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又是一年秋了,因著近來變故頻頻,而容止非又剛剛傷愈出院,所以這一年的容氏周年慶,辦得格外風光。


    晚卿深居城南,都經常聽到傭人們的紛紛議論,她原是對這些極不感興趣的,偶然聽進耳朵裏,也隻是不甚在意的一笑。


    方姐見了直歎氣,深知她的脾性,恐怕旁人爭搶的頭破血流的,於她還比不上徐伯新搬到花房裏的那幾盆青菊。


    晚卿確是一有空閑就往花房裏跑,不隻醉心於那裏的花,花王徐伯,也著實讓她喜歡,那是個有趣的小老頭,眼裏心裏隻有花花草草,從不知什麽是門第觀念,他不高興時,連晚卿和容畫都不許看他的花,活得這樣率性恣意的一個人,真真讓人羨慕。


    這日她又跑去和他聊天,不知不覺間,走出花房時,天色已經大黑了,她回到主屋,見往來間盡是忙碌的傭人,不覺有些奇怪,正巧方姐懷抱著幾件衣服從樓梯上下來,見了她,頓時喜笑顏開,“哎呦,少奶奶,我正要去叫您呢,快上來吧,七少今兒個回來了。”


    晚卿一怔。容止非剛剛出院,手下壓了不少工作,回到容氏的這幾個月,他和她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她輕輕抿了抿唇,視線落在她懷裏的衣服上,是剛剛換下來的西裝外套,她下意識伸手去接,“給我吧。”


    方姐一下子就笑了,“少奶奶可別開玩笑了,快上樓去吧。”


    晚卿被她小小的推了一把,隻得慢慢走上樓。


    打開房門,一眼望去,臥室裏並沒有人,光線大亮處,她最先看見一條精致的銀色禮服靜靜的躺在床上。


    她情不自禁的拈起來細看了看,身後忽然有人道:“還喜歡嗎?”


    她微微一驚,柔軟的布料像一泓水,悄悄從指間滑下去。


    容止非剛洗完澡,未幹的頭發服帖在耳際,倒有幾分學生氣的年輕,而那雙黝黑的眸子則更顯深邃,落入星子一般,灼灼的望過來,幾乎讓她後背發燙。


    她不知為何竟是這樣無措,甚至不敢轉過身。


    他氣息一凝,忽然道:“後天你跟我一起去。”


    她的視線低下來,隻怔怔的瞧著床上的衣服。


    鍾表的滴答聲永無止歇的響著,她每日每夜的聽著,早已覺察不出來,而他卻驀地煩躁起來,隻望到她的後頸,細膩的一段瑩白,未梳上去的發絲在肌膚上投下淺淺的暗影,他艱澀的移開目光,淡淡道:“我去別的房間睡。”


    手才搭上門把手,她低柔的聲音忽的傳來,“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他不過略略一頓,並未回答,徑自開門出去了。


    周年慶雖是容氏每年最大的活動之一,然需要家眷出席的,其實隻有晚宴而已。


    她和容止非抵達會場時,華燈如星的大廳裏已經聚了不少人,各式目光紛紛望來,鄙夷,嘲諷,厭惡,如劍雨般射在她身上。


    銀色的禮服貼在皮肉上,像是滑膩的蛇皮,她滿心都是難堪,隻想掉頭而去。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她鬆開他的臂彎時,緊緊的握住了她,“——那個時候,你不是很勇敢嗎?”


    他似笑非笑,她看到他眼底的促狹,瞬間明白了他的深意。


    臉上驀地一紅,“你明明知道是趙之臣逼我的。”


    他輕輕哦了一聲,卻不容抗拒的牽著她進了會場。


    隻除了白家,b城的幾大世家都來了,她靠在他身邊,對著眾人勉強露出一抹淺笑,和他瞧著倒也算是一對相襯的佳偶。


    眾人都知道容家的七少奶奶是陸家的大小姐,卻都不大清楚她嫁給容止非的個中緣由,隻道是那一心癡情的容七少為博美人一笑,生生和陸家抿了恩仇。


    先生少爺們聽了隻是一笑,對容止非此番行徑多有不屑,可因著他平日裏的手段成績,也隻能歎一聲風流荒唐。


    而那些夫人小姐們則剛好相反,這橋段分明就是戲文裏的浪漫,如今發生在那如花似玉的容七少身上,真真是讓她們愛到了心坎裏,瞧著晚卿的眼神也不由又妒又羨,隻聚在一起,圍著她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


    她對陌生人一向不善言辭,此時被逼的簡直無言以對,容止非瞧在眼裏,也隻是靜靜的看著,直到她的目光又一次瞥向他,才終於輕輕一笑,引著眾人往會場中央走去。


    秋日的夜空分外高遠,卻總像凝著霜,一閃一閃的星光竟明亮的讓人不敢細瞧。


    廊前是一片花園,從二樓看下去,月光裏,姹紫嫣紅都仿佛蒙了一層薄紗。趙之臣手搭在欄杆上,微俯下身子,漫不經心的瞧著樓下的門童指揮著車子一輛輛的開進院裏。


    “。。。如果下回再讓我看見那個馬克,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真是惡心的要死,怎麽會有這麽渣的人。。。”容畫說的興奮,腳下不由狠狠一跺,高及十厘米的鞋跟微微一歪,她一踉蹌,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扶才站穩,“小心一點。”


    容畫美抿唇一笑,心裏美滋滋的,他的懷抱在夜風裏更顯溫暖,她不舍得離開,索性眼一閉,更深的往他懷裏挨去。


    趙之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沒有推拒,隻輕飄飄的說:“要不是你去招惹人家,那個馬克又怎麽會誤會,八小姐,你已經不小了,別總是拿自己開玩笑了好不好?”


    容畫的額頭在他胸口輕輕一撞,“反正最後你不還是來救我了嗎?”


    “若是那天我不在那家酒吧裏呢?”


    她悶悶的道:“怎麽可能,我是跟著你進去的。”


    他靜靜轉了頭,看著晚風裏搖曳的楓葉。


    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哪怕他的目光多停在她身上一分,於她都是最大的驚喜。


    他其實明白的,他都明白的,可也隻是靜靜的瞧在眼裏,隔岸觀火,不動聲色,而她別無他法,隻能繼續像個小醜一樣,在他麵前咋咋呼呼,蠻不講理。


    有時她也在想,何苦這樣卑微呢,她是容家的八小姐,是七少最寵愛的妹妹,她若想要誰,就一定可以將他牢牢的攥在手心裏。


    可她不願,就像七嫂說的,那樣簡直太沒意思了,她是愛他,是想得到他,可一定要清清白白,光明正大。


    趙之臣便在此時輕笑著退開一步,“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怎麽這些年你的心智倒是反著長的?八小姐。。。”


    她驀地煩躁起來,“別這麽叫我!十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想聽你這麽叫我。”


    他仍是笑著,“這麽厭煩我?那我走好了。”


    他果真轉身就要離開,容畫卻一把扯過他的胳膊,力道大的幾乎讓他生生退了一步,他有些好笑,抬眼對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間,他竟說不出話來。


    她低低的道:“你其實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吧。我做的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可就是不說出來,隻躲在一旁嘲笑我。”她像是有些想不通,微微疑惑,又帶著委屈,“你怎麽可以這樣?”


    他心裏隱隱不耐,移開目光,輕道:“你看你看,說話又像個孩子一樣。。。”


    她忽然抬起頭來,伸手摘下他的眼鏡。


    他顯然沒料到她的動作,眸子裏滿是驚愕,沒了眼鏡的一張臉,更是棱角清俊,她咬著唇看了一會兒,道:“你根本就不是近視,為什麽總戴著眼睛?”


    他皺起眉,“你聽話一些,不要再胡鬧了。”


    “你憑什麽說我是胡鬧,我的這十年,對你來說真的就這麽不值一提嗎?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大廳裏的舞曲遠遠傳來,隔著落地玻璃,悶悶的叮咚聲,像封在罩子裏,暗暗發酵。


    他的目光漸漸飄遠,穿過一片光怪陸離,探到不知名的地方,指尖輕輕撚了撚,莫名的煩躁,煙癮犯得那樣厲害,連嘴裏都是淡淡的苦,他在她頭頂摸了摸,輕聲道:“我去找七少,不陪你玩了。”


    他推開落地門,走出露台,穿過擁簇的人群,來到酒桌旁的一個小角落,人還沒站定,先是一笑:“看背影還道是哪位大明星,離近了才知道,原來是咱們九小姐。”


    背對著他的女子回過頭來,眉目冷豔的一張臉,正是容家的九小姐,她瞥了趙之臣一眼,目光軟了軟,眼底也化了些水意,“怎麽特助大人又閑的沒事做,跑來編排我嗎?”


    “豈敢豈敢,九小姐真是說笑了,這整個b城裏的才俊都盼著能和您說上一句話,今天倒是讓我先撿了個便宜。”


    那九小姐立時便笑開了,眼神像帶著鉤子,深深的紮在他身上,軟綿綿的語調從紅豔的唇間一字字的吐出來,“那你倒說說看,你撿了個什麽樣的便宜?”


    趙之臣剛要說話,蘇家的小少爺忽然跑了來,離得老遠就朝她笑道:“韋寧快跟我去樓上,傅君那臭小子已經快把內褲都輸掉了!”


    容韋寧果真來了興趣,走上前,附耳在趙之臣耳邊說了什麽,又輕輕一笑,才快步和他離開了。


    趙之臣從桌上拿起一杯酒,遞給那縮在角落裏的人,“這位姑奶奶是長了三頭六臂不成,你怎麽就這麽怕她。”


    晚卿本來剛剛才接過杯子,聽此不由又塞回他手裏。她如何知道她到底是哪裏招惹了那囂張跋扈的九小姐,怎麽就待她如殺父仇人一般,什麽時候見了都要衝上來咬一口。


    她輕輕掃了掃下頜,若非躲得快,這一巴掌,怕又是在所難免。


    趙之臣輕撚著手裏的香檳杯,末了,淺淺的抿了一口,辛甜的液體流淌在喉間,卻總覺得不過癮,下一瞬就一仰頭喝了個幹淨。


    晚卿驚訝的看向他,趙之臣是出了名的風度過人,難得如此失態,“你。。。”


    他微微一笑:“什麽都別說。這酒不錯,要不要嚐嚐?”


    燈光略微暗了,舞曲聲漸漸又大了些,她望到他身後,目光忽然一動,他回過頭去,果然看見容止非正遠遠走來,立刻舉杯致意,“七少。”


    容止非看了他一眼,目光竟有幾分調侃,“容畫瘋了似的找你,已經快把整個會場翻過來了。”


    晚卿心裏一動,暗暗料定他必是為情所困,所以才會借酒澆愁,眼底不由也生了些促狹。


    趙之臣把酒杯翻扣在桌上,淡笑道:“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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