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亮,高層病房都還沒看見陽光呢,邱瑩瑩就被身邊的窸窸窣窣聲音驚醒。一個人睡覺,自然警惕一些,但她拚命睜開眼一看,卻是應勤的媽媽在替她收拾昨晚她沒力氣完成的清潔工作。邱瑩瑩又驚又喜,啞著嗓門道:“應媽媽早上好。這些不麻煩您,等下看護就來了。”


    “唉,看護是看護,咱不能一團髒相,在外人麵前丟人。昨晚本來該做的,這幾天太累,一換到安全點兒的環境,竟然一下就睡死過去。幸好腦袋裏還提著一根弦,沒睡死過去。噓,說話輕點兒,別人都還在睡。”


    “真太不好意思了,應該是我做的。昨晚我使不上勁,隻做了半拉子的,真太不好意思,還麻煩您。”


    “情況特殊,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況下可以從權。”應母利索地在邱瑩瑩未離床的情況下,將床上用品收拾得筆挺整齊,雖然重手了點兒,偶爾碰到邱瑩瑩的創口,但不影響。邱瑩瑩激動地看著一切,挺坐立不安的,若非身體受限,真是粉身碎骨也要跳下來搶了自己做。“呃,小邱,忘了問,你請的看護一天多少錢?一下請兩個,有沒有打折?”


    邱瑩瑩一愣,“不知道啊。我問了安迪,她讓我安心養病,錢的事先掛著,養好了再算。我肯定要還她的,而且我還有醫保,醫生又跟我們要好,用的藥都在醫保裏麵的。”


    “我前幾天打聽著,一個看護一天要一百,還得另加一天25元的餐費,不少啊。”


    邱瑩瑩倒吸一口冷氣,“這麽多?跟我工資都差不多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海市這兒保姆費比辦公室上班的還高。”


    “不過……小關的男朋友說,我是挨打受傷,我可以問打我的人討要醫藥費、誤工損失,他們不賠,別想放出來。”


    “哦,你們朋友多了好辦事。應勤爸爸也是朋友多,要不然不知道這件事怎麽擺平呢。”


    “應爸爸真厲害,我們都已經沒辦法了,想不到他一來就解決了。”


    “嗯,男人嘛,做事魄力大,快刀斬亂麻。不過你一個朋友說的也沒錯,沒那麽容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都隻能交付他爸來頂著了,家裏總得有個個兒大的。好了,我先走,回頭給你拿早餐。”


    邱瑩瑩激動地看著應母的背影消失,根本一點兒睡意都沒了,他們認可她是自己人了呢。可眼前沒有人可以讓她表達興奮的心情,她毫不猶豫打開手機,往微博上發了一條,“喵,有比我早起的嗎?”發完,才查閱朋友們的微博,卻發現關雎爾比她早五分鍾發了一條,是一張照片,絢爛的城市日出。邱瑩瑩一看眼睛就亮了,她看看床的四周遮擋著的藍色帷幕,裏麵還是昏天黑地的,感覺得到外麵已經有朝陽升起,可她看不到。真想不到,乖乖的關雎爾夜不歸宿去看日出了。她忍不住跟帖一句:跟誰一起去的呢?從實招來。


    但許久都沒見回複,邱瑩瑩想到,關雎爾可能並未上網。但這麽一來,她更是心癢難搔,忍不住給22樓全體發了一條短息:報告大家,小關不知跟誰看日出呢;小應媽媽來照顧我,我真難為情哦。可是,短信發出去後,依然沒人回答她。她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不禁啞然而笑,是,除了關雎爾,都還在睡覺呢。


    關雎爾看到了短信,但她沒時間理會。當她和謝濱很純情地手拉手對視著下樓走出電梯,謝濱的三個朋友吆喝鼓掌起來,紛紛要求請吃早餐。謝濱開心地一揮手,“上!”大家擠入一輛桑塔納,紅塵滾滾往市區而去。


    男士們很體貼地讓關雎爾坐在副駕駛位,他們三個大男人辛苦地擠在後麵。朋友們有一位是認識的,上回小邱挨打時候他也在場,但大家還是如初始一般,交換了名片,都說謝濱好本事,找了個女強人。關雎爾驚訝,她是個與女強人完全絕緣的人,從小到大隻有人說她是本份孩子,怎麽忽然冒出女強人一說呢。她連忙否認,“我真的不是,剛剛才過試用期呢,跟我們上司比起來差得遠。”


    “上回你還說起過,帶試用期的同事直入上市公司核心會議,還不是女強人?”謝濱笑道,“很能幹,又不驕氣淩人,又美麗又大方。”


    “真不是,真的不是,大公司下麵也有掃地的。”


    一位朋友笑道:“別再否認啦,我們即使有公務,也不大會在上市公司直進直出。再否認,我們一定用排山倒海的讚美淹沒你。還敢嗎?哈哈。”


    關雎爾跟著笑,心情異常暢快。


    大家都餓得肚子抽筋,找了一家路邊小早餐店,謝濱豪邁地叫了整一鍋生煎包子。關雎爾說,她去隔壁小店買豆腐腦,大家轟然讓她坐下,他們會去。吃的時候,大家又說,中間的包子皮煎得最脆,讓今天的貴賓關雎爾吃。關雎爾仿佛成了大夥兒的中心,她非常慚愧,恨不得躲謝濱身後,免得被所有的人關注。她也真躲了,躲去一半的身子。可是大家依然以她為中心,很照顧她。尤其是謝濱,讓關雎爾都沒有受冷落的時間。她有些兒不習慣。


    回到2202,打開門,就看見盛裝的樊勝美。人逢喜事精神爽,關雎爾大聲地問:“樊姐,這麽早,去哪兒呢,這麽美的。”


    “王柏川今天簽約買房,我替他做參謀。剛收到小邱通知,你們等通宵看日出?真浪漫!早年也有這樣的幻想,可惜一直沒實現,真羨慕。”


    “我也真沒想到會做這種熬通宵看日出的傻事。太陽就跟蛋黃是的,慢慢地慢慢地升高,忽然噌地一下全跳出來了。而且早晨的太陽不刺眼,一直看著也不會眼花。”


    “關鍵是跟誰看。”樊勝美笑眯眯的。


    關雎爾扭捏了,但依然勇敢地道:“是小謝,你見過的。”


    “我記得小謝是公安大學畢業,聽說這個大學比許多重點大學的分數還高呢,很難進。真好,祝福你們。”


    “才……開始呢。”關雎爾羞答答的,連忙將話題轉了,“王總買房是大事呢,是不是等裝修好,你倆也……”


    “呀,這個未來的事先不論。我們準備買三室二廳,不知道搶不搶得到。王柏川連夜排隊呢,我這就趕去慰問他。”


    “一定可以的。先恭喜。”


    “真好。小邱那兒也有重大轉機,等哪天我們都閑了,湊一起聚一餐吧。多開心。哎喲,我先走,趕時間,王柏川一定餓瘋了。小關,無論如何睡一覺,美容呢。”


    關雎爾歡送樊勝美千嬌百媚地出門。關上門,一向喜歡安靜的關雎爾忽然覺得太安靜。是啊,整個22樓眼下隻有她一個人。她有些漫無目的地笑著衝到門邊,又知道衝出去也找不到人,摸摸門鎖又回來了。轉來轉去,轉到自己房間,終於忍不住,給安迪發了一條短信:安迪,我想,我是找到mr.right了。小謝接近我並非因為我是一個各方麵硬件都適合做妻子的人,他眼裏、心裏有我,我感覺得到,我對他很重要,我是他的中心。這真讓我開心,非常開心。我們一起看日出了,非常美,我都不知如何表達。安迪,我很開心。


    雖然說好大家先睡覺,下午再聯係,可關雎爾還是忍不住上網溜達。卻收到曲筱綃的一條私信:吖,我都沒同意呢,兩人就走一起看日出啦?還拍一樣的照片,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我你們黏在一起拍的嗎?


    關雎爾才想到,難怪一直提心吊膽的,原來是這件事忘了做。她連忙電話連線曲筱綃。


    曲筱綃接通就尖叫著道:“交代,交代,過程,全部交代。我一直想和老趙一起浪漫一下呢,就是找不到時間,不是他累得死豬一樣,就是我累得像死豬。想不到你不聲不響先浪漫了。還拍了多少照片,都亮出來。”


    “好的,等你回來,一起看。小曲,那個短信,作廢了吧。我……”關雎爾頓了頓,鼓起勇氣道:“我當時患得患失,做了件錯事。我已經跟他約定彼此書麵交底,我決定相信他。我想,如果在此之前我擅自調查他,我顯然不夠尊重他。對不起,我錯了,我收回。”


    “哈哈,求我。”


    “求你啊。等你回來,我告訴你本市最適合看日出的地址,你回頭跟你的老趙一起看啊。”


    “哇,好好浪漫哦。兩個人,擁抱著看日出,雖然聽上去挺傻,可是……我也想哦。”


    關雎爾連忙聲明:“沒擁抱。小謝很尊重我。”


    “呸,這與尊重無關,懂嗎?愛一個人,就是滿肚子地想:抱抱我,緊緊抱我。學會了嗎?吖,對了,你倆還生嫩,哈哈哈哈,太好玩了。人家現在大學生都占領鍾點房呢,你倆太落後了。”


    關雎爾聽得麵紅耳赤,一個勁兒地“呸”。“答應我了?說話算數。”


    “算數。本來就是嚇你的,這兒我人生地不熟,找誰去打聽啊。你也太實誠了。知道嗎,王柏川今天買房子,你留意樊大姐的情緒。要是她開心呢,一定合同裏有她名字,要是不開心呢,一定沒她名字。你一看見她就匯報結果哦。”


    “樊姐呢,剛才我遇到了,她剛出門……”


    “什麽樣子?”


    “歡天喜地。”


    “ok,兩人的戲定局了。散場。”


    曲筱綃說散場就散場,一下就把電話掛了。關雎爾還有些不適應,看了會兒悶住了的手機,才訕訕掛掉。卻見已經進來一條短信,是安迪的:很為你高興,你完全值得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待。關雎爾捧著手機低喊:是的,是的,就是這種感覺。有人找她並非因她宜家宜室,而是愛她。


    安迪是被包奕凡吵醒的,隻感覺身邊有動靜,醒來,果然是包奕凡忘了今天不是一個人睡,正張牙舞爪閉著眼睛伸懶腰掙紮。安迪也是一個人慣了,這頭鬧就轉戰另一頭,但才一動就想到,不是說要對包子死皮賴臉嗎。她便定神看著包奕凡。包奕凡的拳頭終於支到安迪身上,大驚,猛地扭頭,瞪眼見是安迪才定下神來,“嚇死我了,還想怎麽床上有人,麻煩了。安迪,頭疼,沒睡夠。”


    “再睡會兒,我叫你。”


    “你替我揉揉太陽穴。”包奕凡鑽進安迪懷裏,“我好像聽見有動靜,才醒來的。你一晚上沒睡?對不起。我昨晚心情不好,胡說八道。”


    “我一直睡著的……唔,外麵好像你爸跟阿姨說話。”


    “他來幹什麽?噢,明白了,剝奪我開會前最後的思考時間。不理他,諒他還不至於衝進我臥室來。”


    “說不定真有事呢,這麽早。”


    “那也肯定是打著有事的借口霸占我時間。”


    安迪有點兒無言以對,這父子倆完全擰不到一塊兒去了。“嘿,不要鬧,小心外麵聽見。”


    包奕凡根本不管。胡鬧一通,才笑嘻嘻道:“頭不疼了。我記得昨晚你給我看了一張紙,還在不在?”


    “別看,當沒有。也別理你爸,我們繼續睡覺。才睡了不到五個小時呢。”


    “嗯,讓我看一眼,我好奇。昨晚你掐我死穴,我兩眼充血,什麽都看不清。”


    “呃,你怎麽一點兒不記恨啊。”


    “哪敢記恨,你跑了不理我,我怎麽辦。”包奕凡扭頭到處找,終於在地上看到昨天被他扔掉的紙。他跳下去撿了,又縮回床上,要安迪一起看。“安迪,以後遇到我急眼兒的時候,你最好稍微柔軟點兒,別當場跟我講道理。我隻是情緒欠發泄,找誰呢,難道找別人?多丟臉。你隻要摸摸我的順毛,吃不消我就別理我。像這樣記錄下你的想法最好,等回頭我毛順了讓我看,我立刻從善如流,甚至你說什麽我都聽,我多好一個人啊。”


    “昨晚你要是我同事,我早拍死你了。還好?好才有鬼呢。”


    “家裏跟公司不一樣,你同事誰敢追你。比如這條,我媽本來就是我死穴,你昨晚還提。”


    “其實你得承認……”


    “噓……依然是死穴。”


    “不願麵對!”


    “對。”


    “昨晚你爸說了,他還能有幾年,他怎麽會與你爭。他來求和的。”


    “你昨晚又見了他?”


    “唉,完全違背不幹涉原則,又找他吵架去了。沒見,電話。”


    包奕凡不語,隻反複看手中的紙條,看完,壓台燈下,閉目思考。


    安迪斜睨著包奕凡,心中完全不理解,怎麽有人就能理直氣壯地表態,他就是不理智,也不打算理智地解決問題,就這麽放任情感導致事態崩潰。安迪心煩,既然阻止不了,隻能走開點兒,否則看著煩躁,又忍不住想插嘴。她推開包奕凡的手臂,下床去洗漱。包奕凡看看安迪,沒吱聲,繼續想自己的。


    等安迪出來,包奕凡從被子裏長長地伸出手,招呼安迪過去。“幫我跟他說一聲,今天的會,我還準備去開。他想回公司,請他自己想辦法,如何讓我體麵地麵對這一切。”


    “你們父子倆明明近在咫尺,為什麽都要我傳話?可不可以允許我叫你們一聲膽小鬼?”


    “正為了維持對話,才不得不請你出麵啊。”


    “無非就是豁不出一個麵子,什麽體麵不體麵的,拔高。”


    “一般作為中間人的,得地位超然,智商出眾,信譽卓著,要不然兩方都不會聽中間人的話。隻有你能勝任。”


    安迪啐了一口,憤然出去。見老包臉色憔悴地坐沙發上半閉著眼睛養神,前麵擺放著一套烏龍茶具,和一些小饅頭,但老包顯然沒動一下。“昨晚……沒休息?”


    “唔,睡了會兒,擔心今天的會議,睡不著。”老包睜開眼,坐直了。


    這一刻,安迪覺得與老包合榫了,她也為今天的會議而擔心而努力,似乎隻有包奕凡雖然擔心卻並無努力,就等著天上掉餡餅。可她還是得當這個中間人。“包子剛才說,在讓您回公司的問題上,他需要個體麵的台階。所以他等會兒還是會去開會。台階怎麽給,需要您自己想辦法。”


    老包從鼻孔裏哼出一聲長氣,“好吧,就這麽辦,我回去想想辦法。你辛苦了。你再問他一句,他憑什麽可以任性,他想過沒有。”


    “不用問,這是子女們的共性。我見過比包子更不講理的子女。”


    “唉,早知道,超生幾個,有競爭。你看看我一世梟雄,隻因為有點良心,被他們母子這麽折磨。”


    “你們一家三口,沒一個省油,都是仗著親人的頭銜侵犯其他親人的權益,還美其名曰家裏人不分彼此。我先是從包太那兒領教,然後,你倆。別訴苦了,都是燈下黑,看不到自己做的錯事。家風如此,誰也別怨誰。”


    老包吃驚,裏麵的包奕凡也同樣吃驚,他們都想不到安迪敢當麵斥責,不留情麵。“你沒見過他媽天天咒我生癌,等我真生癌,她高興了,我剛開完刀,她支開所有人,笑嘻嘻地在我麵前晃,有外人在的時候裝賢惠,沒外人在的時候刻薄我,幸好我命大。我兒子以為我罵死他媽,他媽那種人怎麽罵得死,她是女金剛,隻有老天收她的命。我夠倒黴,夠省油了。你看這回,我錯就錯在最初為了照顧我兒子的情緒,拋出一個全退的幌子按下他的心。你說,論理,我該全退嗎?”


    “你先出軌,別怪她狠。她的去世,你我都是促成因素,但都不是主因。我也覺得你有處置大部分資產的權利,讓你全退不合理。但問題是你們包家誰講理智了?”


    老包不語。說時遲,那時快,不肯出來見爹的包奕凡匆匆竄出,拿他的外套披在安迪身上,溫柔地輕道:“早上涼,你也不多披一件衣服就出來。快回去多穿一件。”他手上使勁,將安迪擁回臥室。關上門,才道:“別生氣,我的錯。我會去解決。”


    安迪繼續斜睨,等包奕凡出去,她都懶得去偷聽,立刻鑽出臥室,溜進書房,上網查電郵。父子倆齊齊看著她,然後,老包戲謔地看向兒子,“碰到定頭貨。”包奕凡也戲謔地看向老爹,“跟兒媳婦訴苦,嘖嘖。”包奕凡連連搖頭,撈回場子。


    “小安是有底氣的人,什麽都可以擺桌麵上說,反而容易說話。再說,我是說給你聽,誰不知道你在裏麵偷聽?別裝啦,還不如小安大氣。我不跟你玩遊戲,什麽給你體麵不體麵的,我沒時間跟你玩。我心疼損失,你崽賣爺田不心疼。既然你想明白我回去比不回強,現在就一起去開會。我們爺兒倆本來就是一家,外人無話可說。”


    “你又剛愎自用了。別隻看到你的,我現在就這麽放你回去開會,我就是軟腳蟹。我以後還怎麽在公司說話,你想過沒有?”


    “這麽直說不是挺好的嘛,幹什麽非要躲屋裏,讓小安出麵,不是軟腳蟹是什麽。”


    “若不是你先去海市找安迪做中介,我還想不到這種猥瑣交流方式,隻能依了你。”


    “好吧,你慢慢得意。我會給你下梯子,讓你體麵下台。”


    安迪不想摻和,可是聲音不斷飄進來,她這個天才的腦子又能同時裝得下不相幹的幾件事,她將外麵父子的籌謀聽得清清楚楚。明明都能說人話的,為什麽都偏偏拗著不說。她時不時翻個白眼。


    正鬱結著,一條短信跳進來,是曲筱綃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照的是一處地名,“謝陸村”。安迪腦子轉了幾個彎,立刻眉毛倒豎,一個電話飛過去。“你調查小謝?他們已經在一起,你再調查,不方便。”


    “所以隻發給你看,沒問題就不給小關看了。你說,我們做生意的都要調查客戶的資信,她小關大街上隨便搭上一個人,怎麽能腦袋發熱就想到結婚了呢。她沒經驗,我可不能放任不管啊。”


    “雖然你說的理由肯定是你尋開心的借口,但有一定道理。問題是你同樣沒調查過趙醫生,不是……”


    “哈哈哈哈,那不一樣,我看人水平你們誰都比不上,再說我玩得起。你開著手機哦,我隨時匯報情況。”


    “我阻止不了你,不過得奉勸你一句,玩要玩得有分寸,不要過火。收藏形跡,不要讓小謝知道了。別破壞小關與小謝的關係。否則你會失去小關這個朋友。”


    “安迪,我問你,因為這種事就能失去的朋友,算是真朋友嗎,值得交朋友嗎?我經常不懷好意,可我對22樓的大家,最多捉弄一把,害人還沒有。要是這樣也受不了,太脆弱了,我也不要這種朋友。我這回最氣小關的是她其實從沒當我是朋友,沒有一絲絲信任我,她那小腦瓜總體水平跟傻帽小邱差不多。我反而氣不過了,我非要看看她中意的人是什麽玩意兒。”


    安迪隻能順著曲筱綃的邏輯硬著頭皮聽,聽完才問:“我問你,你家趙醫生怎麽應付你胡鬧的?我都被你頭痛死。”


    “哈哈哈哈,他躲進書房,門一關,不理我。還給門蒙上毛毯,我尖叫都白搭。但隻要他敢出門上個廁所,我保證鬧到他投降為止。你可以把我拉黑,我就死翹翹了。但你別跑,你得回答我,我這回該不該生小關的氣?”


    “她是關心則亂,你是旁觀者清。總之你把握分寸吧,多為別人想想,2202的那幾個手中抓的牌不多,經不起你折騰。”


    “啊,這倒是。不過這話要是傳到樊大姐耳朵裏,你跟她梁子結定了,一輩子的梁子。我不跟你說了,我要裝作遊客一樣進村玩去。真是,我隻有這麽半天時間有閑,我容易嗎。”


    安迪結束通話後,回頭看了一下關雎爾的短信,想到自己跟包奕凡還沒成之前,曲筱綃調查得清清楚楚給她講了包奕凡的利弊優劣,要換了別人,還真沒幾個能受得住曲筱綃那辦事風格。但趙醫生對付曲筱綃胡鬧的辦法,她似乎借鑒不上。她對包奕凡除了生氣,實在沒其他辦法。


    正想著呢,包奕凡送走老包進來,擠到她麵前,捧起她的臉,“生我氣呢?”


    “是。以後你們這種低效率無厘頭的爭執不要拉我加入,崩潰。”


    “這話很容易讓我理解為你諷刺我能力不夠辦事低效,很刺激我哦。”


    “明明是太聰敏,直路不走走……”


    包奕凡直接吻了下去,打斷安迪的理智。吻暈了才道:“你可能從書麵上獲得過相關知識,了解孩子跟媽媽關係之深厚。但你真不可能切身體會到,媽媽這樣的去世對我的崩潰性的打擊。我沒法理智,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來理智,你也在幫我理智,我相信我已經做得很好,但我沒辦法走你想象的直路。我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會短。而且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你的愛。你不知道,你隻要抱抱我,摸摸我,我就能好過許多,自覺恢複理智。”


    “容忍你的無理取鬧?”


    “其實你對著我翻白眼的時候挺好玩的。最好玩的是你把我爸刺激得訴苦,他可是個百忍成精的。我真愛你。”


    “我覺得你是灌我迷魂湯已達到讓我順服的目的。”


    “哈哈,有點兒。我這就去開會,真舍不得離開你。我盡快回來。”


    包奕凡緊緊擁抱之後,才離開家門。安迪火氣全消,心說,原來抱抱摸摸還真解決問題。


    樊勝美拎著一包早餐去售樓處,老遠就看見穿著厚風衣的王柏川。雖然王柏川縮在牆角吸煙跟難民似的,可樊勝美怎麽看怎麽帥,笑容滿麵地飄過去,輕柔地喊一聲:“王柏川。”


    王柏川抬眼,忙笑道:“哎喲,可把你盼來了。我看到太陽光跳出來就在想,你該來了吧。”


    “本來就是跟太陽光差不多早該來的,讓小關回來給阻住了。她呀……嘻嘻,等下給你看她跟小謝看日出的照片。大概是跟小謝定了。”


    “哦,那警察,挺精神的。以後你們22樓出去所向無敵,有打架的,有出錢的,最後還有管包紮的,哈哈哈。”


    “哈哈,可真是。快吃,我給你把東西收拾進包裏去。等下我這兒排著,你去車上洗把臉,換件衣服,我把濕毛巾帶來了。”


    “嗯。你身份證給我,我們放一起,等會兒簽合同時候拿出來也方便。好緊張,比談生意還緊張。”


    樊勝美笑不出來,“我身份證原件讓安迪拿去老家拉存款明細去了,帶著複印件,應該沒問題吧。回頭明後天就把原件送來過目,不影響合同。”


    王柏川一愣,但立刻道:“應該沒問題,這又不涉及到什麽冒充之類的事情,我們自己能保證沒假,又能很快補上原件就行了。我們到時候跟他們溝通溝通,這不是大問題。”


    “是啊,誰能跟自己的錢開玩笑呢。我複印件給你,你裝好了。”


    王柏川小心將自己的身份證夾入樊勝美的複印件裏,小心折好,放入錢包。才拍拍胸口,道:“很快回來。我得先去找個廁所。”


    樊勝美開心地笑了,“最好公廁有水。快去快回。”


    王柏川直奔停車場而去。上車轉到樊勝美看不見的地方,他便立刻給與他聯係的售樓小姐打去電話。


    樊勝美穿著高跟鞋,站著並不舒服,但她並不會因此不顧風度地坐到鋪報紙的台階上,像個打工妹。她隻是笑眯眯地嫋娜地站著,一張臉避開朝陽的照射,背著光微笑。


    曲筱綃對那種很窮的農村沒概念,她以為隻要進村就能逮到一大幫坐地上曬太陽的八卦老太,她想問什麽,老太們能把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說給她聽。她錯了。她進村後除了碰見土狗,就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亂竄的小孩。她在雜亂無章的土磚房子群落前發了會兒呆,毅然逮住一位亂竄的小姑娘,摸出一把糖。“小孩,帶我去吃早餐的小店。糖給你吃。”


    但小姑娘發出一聲比曲筱綃的更悠揚的尖叫,掙紮著跑了。曲筱綃正發懵呢,一小男孩竄上來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帶你去,糖給我吃。”


    曲筱綃道:“好,先給你一半。到了給你另一半。你姓謝還是姓陸?”


    “我姓謝。哈哈。”


    “謝濱是你哥哥還是叔叔?”


    “謝濱?誰啊?”


    曲筱綃不再問了。她好不容易跟上奔跑的小孩,到了一處兩層樓的一樓開的小店,原來就在另一個路口。店門前有大鍋可貼餅子,還煮著一鍋茶葉蛋。曲筱綃爽快地將剩下的糖給了小男孩,過去大聲問:“有人嗎?有什麽吃的嗎?”


    看到一個粗糙的中年婦女跑出來,曲筱綃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問了。這種地方鳥不拉屎的,連來個外人恐怕都成為大新聞,何況打聽個誰。要問了,又不鬧出去被謝濱知道,很有難度。曲筱綃有點兒沮喪,看看咕嘟咕嘟翻滾的茶葉蛋鍋,垂頭喪氣地道:“來兩個茶葉蛋吧。”


    中婦果然對曲筱綃極端好奇,又極端熱情,將滾燙的茶葉蛋拿出來放旁邊桌上,“哎呀,先別碰,燙著呢,你們細嫩,一燙一個水泡,痛死。姑娘,你城裏人怎麽會來這兒的?”


    “是不是隻看見村裏人往外跑,不見城裏人來村裏住?”


    “是啊,打工的誰回來過。你……來這兒住?住誰家?”


    曲筱綃一時回答不上來,便直入小店,取了兩瓶看似真貨的可口可樂,“再來兩瓶水。多少錢?”


    等中婦找錢的時候,曲筱綃忽然腦袋裏一束靈光閃過,“我不住這兒,我是慈善機構的,來這兒調查有多少孩子讀不起書,需要資助。大姐,問你幾個問題行嗎?”


    “呐,我替你找村領導,我可說不好。”


    “別,大姐。我們啊在別的村也有做捐助活動,但沒實地調查,結果那些村長啊老師啊就把他們自己的孩子冒充窮孩子來領錢了,你說這怎麽行。所以我們要下來先找可靠的大致調查一下人數,然後再派其他同誌來家裏摸底。你們這兒的孩子都在哪兒讀書?”曲筱綃一邊問,一邊摸出手機,像模像樣地做起記錄。


    村子裏真的人煙稀少,偶爾有老人經過,淡漠地看看這邊,就走開了。在曲筱綃的七騙八拐循循善誘下,曲筱綃滿意地揣起手機,與大姐揮手告別。


    好不容易等到路過的中巴車回城,曲筱綃不敢亂拿出她那明顯高貴的手機,硬是憋了一路,一回到成立,她立馬尖叫著給安迪打電話,“安迪,爆炸新聞,絕對重磅,你要給關關做主啊。”


    “別賣關子,你這麽容易查出來了?除了你說的鳳凰男,還有什麽?”


    “不止,遠遠不止,關關要鬱死了。我過馬路,等我回到房間再給你打。我真受不了啦嗷嗷嗷。”


    安迪看著手機,回想曲筱綃的尖叫頻率,估計她說的是真的。


    但此電話剛落,彼電話又起,包奕凡以急迫的語調打電話過來,“安迪,我爸進了附屬醫院急救,你趕緊替我去看看,我這邊會議安排好就跑過去。快。”安迪這邊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因知道這是包家爺倆早餐時討論出來的所謂體麵工程。但她依然得整裝出發,聽著電話裏包奕凡貌似緊張的囑咐戲,下樓取車上路。心裏隻覺得滑稽。何必為別人眼中的麵子如此大動幹戈。她做這種傻事,還真是完全為了包奕凡的笑。


    曲筱綃賣了半天關子,卻不見安迪來電催問下文,她先撐不住了,好在她不怎麽在乎體麵,跨馬路回到賓館,不等進房間就主動給安迪去電話。“喂,你怎麽不關心關心小關?看你一點兒都不急,我真替小關難過,她拿你當偶像,你卻這麽不在乎她,說得過去嗎?”


    “我正開車去醫院,包子爸據說住院。你說吧,我戴上耳機。”


    “老是有正當理由的人真討厭。好吧,趁你在路上還有空,跟你說說。反正你也不大會在意老包的身體,又不是你爹。我告訴你哦,謝哥哥的媽居然是美女。那村兒很窮,有點兒力氣的都出去打工了,謝哥哥媽生下謝哥哥才一年也出去城裏做保姆。別問我為什麽扔下孩子,你這富婆,人家要養家。”


    “然後呢?這三個字總可以問吧?”


    “你太沒勁了,你就不好奇嗎?要不是答應你隻說給你聽,我早說得沒意思死了。”


    “我本來一目十行頃刻可以看完的故事,你扯著我聽了那麽久,我也辛苦。快說吧,好奇死了,我好奇死了。她進城做保姆發生什麽意外了?”


    “這態度就對了,問也問到點上了。一個美女,到城裏做了幾天保姆,皮膚好了,人水靈了,被男主人看上了,男主人把原配踢了,跟她好上了。她回家也把原配踢了,進城做起城裏女人。謝哥哥跟他爸留在村裏,看那樣子非常吃苦。很快謝爸爸也出去打工了,擦那,瘟孫就瘟孫在這家不是男的先出去打工,而是女的先出去打工,最終女的主動扔了男的,真叫做活該。”


    “誰能力強誰養家,也無可非議。不過從當前局勢來看,謝爸爸出去打工一大半原因可能是為麵子,在村裏抬不起頭,隻好出去。但從前麵情況開看,謝爸爸打工基本上沒什麽大前途。對吧?”


    “你這態度就對了,要跟我互動,要不然我說著沒勁。你說的沒錯,謝爸爸把兒子扔個父母,出去打工,每年寄點兒小錢回來,剛夠糊口。還有人傳消息回家,說他在外麵跟一女的同居了,後來生個兒子之後結婚了。更沒錢帶回家。謝哥哥又開始上小學,買本子鉛筆的錢都沒有,常被人笑話。擦,總之一堆爛事。”


    “比小謝更苦的正跟你連線著,這沒什麽。小謝有今天,看上去精神正派,說明他人不錯。”


    “你別跟你自己比,誰有你強大啊,有你這麽強大,你就是石頭裏爆出來的也沒什麽。謝哥哥不一樣,他是普通人,懂嗎?抓一手壞牌,一輩子都受影響,像我那兩個哥哥,看著還挺像個人,一做事就各種下作。你再聽我說下去。然後謝哥哥媽看不下去了,把兒子接到城裏讀書。可謝爺爺不肯放,謝家大孫子啊,怎麽能跟他娘跑了,硬是不放人。幸好謝哥哥媽的新老公有點兒官職,即使謝哥哥沒城裏戶口,也讓他在城裏好好升學,謝媽媽也許了些錢給謝爺爺他們。後來謝哥哥就留在城裏讀書,暑假寒假一定回村裏跟爺爺奶奶過。難怪,小關跟我說的,謝哥哥的學識一看就不像小村裏的學校出來的。”


    “我還是沒看到有什麽不對勁。還有什麽你沒說的?”


    “這還不夠嗎?心理陰影啊,這種爛家出來的人都有心理陰影,一個不小心,遇到點兒挫折就咕嚕咕嚕全冒出來了。要是遇到我這樣的還好,小關那種溫室裏的小花朵怎麽吃得消。”


    安迪真沒覺得謝濱有什麽不對勁,卻歪打正著被曲筱綃戳中心中隱痛。即使強悍如她,又何嚐不是依然不依不饒地被小時候的遭遇綁架著?隻是曲筱綃他們不知道而已。她沒想到曲筱綃把小時候的心理陰影看得這麽重,甚至成為婚姻的障礙,那麽像她這種童年遭遇的,豈不是婚姻大敵?安迪連翻白眼,終於有點兒理解包太當時的擔憂。


    “從目前看,小謝沒什麽不對勁。小曲,你雖然挖到一個大八卦,這種家庭確實不尋常,但我看不影響小謝。”


    “影響不影響,不好說。小關跟我說,禮拜一,兩人會把各自曆史詳細寫出來,交給對方。我看小謝怎麽寫。”


    “小關不會把這種文件交給你參閱。”


    “所以需要你了,如果你真關心小關,隻要你勾引一下,小關肯定會給你看。你再對照一下,如果小謝沒說謊,那就通過我這一關。”


    “別多事。你這人經常亂七八糟,但我們依然認為你跟優秀的趙醫生是很好的一對。人跟人沒有絕對。我到病房了。還是那句話,我沒看出什麽不妥。”


    但這句話換來的是曲筱綃非常不耐煩的尖叫。“誰家敢把女兒送到這麽複雜亂七八糟的家庭啊,兩個媽兩個爸許多弟弟妹妹,而且還不是正常離婚的,都是苟且結婚的。誰知道以後會冒出什麽事來,別說小關,連我爸媽都不敢同意要這樣的女婿。好人家誰敢沾手這種人家啊,你看看樊大姐家,啊啊啊。”


    曲筱綃擔心的是這個,安迪卻心中刺痛那個,她皺著眉頭走進老包的病房,看老包裝模作樣地躺病床上昏昏欲睡,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老包無精打采地看看安迪,言簡意賅地道:“裝的,沒病。晦氣。”


    安迪跟曲筱綃說聲“回頭再聊”,無語麵對老包。


    老包道:“等下立刻裝轉院,這麽悶氣下去,遲早悶出病來。”


    “時間這麽浪費,可惜啊。我這兒有電子書,要不要看?”


    “不要,你看吧,我養神。”


    安迪則是掏出剛給樊勝美打來的銀行對賬卡複查有無遺漏。看完收拾進一隻牛皮紙袋,見大家都無聊,就說:“給您手機裝兩隻簡單好玩的遊戲,好不好?”


    “我兒子讓你來監督我的吧?等下如果我假裝轉院,你也得跟著車走。”


    “懶得管你們破事。巴不得你把包子逐出門,他可以到海市發展了。”說到這兒,安迪忽然又想到,她有個破出身,而包奕凡又能好到哪兒去呢,這個包家,像是個正常的家嗎。她心裏納悶。


    老包沉默了會兒,“無欲則剛啊。”


    “嗯,我電話,對不起。”


    “這兒接吧,我不妨礙你。”老包繼續閉目養神。


    安迪接的是工作電話,她最近做的一個大案子,與國外的同行聯手,算是裏應外合。老包果然什麽聲響都沒有,隻偶爾看看她,又閉上眼睛想自己的心思。兩人完全井水不犯河水。


    王柏川和樊勝美搶到他們中意的選擇2,即便沒搶到最中意的,他們也已經很滿意了。售樓小姐忙得足不點地,飛快過來給他們一份合同,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就直奔另一位客戶。所謂內部認購,其實與公開發售差不多。


    兩人排開其他人,搶到兩個位置,坐下來細看合同。王柏川手頭有網上打印下來的標準合同,兩廂裏對照著看,以防貓膩。都還沒看完,售樓小姐又踩著風火輪衝過來,問兩人簽了沒有,讓趕緊趕緊,下一批的客戶就要放進來。臨離去,忽然有轉回來,“兩位將身份證交給我去登記一下吧。”


    王柏川立刻將準備好的拿給售樓小姐。售樓小姐一看就道:“複印件不行,一定要原件。合同簽好後,我們立刻要上網備案的,以後開發票做房產證都憑備案內容來,容不得一點兒疏忽,必須出示原件。”


    “我保證這是我的身份證,我禮拜一就把原件拿來讓你們對照。”


    “不行,這種幾百萬房款的大事,必須原件,而且我們當場就備案的,禮拜一趕不及。如果你們有問題,壓一壓,我把你們選的房放出去讓下一批選了。不好意思,沒法等你們,我們領導從來這麽規定。”


    “行個方便,我們錢都帶來了,肯定買的。”王柏川忙道。


    “都帶著錢呢,機會不等人。我們有去化率規定。”


    樊勝美看著滿臉不耐煩的售樓小姐,跳起身道:“我去找你們領導商量。應該是那邊那位藍領帶的。”


    售樓小姐吃驚地看看王柏川,果斷地道:“自求多福。”便跟著樊勝美去了。


    但領導聽完掛著最迷人可憐笑容的樊勝美的陳情,卻看看樊勝美身後的售樓小姐,溫和地道:“你的焦慮我理解,但這是國家規定簽售樓合同必須的程序,我們不敢違反。就像我們售樓必須掛出許可證原件一樣,你們也肯定不認複印件。對不起。建議你可以考慮未來加名字。”


    樊勝美心裏焦躁,但臉上微笑道:“那就隻能怎麽來怎麽回,今天沒法簽了。”


    領導依然很溫和地道:“真是抱歉。”


    樊勝美碰了個軟釘子,怏怏而回,見王柏川手持鋼筆等在那兒,她一把抹去臉上的笑,憤怒地道:“不買了,我們等另一個樓盤。”


    “呃,好不容易搶到中意的,雖然現在房價在觀望,可這種地段,又是這種折扣的,哪兒找。等明天就沒這麽好折扣了。”


    “房子賣不光,別讓他們嚇到,那叫逼定,逼定,嚇嚇我們小散戶……”


    王柏川不語,聽憑樊勝美氣急敗壞,等一眼看到售樓小姐轉過來,立刻飛躍起身,奇跡般地拉長了身子,將已經簽好的合同與身份證一起塞給售樓小姐。樊勝美想都沒想,飛撲上去,將合同先搶到手,一把撕裂,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王柏川怒了:“你幹什麽?”


    “沒看見嗎,我的名字不在上麵。”


    “機會難得,你的名字以後再考慮加進去,不是沒有辦法。小姐,再給我一份。”王柏川說完索性繞出去,擺脫樊勝美。


    樊勝美呆了一下,“你巴不得吧?”


    “什麽話,我都想不到你沒帶身份證原件。”王柏川抹掉樊勝美的手,往售樓小姐那兒擠去。


    樊勝美隻夠在他身後大喊,“你不早點告訴我,要早說了我也不會把身份證趕著交安迪去。不能等下一批嗎,不能等嗎?王柏川!……”


    但沒人理她,隻有陌生人匆匆地冷漠地看她幾眼,便各忙各的去了。樊勝美怔怔地站那兒,被來往的人擠來擠去,身不由己地看著王柏川急切地在別處一個人簽字,而她被擠得越來越遠。


    終於她的腳被人踩到了,鑽心的疼,但也驚醒了樊勝美。她再看看遠處王柏川的背影,緩緩轉身,一個人漠然地走出售樓大廳。


    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她隻知道很累,累極了,她垮著臉往歡樂頌走去。


    關雎爾在睡夢中被持續不斷打進來的電話吵醒,她鬱悶地想關掉手機,卻看到滿屏都是王柏川來電。她愣了一下,接起。那邊王柏川焦急地道:“小關,你在寢室嗎?看見小樊沒有?她關了手機,我聯絡不上她。”


    關雎爾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啞著嗓門道:“我在睡覺,沒看見樊姐。啊,她不是說跟你一起買房子去了?”


    “出了點兒問題,她跑了。對不起小關,吵醒你休息。如果你看到她,請告訴她,我找她,我有話跟她說。”


    “嗷,好的。”


    關雎爾結束電話,本想翻身繼續睡,卻聽外麵有動靜,不禁支起了耳朵。“樊姐?”


    “嗯。別理王柏川,這沒良心的。我也睡覺。有人敲門都不理。”


    “嗷。”關雎爾鑽進被窩,又伸出手將手機調成靜音,捂上耳朵再睡。


    樊勝美也睡覺,但她呼吸急促,怎麽都睡不著。她心裏隱隱懷疑,王柏川這麽做是故意的,王柏川並不想加她的名字。就這麽,王柏川公然地,果斷地,把她排除在外。這是王柏川口口聲聲宣稱的愛她嗎?顯然不是。樊勝美想生氣,卻發現自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她隻是不停地隔幾分鍾喘一口大氣,排解極度的胸悶。然後什麽都不願想,隻是關在小黑屋裏,對著一屋子的黑暗發呆。


    安迪正對著她的筆記本忙碌,寂靜的病房裏手機鈴響起。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手機,但立刻想到這不是她手機的鈴聲,而老包的手機則是放在床頭櫃上,處於關機狀態。她驚訝地循聲看向老包,隻見老包敏捷地睜開眼睛,從不知哪兒掏出另一隻手機,“唔,唔”地接聽。


    安迪沒當回事,她也三隻手機呢。繼續埋頭做事。


    老包打完電話,一骨碌下床,原來衣服都整齊穿身上。“那邊會議開完,嗬嗬,我看來不用裝病了。我兒子玩我。”


    “您倆,又怎麽了?”


    “什麽體麵不體麵,原來是陷阱。設計一出我急病住院治療,他心痛之下想到我還是他爹,他回心轉意迎我回公司的好戲,我還以為他聽你勸了,願意配合,住幾天病房。”


    “您想著沒那麽簡單,也防了一手。”


    “已經被他玩了。大家一聽我倒下,以為我沒指望了,紛紛倒戈。”


    “您倆吧,知己知彼,包子不會想不到您另有一隻手機,會議室有您的忠臣。您在我麵前也是做戲裝無辜。您倆,唉。”安迪搖頭,都懶得看老包的神情,收拾筆記本扭頭就走。


    “呃,安迪,你去哪兒?順便帶我去大廈。不對,我現在去就真的成笑話了。”


    “對,您和您的那些老臣子都讓您兒子擺了一道。自以為老謀深算的一幫子,都結結實實跌了一跤。嘴臉了。”


    “你們想幹什麽?”


    “我不知道包子想幹什麽。我去收拾行李,回海市去。被你們煩死了,父子不應該這樣。還要不要送您去大廈?”


    “走。”老包穿好鞋子,跟安迪出門。一邊打電話給醫院裏的朋友,說明一下情況。


    安迪想到包奕凡昨晚說過的話,他說他明天開始,在房地產那塊胡鬧,他爸心疼什麽,他就使勁往那兒戳。他做到了。如此下去,死結隻會越來越近,直至兩敗俱傷。安迪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知道說了也沒用。


    兩人一路無語,筆直地從醫院開到大廈。包奕凡的車子是保安一眼就認識的,隨便橫七豎八停下都沒人趕。安迪在門口停下,老包卻低著頭不說話,也不下車。“您……沒事吧?”


    老包搖頭,又沉默了會兒,歎了聲氣,“不上去了,讓他當家吧。我也去海市,你要是有空呢,現在送我去機場。你還是別走了。”


    安迪吃驚,扭頭看向老包。見老包唉聲歎氣,臉上瞬時無比憔悴。“不應該是這樣。我可以陪您上去。”


    “算了。有你這句話,有你在,我以後應該不會吃大虧。”


    安迪看了老包很久,扭轉車頭,奔去機場。


    老包摸出卡片,寫了個號碼給安迪,“最近有事找我可以打這個號碼。”


    “知道了。錢帶夠了嗎?”


    “嗬嗬,我的卡透支額度不小,你們以後要記得替我還賬。”


    安迪沒有回答。這不是她的問題,她不會主動掉進圈套。於是老包看看安迪,皺起眉頭。


    靜謐中,安迪口袋裏的手機叫了。老包先是渾身一緊,看向那聲源。安迪拿出手機一看是曲筱綃,“我一個朋友的。”她解釋一下才接聽。“小曲,我開車,你長話短說。”


    “沒別的事。我去調查謝哥哥那事你千萬別透露出去,包括小關也別,當我沒做過這事。我才後知後覺想起,謝哥哥是刑警,不是什麽普通警察,他要報複我,隨便夾帶私貨查我一下,我就完蛋。拜托,我知道你嘴巴最嚴實。”


    “知道了,不會說。不過你這看人下碟兒的做事套路也得改改了。”


    曲筱綃滿不在乎地笑道:“我今天再關心一件事,王柏川今天買房簽合同,他究竟會不會把樊大姐的名字寫進去了?我賭一千,有好戲看了。”


    “多管閑事不累嗎?”


    “閑得慌啊。你開車吧,不煩你。怎麽到了包總地盤還自己開車?包總喝酒了?”


    安迪不理她,掛了電話。


    終於,安迪和老包都等待的電話來了。安迪一看顯示是包奕凡來電,就直接將手機開了免提遞給老包。老包也完全沒客氣,拿來就聽。他都還沒說話呢,包奕凡就在電話裏焦急地問:“安迪,你們在哪?病房沒人。”


    “我們去機場……”


    “安迪有孕,你別胡來。安迪,你在嗎,你說話。”


    車上的兩人不禁嘿嘿,這都想到哪兒去了,“她在開車,送我去機場。”


    包奕凡顯然有點兒難堪,沉默了會兒,才問:“怎麽回事?”


    老包道:“回頭我整理一份關係網給你,你好好做吧。其他也沒什麽可交待的。”老包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沉默了會兒,對安迪道:“你看看,都把我想成什麽了,綁匪?想得出來。好好一個人,學他媽的潑婦路子。”


    “不如我孤兒一個,清靜。”安迪搖搖頭,歎息。“在我眼裏,包太的性格無藥可救。包子呢?會不會成為後起之秀?”


    老包小心地偷偷觀察幾眼安迪,才道:“他媽是變態!他不一樣,過幾天會醒過來,知道自己走極端了。”


    “噢。您還護著他。”


    “我要不是他爸,我怎麽會吃今天這種虧。完全是比誰更無恥,我怎麽下得了手。呃,他這極端要走到哪天才到頭啊。”老包罵得很抑鬱,若罵痛快了,旁邊聽著的就得撇下兒子了。他看得出這也是個狠角色,才不會顧忌肚子裏有兩人的孩子。


    安迪又是歎息,她也不知道。


    老包做老大久矣,在機場雖然熟門熟路,卻手法原始,許多竅門還得安迪手把手教他。安迪一直將老包送到安檢排隊,揮手作別,便不出意料地聽到背後傳來的急促跑步聲,她很快落入包奕凡的懷抱。安迪扭頭看去,包奕凡氣喘籲籲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你急死我,知道嗎?”


    老包若無其事地轉過臉,當沒看見,隨著隊伍往前進一步。安迪指指老包的方向,“你爸在那兒。他本來很生氣,衝到大廈門口的時候忽然改變決定了。”


    包奕凡喘著粗氣看著老包的背影。安迪感覺包奕凡的懷抱僵硬了,她也扭回頭看向老包。直看著老包一步一步地往安檢走了近七步,包奕凡才冷冷地道:“我們回吧。”


    安迪沒拒絕,但堅決地道:“走吧。回去我們需要談談,立刻。”她脫離包奕凡的懷抱,跟老包說個再見,與包奕凡一起離開。老包沉著臉看著這一對兒,直到後麵排隊的人不耐煩,碰他一下,讓他向前,他才冷然環視一圈諸般人等,再度變得若無其事,無所事事地等安檢。


    包奕凡一上車,就焦急地道:“說吧,說吧,等著挨罵。”


    “不急。回去遵醫囑,先抱抱你,摸摸你,再給你倒一杯酒,才說我憋了一夜的話題:你不能變成一個心胸狹隘不擇手段的人。”


    “他跟你說什麽了?灌一路迷魂湯?你跟我說說,我辯駁給你聽。”


    “無論你爸對我說了什麽,對你做了什麽,我隻希望你對任何人、對任何事都堅持做一個正派的人,言行一致的人,這才是我們高智商、高學識人應有的驕傲。”


    包奕凡無言以對,默默將車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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