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我們回到了江海。


    按照安排,車子到市委門口停下,大家然後各自散去,體諒司機師傅的辛苦,不再一一送回家了。


    路上,我借用柳月的手機,早已和晴兒通過電話,告知我回到江海的大概時間,而柳月也在路上接了一個電話,卻隻聽見她說:“大概傍晚到吧……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我聽了,知道柳月接的電話一定是楊哥的,至於什麽不用了,我猜不透。


    想想楊哥對柳月的癡情,想想我和柳月的經曆,想想我和晴兒,我心裏黯然了,默默地歎了口氣。


    或許,真的是性格決定命運。


    雖然我無數次這麽想,卻總是不肯屈服於命運的安排,我內心深處,總是想抗爭。


    我其實真的是一個固執的理想主義者,隻是,現實在逐漸抹平我的角棱。


    理想和現實總是那麽的難以重合,現實總是那麽的殘忍和殘酷,總是在我年輕而張揚的內心深處不時狠狠刺上一刀。


    在北方春天的暮色中,在晚霞輝映的餘暉裏,我們抵達市委門口。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市委門口很冷清,幾乎沒有人,隻有站崗的武警拿著沒有子彈的步槍站在那裏。


    以前,市委門口是沒有武警站崗的,自從出了幾次大規模的群眾上訪鬧事事件之後,就調來了武警,手握帶著雪亮刺刀的鋼槍,時刻包圍著市委的安全,防備老百姓衝擊領導機關。


    這年頭,幹群矛盾在報紙上是越來越和諧,在現實中是越來越遠了,這也是現實。


    我想起楊哥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縱觀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任何時候,農民都永遠是社會的最底層,都永遠是被欺壓的對象。


    看來,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掌握不到先進生產力的農民,在生產關係中自然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地位。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要想改變自身的地位,隻有努力發展經濟,讓自己富起來。在蘇南,在浙江,我從沒有聽到老百姓上訪的事情,他們的思維已經解放了,一心一意去改變自己的經濟地位了,離開土地的束縛了,哪裏有閑心去上訪呢?同時,他們的政府也在不斷轉變職能,由主管變為服務引導,出政策,不再一味去收三提五統,苛捐雜稅,老百姓自然也沒有這麽多的獨立情緒了。


    我這人容易放任自己的思想去聯想,一扯就遠,再扯就是湊字數,騙銀子,不說這個了。


    話說回來,老遠,我就看見晴兒正扶著自行車把站在那裏,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裝,馬尾巴一翹一翹,正在和一個人說話。


    那個人,是一個中年男人。


    那個中年男人,是楊哥。


    在楊哥的身後,是他的奧迪專車。


    楊哥專程來接柳月了。


    看晴兒和楊哥談話的勁頭,兩人好像談的很開心,楊哥的臉上掛著微笑,晴兒則搖頭晃腦地蹦躂著笑著。


    柳月也同時看到了他們,微笑著說了一句:“忘年交啊……”


    我看著柳月,心裏突然很敏感:“你說誰呢?”


    柳月看著我,憋不住又要笑:“反正我沒說你!”


    我努了努嘴巴,沒說話。


    車剛停穩,晴兒就站到車門前,臉上帶著歡樂和幸福。


    車門打開,晴兒等我下車,差點就要熱烈擁抱,還算她腦子清醒,看到周圍這麽多人。


    “楊哥,你來了!”我先給楊哥打招呼。


    “是啊,我來接咱們的柳部長,”楊哥笑笑:“小江,這一趟,學到不少東西吧。”


    “是的,學到很多東西。”我說。


    在我和楊哥打招呼的同時,晴兒也熱情地和柳月打招呼。


    “柳姐,辛苦了!”


    “小許好啊,”柳月笑嗬嗬地說:“怎麽?專程來接江主任了?”


    “是啊,我今天請了假專門過來的。”晴兒幫著柳月往下提東西。


    秦科長這時也下來了,對楊哥說:“楊部長好!”


    “嗬嗬……小秦好,辛苦了,”楊哥和秦科長握手:“省裏來了重要客人,張部長和我陪同,需要柳部長去配合工作,這不,我正好路過,受張部長委托,就來順便接著你們柳部長了……”


    “哦……那柳部長可是辛苦了,剛到江海就開始忙乎,還煩勞您親自來接……”秦科長帶著恭維地笑容和楊哥說話。


    我猜此刻除了我和柳月,沒有人知道楊哥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其他人散去後,柳月對楊哥說:“我打個車就行了,還麻煩你來接,不夠汽油錢……”


    “沒事,我正好下班,順便,”楊哥說,又轉臉對我和晴兒:“小江,小許,和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楊哥果然剛才在糊弄秦科長,他是專門來接柳月的。


    我剛要說話,晴兒挽著我的胳膊,接過話:“不了,楊哥,我已經在宿舍做好晚飯了,謝謝楊哥好意。”


    我也衝楊哥點點頭:“謝謝楊哥,不了。”


    “嗬嗬……小許一定是做了小江最愛吃的飯菜等小江回來吃的嘍……”楊哥輕聲笑著:“小許做菜可是很好吃的哦……”


    柳月笑了,很平靜。


    晴兒和我也笑了。


    然後,我和晴兒先走。


    我騎著自行車,晴兒坐在後座,背著我的旅行包,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提著柳月給買的東西,衝楊哥和柳月說:“楊哥,柳姐,再見!”


    “再見!”我聽到楊哥和柳月的聲音。


    在蒼茫的暮色裏,我帶著晴兒回到了我的宿舍。


    晴兒果然早已燉好了排骨湯,宿舍裏散發出濃濃的香味。


    一進宿舍,放下東西,晴兒就撲到我的懷裏,摟住我的脖子,親著我撒嬌:“親哥哥,想死晴兒了!”


    接近半個月不見,晴兒在感情上顯得很饑渴,緊緊抱住我的身體,好像生怕我跑掉一樣。


    我摟住晴兒的身體,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撫摸著晴兒的頭發。


    過了好一會兒,晴兒才臉色紅撲撲地平靜下來,含情的雙目溫柔地看著我,輕聲說:“峰哥,我好想你,好想你……見到你,我好高興好高興……每天我都盼望著你的電話,等候著你的來信,收到你的信,我好高興啊,真的,好興奮好感動……”


    其實,我給晴兒寫的信內容都很簡單,無非就是到哪裏了,吃什麽了,做什麽了,等等,然後,就是一切順利之類的模式話。


    看著晴兒興奮的樣子,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撥弄著晴兒的嘴唇:“又是寫信,又是打電話,滿意了吧,這回你終於收到我的信了……”


    “嗯……滿意了,你給我的不叫信,叫情書,嘻嘻……”晴兒看著我:“我都保存起來了……”


    “最後一封還沒到吧?從溫州寄來的那封。”我問晴兒。


    “沒有啊,估計明後天的也就到了,你真好啊,峰哥,千裏之外還想著晴兒。”晴兒抱著我的胳膊蹦蹦跳跳的。


    我拿起那個化妝盒,遞給晴兒:“晴兒,給你的,護膚用的,是專門給你這種青春靚麗的女孩用的……”


    “啊哈……我從來就不大用化妝品的,你還專門買了這麽大個大盒子啊,”晴兒接過來打開:“啊喲——都是名貴的營養皮膚的東西啊,你可真舍得……”


    “呶——這裏還有……”我真熱打鐵,提起放在床上的那件套裝:“這也是給你的……”


    晴兒歡呼一聲,轉身接過來,拿出衣服,在身上比劃著:“峰哥,這衣服真漂亮,真好看,真的是給我的嗎?”


    “廢話,當然是給你的!”我說。


    “嘻嘻……真好啊,峰哥你給我買的衣服真漂亮,我試試穿一下……”晴兒說著,就脫掉外套,換上新衣服,在我麵前一站:“峰哥,看看,咋樣?”


    我認真端詳著。


    我不得不承認,柳月的眼光確實很棒,這衣服大小式樣顏色搭配晴兒正好合身,晴兒傳上去,顯得愈發嬌豔青春活力,同時流露出幾分女性的莊重和嫵媚。


    “嗯……不錯,確實不錯!”我點點頭。


    “這可是你第一次出差給我這麽貴的禮物啊,你可真能,這衣服大小正好合身,就像是照著我身材做的,還有,那化妝盒,也正好適合我用,看不出,你還這麽細心,是不是出門前偷偷量我的身材了?”晴兒笑著看我。


    我心裏重重歎了口氣,臉上笑著,不說話。


    “峰哥,這兩件東西,價值不菲啊,這衣服,沒有1000多塊錢是拿不下來的,這化妝盒裏的東西,也得幾百塊錢,你從哪裏來這麽多錢啊?”晴兒看著我,眼裏很疑惑。


    是的,那時,我一個月的工資雜七雜八加起來也不到600塊,這些東西,我兩個月不吃不喝也買不下來。


    還有,我平時的工資除了留下一點零花錢,其餘的都交給晴兒,由她和她的工資一起統一存起來,攢錢以作結婚之用。


    因此,晴兒對我的購買能力產生了懷疑,情理之中。


    晴兒在情理之中,我卻在意料之外,我忘記忽略了這一點。


    柳月更不會想到這一點。


    晴兒這麽一問,把我問住了,我撲哧撲哧說不出來。


    晴兒的神情大變,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眉頭忽地緊鎖:“你是不是從什麽不好的渠道弄錢了?”


    “沒有,我怎麽能幹那種事呢,那是犯法的,再說,你看我有這個機會去弄非法的錢嗎?”我忙說。


    “怎麽沒有,我可知道有錢稿交易的,報紙上報到過的……”晴兒說。


    “你放心,晴兒,我可以接受別人的小禮物,但是,我絕對不沾錢,一分不義之財都不沾,絕對的不沾!”我忙說。


    晴兒相信我了,繼而又看著我:“那……這東西……是不是你買的?”


    “這……”我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又急忙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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