最親近的蔡淵跳出來打岔?


    顧歎眼睛一亮,蔡淵很可能受了楚紅裳所托!


    楚秦門畢竟有萬修實力,不是說大話,此界還真沒幾家勢力強到願意白白放走楚秦門這等級數的附庸,蔡淵和楚紅裳終歸還是舍不得。


    他們在想辦法!


    所以一切還有戲!


    他按捺住狂喜,臉色愈發陰晴不定起來。


    “如何沒有根據!?”


    司空宙在前邊答蔡淵的話,“要不你我將界主找來,當大家的麵講一講古?!”


    至於找什麽大周書院界主來講古?


    顧歎心說那關自己屁事!


    你們高門大派對質去罷!


    “哈哈哈!界主他老人家還在不在此界,都不好說呢!”


    蔡淵大笑:“再有,你白山派才剛襲擊書院巡察使,現在還好意思說什麽請界主來!”


    界主不在此界了?


    等等,‘不在此界’的意思是?


    後邊的話顧歎就越來越聽不懂了。


    “阿彌陀佛,此等小事,何必勞煩界主大人親來?”


    這時有一僧一儒一道從西而來,“白山與死沼全境,原屬於雙山宗之地,白山派乃雙山宗遺下孤脈,傳承有序,此界並無疑義。是以這座黑山,齊雲諸道友當歸還予白山派,何必強據於此,徒起幹戈呢?”


    僧乃南林寺禪宗服色,道則是青蓮劍宗,那麽儒自然是天理門了。


    三人均為元嬰後期修士,氣度不在齊雲四大元嬰之下,南林寺僧人說完,天理門儒修又說:“界主行止,哪是我輩能妄加置喙的,蔡道友更不必做此胡亂妖言,擾惑眾心的小人之舉。”


    “爾等齊雲鼠輩,萬事隻知恃強!”


    青蓮劍宗元嬰更不客氣,張口就罵:“我青蓮劍宗和南林寺、天理門、稷下城、明陽山跟你家說了這麽多年理都說不通,反倒讓你家自以為能仗勢欺人了!真以為我們怕了你家麽?!現在白山同道也找上門來了,陸雲子老賊!你還有何話說!?”


    顧歎聽完三人喝罵,頓時心有明悟了。


    “聖尊啊聖尊,原來你早就與青蓮劍宗等諸家結成了聯盟!”


    新變化要有新分析,他心道:“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難怪司空宙不怕惡了大周書院,青蓮劍宗他們都是歸儒派鐵杆!大周書院內部兩派已勢成水火,而歸儒勢強,有歸儒拖後腿,大周書院事後怎麽反應,恐怕還是在兩可之間呢!”


    “若我猜想不錯,前頭正是白山派在碧湖宮放出了徹底和齊雲、大周書院歸古派決裂的信號,交了投名狀,今遭才有青蓮劍宗、天理門、南林寺三名元嬰聯袂前來!”


    “那麽日後,我白山就正式加入了歸儒一方,在南呼應稷下前線,擴大對齊雲派的包圍網了!”


    “總之便是站好陣營,拉開架勢,鬥起來!和白山內戰兩撥人其實都是差不多的道理!一回事!”


    齊雲派被人欺上門來,陸雲子等臉色愈發凝重,“三位道友何必明白人裝湖塗!”蔡淵反駁道:“白山一派,哪稱得上是雙山宗孤脈?真論起來,雙山宗傳承我齊雲和南林寺、黑風穀三家一樣有份,退一萬步說,也該四家共分才是!”


    “哈哈哈!我黑風穀願與齊雲共進退!”


    這時浮空城裏又飛出位元嬰後期,一襲黑袍,果然是黑風穀修士!


    齊雲、黑風穀、歸古派,他們應屬於另一個陣營了。


    甚至可能還要加上禦獸門……


    顧歎又在心裏迅速評估兩大陣營的強弱形勢。


    生命不息,算計不止。


    就是雙山宗這家門派是第一次聽聞,好像和白山、齊雲、南林、黑風四家都有淵源,那麽當年應是此界頂級存在,不知怎麽後來搞的,門派湮沒,傳承也散落了……


    所以齊雲白山等諸家大能掰扯出來的許多話,他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與此同時,齊雲山楚雲峰,五階洞府。


    門外聚了一大堆人,不止齊雲楚家修士,都麵色焦急地肅立靜等。


    門內,齊休平躺在一處陣法當中,靈藥閣甘家元嬰後期修士甘夏盤膝坐於一側,食指輕輕點住其眉心。


    楚神通、楚左笙、楚青玉、甘不平還有上次來過的甘家金丹聖手,五人各居一方陣眼,屏聲靜氣默默輸入靈力,為甘夏衝當輔助。


    室內靜謐非常。


    而齊休知覺仍陷於全知之鬼身邊,那處環形山正中。


    不知看了多少歲月,此地變化極小,無非草木榮枯寒來暑往,並無滄海桑田。


    齊休精神早已有些不振作,單靠自己已完全無法跳脫其間,他既絕望,


    又堅定,反正無論怎麽枯坐蹉跎,就是咬牙不主動與身邊的公正之鬼吐一個字。


    突然,他感覺心口升起一絲焦躁之氣,隱隱間,感覺此界氣息有些不穩,和上次突然吐血,跳過開天辟地時期的感覺相同。


    “怎麽?你倒先維持不住此間幻象了?”


    他心中嘲弄公正之鬼了一句,立刻加緊運起明己心等手段,奮力呼應衝擊。


    ‘喀嗒!’


    果然,前方天際,忽然發出破碎之聲,這種感覺非常殊異,就好像一隻完美無瑕的瓷瓶被外力磕出個小洞,天邊的白雲晴空,也應聲露出眼黑黝黝的小孔,完全不符自然法則,詭異莫名。


    他心下加力催動,又扭頭去看公正之鬼。


    公正鬼眼眶裏的髑髏綠火也愈發熾盛,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處小孔。


    “嗬嗬,是想修補幻境麽?!咱倆看誰熬得過誰!咦!?”


    齊休正暗暗給自己打氣,那小孔裏卻異變突生,一名身著大周書院儒袍,麵目模湖的修士人影當先飛了進來。


    齊休正想呼救,卻又看見公正鬼的灰白石棺,緊跟在那名大周書院儒修身後,穿過孔道,出現在自己眼前。


    儒修手裏牽著的一根鎖鏈,正係於石棺之上。


    而石棺兩側,八位服色各異,同樣麵目模湖的修士身影接連出現,手裏也都各牽著一根鎖鏈。


    九人拉棺!?


    難道,這就是公正鬼之前所說,上界修士開辟此界時的情景!?


    而這九位能穿越無數虛空,抵達此界之人,其修為到底高到了何種程度!


    齊休趕緊把到嘴邊的呼喊給生生吞了回去。


    九人裏,光憑其身著衣物,除大周書院修士外,他就能認出青蓮劍宗、天理門、禦獸門三家跟腳,袍服風格一點未變!


    而其餘五人,服色都有些和此界宗門似是而非,比如石棺尾部二人,都頭戴雞冠僧帽,那肯定是密宗僧人了,其僧袍一黑一白,顏色迥異但風格相類,與白山腳下那些密宗和尚所穿僧袍似乎也有些相通之處。


    “小友猜得沒錯!”


    公正鬼終於說話了,白森森的指骨指向那九人一棺,“這便是當年上八門修士與我,初抵此界的景象!”


    “不對!哈哈哈!”


    齊休忽然福至心靈,終於大笑起來:“你若是這時候抵達此界的,前邊開天辟地時你又不在,從何得知具體情形!所以,你一直在以幻象欺人!”


    “哈哈哈!哈哈哈!”


    可惜被他‘叫破’,此界‘幻境’並未有崩解跡象,公正鬼發出得計般的如雷笑聲,“小友終於肯開口了!那便陪我,繼續看下去罷!哈哈哈!”


    “你!”


    齊休驚怒不已,在公正鬼連綿不斷的笑聲中眼前一花,人又回到了初遇對方的那處深淵之中!


    “呼!”


    五階洞府內,甘夏食指隨之一顫,趕緊縮手,脫離與齊休眉心接觸,吐出一口濁氣後便沉吟不語。


    “怎樣了?”


    氣機牽連之下,楚神通也睜開眼,急切地問道。


    甘夏緩緩搖了搖頭,“慚愧慚愧,齊小友此症,我也無法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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