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車禍之後,始作俑者的郭雲就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時不時發呆,有時候衝著電腦,有時候麵對手機。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偶然問起,她的答案文藝得讓我覺得心力交瘁。有鑒於我身體的關係,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這種充滿自虐性的好奇心。


    時光逐漸踏入了秋季,十月伊始。


    我和郭雲抵達機場的時候,東方天際朝陽初升。碩大的圓盤從厚實的雲層間破空而出,暖金色的光暈灑遍大地,邊緣析出的光點猶似初出殼的雛雞絨毛。


    “韓真真,你叫我說你什麽好,你訂的機票還真早。”韓真真從出租車後車廂取出了我們的行李,斜著眼抱怨。


    “隻有這種時間段機票打折,你就知足吧。”我拖過自己的箱子。


    “也是。”郭雲表示理解,和我一道往候機廳走去,“你的事情真的不打算告訴阿姨?”


    “堅決不。”為了怕她老人家知道實情後要來照顧我,所以我對自己車禍這檔子事隻字未提,近兩個月的時間裏找盡各種拖著不回家。


    但是這次趕上國慶長假,我實在是找不到不回家的理由了。所以和郭雲一道風塵仆仆的歸家了。


    難得回來,我媽不單親自到機場迎接,還性情大變,對我是有求必應、百依百順,要西瓜絕不給芝麻,要吃甜的絕不做辣的。對於我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墮落生活方式,我爸皺著眉批評了一番,“俗話說的好:生命在於運動。你看你這年紀輕輕的就整天這麽坐著等餡餅,這是什麽思想?是好逸惡勞的思想,是工作中忌諱的,最要不得。”


    “得得,我起來,我運動,我幫我媽收拾。”我忙不迭爬起來。


    堵了我爸的嘴,我媽開始嘮叨了:“唉,真真,最近有沒有什麽好消息告訴我們?”


    這老話重提的十分沒有技巧性。


    “有。”垂頭思忖了一番,我正經說:“前段我買了二塊錢彩票中了二十塊。”


    這樁幸運彩票的後續是,我拿著這二十大洋又買了一百塊的彩票,結果一分沒中不說還倒賠進八十。


    “你就這點出息。”聽完始終,我媽一朝變臉,翻身農奴把歌唱,不理我了。百無聊賴之下,我決定回房睡覺。睡到一半,接到莫敏的電話,她找我吃飯。因為我媽剛好在氣頭上,我謝絕了她來接的好意。


    等公車的時候,聽到旁邊小姑娘的手機外放一首歌:


    “……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而如今琴聲幽幽


    我的等待你沒聽到


    ……”


    我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歌詞,腦海裏卻依稀浮現起當年坐在高中教室裏和林嫣前後桌的情形。那個時候,用英語聽力的借口,我們光明正大的共用一隻耳機,妄圖不看歌詞聽出周傑倫在唱些什麽。


    滾滾時光遠去,昔日的流行歌曲竟然已經成了懷舊金曲,曾經的少年人也終晃晃悠悠的跨入青年時期。變得世故,現實……以及膽小。


    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莫敏約出來一起吃飯的人裏果然有林嫣。


    c市一別之後,再見麵似乎別扭的隻有我,他反倒心無芥蒂的笑著搭了我的肩膀,“好久不見了。”


    我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女,即使再局促心慌也不會像少時那般一把推開。口是心非這種,做起來真的很簡單。我覺得那一刻自己臉上的神色生動的可以去拿奧斯卡。


    因為大多是莫敏的朋友,席間我基本插不上什麽話,隻是聽那群人在說著彼此熟悉的趣事。學校裏的糗事,師長的評價,同學的看法。


    時光匆匆,我們都有了一個彼時怎麽都想不到的未來。


    吃完了飯,我想先走。


    華子旬阻止了我,“你別掃興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的是莫敏。明明已經有了這麽現實的結局,他卻還是抱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心下一澀,我跟著她們去happyhour。


    酒吧內聲囂震天,五彩炫燈在眼前忽閃。我一個人坐在角落,盯著小幾上擺著的高腳水晶杯,杯中幽蘭的酒液在燈光下閃爍著曖昧的光芒。不知誰碰了下小幾,水麵蕩漾出連串起伏的漣漪。杯壁的裝飾小櫻桃在此震動中掉落,帶著晶瑩的光澤一路滾進旁側伸出的手掌內。


    五指修長,掌紋深刻,感情線單一而綿長。


    這是個癡情的男人,我淡然對上手的主人。在斑斕的光影中,他唇角微微上揚,輕扯出一抹笑,那笑意柔柔的浮在眼瞳中,聲音溫和,“想什麽呢?”


    此情此景,絕對的偶像劇。


    不想破壞這麽美好的浪漫氣氛,我盡量放柔聲音輕道:“待會誰買單?”


    華子旬聞言,臉露難色朝我道:“韓真真,你能照平時那樣好好說話嗎?”


    朝天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什麽事碰上他都是變調的份,一邊將桌上的調酒端起喝了一大口潤喉,我一邊不忘朝他重複道:“我說待會是不是你買單?”


    剛剛吃飯的錢是林嫣給的,現在我覺得怎麽著華子旬都改表現一下了。


    “應該還是那小子買單吧。”華子旬將剛剛接到的櫻桃拋入了雜物盤,抬起下巴朝林嫣的方向示意。


    “唉,為什麽?”


    華子旬閑適的張開雙臂,大咧咧的靠在我身後的沙發上,戲謔道:“他快生日了,你們當年不是同月同日生的麽,記性居然這麽差。”


    “是啊,我怎麽忘了這個!”我失笑,想起了引得我們第一次爭執的原因,杜心悠。


    那個時候,我信他情深意重,想盡一切辦法幫他,甚至不惜作假自己的生日,隻為約得美人同行。結果到頭來,隻是他計謀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深呼吸以壓抑體內翻湧負麵的情緒,我決定去個洗手間洗把臉。繞過華子旬經過林嫣身邊時,他抬眸看了我一眼。


    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那夥人開始投骰子玩了。


    投出幾個特定數字,喝酒,倒酒,或者罰酒。


    莫敏拉著我同玩,沒有太扭捏,我下手玩了。


    第一把,三個一。按照規定可以指定在場任一個人喝酒,華子旬在一邊起哄叫林嫣。林嫣本是慵懶的斜靠在沙發上,聽到叫自己的名字也沒說什麽,隻是搭著他身邊男生的肩膀,借力傾身伸手去取酒杯。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他麵不改色的喝光了杯中的酒,隨即徑自站了起來,“真沒意思,散了吧!”


    莫敏看了我一眼,眉頭微皺,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回程的路上,坐在華子旬的車上,看著流逝的霓虹,似是看到了光陰的縫隙,彼時的我站在黑板前,因為揚起的粉筆灰迷了眼,引得眼眶酸澀不已。


    “你和那家夥,就真的沒戲了?”送我到家樓下,華子旬終於忍不住詢問了。


    “……”頓了頓,我用力點頭。


    不管如何,我們都退不回原來的位置了,那麽,就這樣下去吧。不要再為回憶抹上新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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