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南遷後的第一百一十六年深秋。


    龍越雲死於決鬥,老家山門基業被奪,數百看家的子弟殉死,領地裏沒帶來的數千低階修士,死的死,逃的逃,甚至有投降外道奸邪的,一夜之間,龍家退路全無。


    當龍家家主得知消息,堂堂元嬰差點被氣昏過去的時候,齊妝和顧歎還沒能到達稷下城。


    得不到鬼手消息的齊休,自然無法掌握這一變化。


    遠來的都是修士,凡人領民是龍家的血脈根基,沒有他們,出來的數千修士就成了無根飄萍,失去羈絆。


    速戰速決,再回老家撈人,是龍家家主唯一的選擇。


    所以,戰爭就在他的一力催促下,突然爆發了。


    伴著天邊的第一縷陽光,整個思過山南部像是驚醒了一下,鼓聲隆隆,無數修士行動時的衣訣破空聲,都能匯成‘獵獵’轟響,如驚濤駭浪,撲打在思過山中所有人的心頭。


    在聯軍戰線的後方,練氣修士漫山遍野,大部分是靈木盟修士,還有小半散修,排成一個棱角分明的萬人大方陣,壓住陣腳。


    陣中巨型木柱一百座,周身青光縈繞,十縱十橫整整齊齊,載在一種像是有輪子的風陣靈舟上,由百位築基修士守護。


    靈木盟金丹後期的博森城主手執令旗,立於正中,總攬一切。


    萬人大方陣沒有移動的意思,木柱陣法也未發動,不過可以想見到時候的恐怖威力,如果靠思過山護山大陣硬抗,估計隻能撐兩到三擊。


    人一過萬,無邊無沿,平常質素各異的人,在這修士之海中全沒了個性和自主,和那任人取用的靈石並沒兩樣。


    以白山修士的紀律性,能排成如此宏大嚴謹的萬人陣勢,估計也隻有領地最大,實力隱然快成為白山數一數二宗門的靈木盟可以做到了。


    方陣之前,千名黃袍儒修組成的中軍守在一麵長百丈,寬七十餘丈的儒門先聖畫像底下,人人雙手抱著一個白色笏板法器,眼觀鼻,鼻觀心,氣定神閑。元嬰中期修士龍家家主立於當中,金丹後期的博木城主柴藝、博北城主兩人手執酥油青燈,藏在他身後。


    其餘金丹修士十人,兩家各占一半,正好分列兩班。


    中軍後陣都麵向西北,在它的東麵,一艘比乙木禦風梭還大的巨大船型飛梭,竟是外海形製,靜靜漂浮在空中,上方人頭攢動,都是龍家一係修士,總數約有三千。龍家家主壓下了老家的消息,這些人都還不知道厲害,目前的實力對比又過於懸殊,紛紛趴在側沿賞景。


    萬人軍陣,先聖秘寶,朝陽初起,孤山一座。即便在正邪相爭的老家,此種恢弘壯麗的戰前百態,都不是有緣得見的。怎能不令人文思泉湧,怎能不令人血脈賁張,酸儒們一個個指點江山,品評利弊,甚至有人當場吟詩作對,激揚文字,鬧騰得不亦樂乎。


    而正南麵兩艘乙木禦風梭上的兩千靈木盟修士,則要緊張許多。五行盟三位元嬰老祖,曾經在山都山吃過癟,被楚紅裳像遛狗一樣趕到白山底下大罵,本地人已無人不知,哪會像那些遠來儒修一般樂觀輕鬆,老老實實監視四周,隨時準備接戰。


    這三艘飛梭,每艘上各有一名金丹壓陣。


    南方更遠處的秀山,就是當年羅家遺族還控製著羅山坊,齊休跟著寧家、奈文家進攻的時候,選定的後方基地。這次同樣被靈木盟看中,一棵相當於金丹後期修為的萬年榕木妖從博木城被運來,移植在秀山山頂,思過山上都能看到它巨大的樹冠,有此物守護,許多獸船和修士放心飛進飛出,忙碌地輪班運送物資,傳遞消息,巡哨後方。


    還有三艘乙木禦風梭,停靠在秀山臨時修成的轉運點上,以備不需。


    一萬六千築基練氣修士,金丹十七名,一隻相當金丹後期的樹妖,元嬰中期一人,秘法降臨的元嬰中期一人,元嬰初期一人,三階飛梭六艘,這便是聯軍一方的所有實力。


    對靈木盟來說,低階修士一塊還隻是出了五成力氣,另五成,正守在家裏防備丹盟的反撲。


    當年開辟戰爭,祁無霜和齊休賺得盆滿缽滿,靈木盟的博森城又何嚐不是如此,更別提他家如今北跨博北城,南踩九星坊,領地麵積之廣,境內山門之多,資源之豐富,白山不做第二家想。


    他家的金丹修士,可不是開辟戰爭前的九人了,如果登高一呼,想必還會有許多白山的金丹散修,願意抱著個大粗腿的。


    泰山壓頂,不足以描述如今思過山麵臨的形勢。


    憑楚秦一門,雖也圍攏了六千餘人,但練氣一二層的,隻怕就要占去不少,除了三千戰陣裏的稍微精銳外,其餘都是聊勝於無。而且事到臨頭,被外麵懾人的陣勢嚇壞了,又有許多修士打退堂鼓,甚至有腦袋抽風,想這時候從內破壞,給靈木盟立功保命的。


    外麵說話就要攻山,楚秦門還在山裏到處抓捕不法。


    當然,人家這麽大陣仗,不是因為看得起齊休,而是懼怕他背後的南楚門,楚紅裳。


    “山中人聽好了!”


    元嬰威壓降下,龍家家主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山裏山外,每一個人的耳中:“楚秦一門,自齊休以降,素行不法,作惡多端,致使生靈塗炭,萬死莫贖!今我龍氏、靈木盟,聯手合作,共誅奸邪,誓討公道,還天下朗朗乾坤!”


    對講究名正言順的儒門來說,這次戰爭的目的過於功利,難以自欺欺人,龍寧遠那事又是家醜,更不可能當做理由道出。龍家家主喝了幾句百搭的套話,便不再多言,手高高落下,鼓角起明,中軍帶動側翼開動,擁著那副先聖畫像朝思過山一步步靠近。


    後陣的百根木柱,壓陣的築基修士開始往裏添加靈石,一個個陸續點亮,青色的木係靈氣緩緩連接成個半圓形的罩子,慢慢撐開來。不過要等到能護住一萬人周全,估計還得半個時辰,此陣過於龐大,原來有這種弊端。


    齊休曾經想過無數計策,但是沒用,龍家要來,看中了自己的地,這是對方不可扭轉的需求。甚至想過禍水東引,讓丹盟背鍋都沒用,丹盟的【丹青山】在白山來說太好,靈木盟不可能傻傻地交給龍家。


    就像當年的魏同、魏玄,就是看中了山都山,為之奈何?


    “對方攻而不圍,如果我在此戰敗,逃命應該無虞,但是投入楚家,隻怕是沒臉再把楚秦門帶出來獨過,畢竟楚家已經庇護楚秦不少次了。”


    “也不知我再去過寄人籬下的生活,還能不能習慣,甚至還有沒有再活下去的動力了?”


    齊休看著山下一個個越來越清晰的麵孔,心中波瀾奔湧。


    他可以為追逐大道,忍受千般苦,也可以為門派奉獻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但百餘年掙紮辛苦,回頭都做了嫁衣這種打擊,還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山都、羅家舊地,多少金丹為之爭鬥喪命,對齊休一個金丹初期來說,是何等雄厚的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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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不是仙林坳!舍了就舍了!


    “不想這些了!”


    帶著麵具的頭顱輕擺,將這些無聊的心思趕走,別堅持不到楚紅裳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衝出陣外,就跟當年的山都斯溫光一樣反應,朗聲喝罵道:“好個道貌岸然的儒門元嬰!為了奪我土地,血口噴人,你倒是說說,你說我素行不法作惡多端,可有實證!?”


    “實證自然是有。”龍家家主答道,靈木盟就準備了許多,齊休一方之主,多年廝殺,哪會沒有點小辮子抓,“不過你也別想拖延時間,人人心中有本帳就是了。”


    憑龍家家主的性子,若是沒老家那檔子事,還真有心和齊休辯上一辯,但現在的他,不想給對方一絲機會。悶頭不理齊休的喝罵,隻一意指揮中軍戰陣的步調,使之一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堂堂元嬰修士,已有上百年沒如此專心過。


    齊休無奈,隻得回身入陣,他也不怕對方趁機下狠手,都是高階修士了,這點氣度還是有的。


    那麵巨大的先聖畫像,在龍家中軍陣法的催動下,似乎已開始有某種玄奧的變化。淡然微笑,似乎看透萬物至理的先聖像眼中,開始有某種浩然正氣凝聚,直接引動人內心的不堪回憶,愈想愈不敢麵對,不由得鬥誌一片渙散。


    三千人軍陣正中,莫劍心靈力一震,把身邊坐著的老嫗從負麵狀態之中脫離,將手中令旗遞過去,“看你的了。”他輕輕說道。


    老嫗推過不接,眼中滿是歉然,搖頭歎道,“可惜我修為太低,已經看不透這種高階的爭鬥了。”


    “那我說,你決定就好了。”莫劍心也不硬塞,微笑指向山外,“呐,對方那麵中軍畫像,似乎是某種儒門威壓法器,起碼有四階,何解?”


    老嫗曾被齊休培養做戰策修士,大半輩子浸淫其中,老了老了,藝業卻未丟半點,“護山大陣【禪音唱晚】,開!”蒼老的聲音陡然變得中氣完足,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時光。


    思過山的護山大陣,為這次戰鬥特意換了個禪宗陣法,齊休從黑河峰那套【廣開道德金光大陣】開始,便一直對佛家烏龜殼印象頗佳。這次的三階極品大陣,叫做【八方不動多寶陣】,不僅是上佳烏龜殼,不像五行元素防禦容易被針對性克製,而且有個特別的【多寶】屬性,可以幻化出許多佛寶的粗淺妙用。


    當然,這次又讓南林寺賺去一大筆。


    楚秦門自開辟戰爭後,快有點南林寺送財童子的意思了。


    莫劍心依命將令旗一展,陣陣佛音禪唱響起,這便是諸佛寶妙用的其中一種,陣中人心被迅速安定,雖然鬥誌因為禪音,一樣被削弱不少,但總比還未接戰,就被對方先聖像將氣勢完全壓製住為好。


    花最小的代價,一招穩定了局勢,羅小小的才能絲毫沒因年華而逝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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