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憂很無聊。


    她已經厭煩了乾坤袋裏的那個根本沒有出路的迷宮,師傅給她的兩卷經書也被她丟在了一角。


    她身上罩了件粉紅色的衣裙,透著飄飄如仙的俏麗和玲瓏可人。


    隻是,這時候她的眉頭緊鎖,皺成了川字,一雙玉手幾乎已經是沒處著落的在空中劃著線。


    大師兄前天讓靈鴿從外麵捎來來了信,說他已經修得了仙骨,也僅是告訴了她一個人,讓她先要為他保密。水無憂想不出來師兄為了什麽讓她保密,可是大師兄一直待她極好,他不讓說,她自然也是不會說。


    昨天大師傅派人送來了雲澤給她送來的一個九轉玲瓏球。用的是紅珊瑚雕就的,裏麵共有九層,透雕的盤龍雲紋,巧奪天工的精巧細致。


    可是,今天已經是過了晌午了,大殿外連個風聲都沒有,真是鬱悶死她了。


    已經是也不知道是幾個月了,牆上歪七扭八的畫著一些道道,後來她畫得多了,竟然發現自己數不過來了,也就懶得再畫下去了。


    此時,她的手裏握著九轉玲瓏球,撥弄了裏麵的幾層漸小的小球,看了看最裏層雕工極細的一隻紅珊瑚的幾個曲折的小龍,像是有一些看膩煩了,起初尚且感覺有趣的玩意,此刻已經讓她失了興致。


    “哎!”


    她幽幽的歎息了一聲,靠站殿柱坐了下來,殿頂撲落落的掉下了些黑色的灰炭的炭跡,還有幾根燒焦了的小木條也掉了下來。


    “對啊!”


    那隻金烏那天像是說了什麽對她,以前水無憂從未曾見過通人語的鳥獸,那兩隻青鸞更是驕傲的根本不屑於搭理她。(你把人家百年時間才築成的玉巢給偷了,讓人家連個盼了千百年的養個小青鸞的子孫計劃都給搗黃了,要不是礙著庚桑恐怕人家早跟你玩命了!)


    所以,水無憂的興致來了。


    從懷裏她拿出了閻君送她的符咒,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千年烏木化成的玉石的一塊黑漆漆的小牌牌竟有這等的用處。當時,閻君送她的時候,師傅曾經囑咐過,不能摘下來,睡覺也不行。所以,她一直是掛在了頸子上。


    摩挲了兩下,她恍惚的想起了當日這個牌子還是師傅親手給她戴上的,她從來沒有取下來過。


    心裏癢癢的疼著,她說不清楚,隻感覺自己悶得難受,眼眶也跟著憋悶的難受。她好恨師傅,為什麽要把她關起來呢,為什麽就不相信她。


    現在這個時候,師傅的晨課想是已經完事了,該是要去崖頂了,以前總跟著,隻是習慣性的跟著,現在才想起來,那時候多好啊!


    能抓抓雲朵,握著師傅的袖袍的時候,微風從她的指間長著翅膀的徐徐的飛過去,就像是師傅的長發被風吹著拂過她的臉頰一樣的柔軟。


    站在山崖下的時候,她能看到層巒疊嶂的山峰在腳下,畫成黛色的水墨山水,在山脈之際她能看到湛藍色的玉帶一樣的溪流,曲折著,蜿蜒著。


    師傅喜歡那裏的景色,她就是知道,師傅很喜歡,甚至是極愛那裏的風景。


    因為,每當在那裏的時候,師傅站在山崖的邊上,他的眼睛裏的目光像天空裏最璀璨的星辰,那是她心裏永遠不會隕落的明亮,溫柔。


    師傅未曾教過她驅獸的法咒,大師兄也從不教她,這句法咒是二師姐有一次被她纏得煩了的時候,讓她自己去對付青鸞的時候,勉勉強強才教她的,可是,她用過幾次,根本就是一丁點的作用都沒有。


    大殿裏極為安靜,柔軟的太陽的光落在她的發梢上,散著烏黑色的亮光,她閉上了眼睛,虔心默念著這句法咒,試了三次,睜開眼時,都沒有看到什麽。


    “嗯!”


    水無憂並沒有泄氣,反倒更是用心的閉上了眼,在腦子裏重複那句法咒。


    小手結印,掌心裏是她看不見的一團小小的銀白色的真氣,璀璨之極。


    即便是庚桑結出的法印也僅是淡紫色,而靈淮的法印更是要遜色一些,尚是墨綠色。


    能結出如此罡氣純正的法印,仙界也是寥寥可數的幾人。這些,水無憂並不知道,庚桑子雖然是給了她一些道門的書,卻從未曾教過她任何的法術相關的東西,因為,他知道,如果她一旦研習會了任何的法術,那麽就有可能被人窺到天機。


    這次水無憂成功了,可是她生拘來的並不是上次那個已經修煉了些看著的金烏,而僅僅是一隻出生尚不過千年的幼年的金烏。


    這隻金烏還沒有脫了身上的乳毛,黃黃的一團,有一些膽怯的伸著脖子看著眼前的陌生的環境。


    水無憂聽見幾聲像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響,睜開眼,看到的竟是一隻小雞一樣的東西,自是失望之極。


    她走上前中蹲了下來,金烏向後退了幾步,輕輕的還沒有長出羽翼的翅膀撲騰了幾下,連地都沒有離開,也僅隻是離水無憂遠了一些。


    “你從哪兒來?”


    水無憂問了這隻小東西一句,跟著她又接著問了一句。


    “你能說話嗎?”


    金烏像是有些怕她,邁著爪子,撲騰騰的就往角落裏躲。


    水無憂起身去抓它,可是這隻金烏極小,很容易的就從她的手臂間溜走了,縱使是水無憂和它折騰了許久,也沒有抓到手裏。


    “我看你往哪裏跑!”


    水無憂生氣了,她皺著眉,跑了幾步才把小金烏逼到了牆角,半俯著身子,兩隻手攏著合在一起。


    “乖,我不會傷了你。”


    水無憂這時候還不忘認真的向金烏解釋。


    “我告訴你,我就是想和你玩一會兒,你不知道,我被師傅關在這裏,太無聊了~”


    她向下繼續俯著身子,就在她已經觸到了金烏的羽毛的時候,金烏本能的張開了嘴,吐出一小團幽藍色的火苗,直衝著水無憂的臉蛋就噴了過去。


    水無憂尖叫一聲的退開,撞到了身後的支撐大殿的柱子,眼前一陣的金星亂冒。


    在她還沒有來得及穩住她自己的時候,小金烏嘴裏吐出來的火冒得更多,一開始是星星點點的,到後來是拳頭大小的火團,再到後來就像是一條火龍一般,直直的就撲向了水無憂。


    水無憂沒有想到眼前這隻滿身黃色絨毛的金烏會吐出這麽一大團的火,等她發覺的時候,火團已經近在了咫尺,熱氣熏得她臉蛋一直的火辣辣的疼。


    “啊~~”


    水無憂嚇得慌忙就逃。


    小金烏本來就是被她欺負了許久,加之獸性未除,本身又是火性的脾氣,見水無憂怕了,反倒開始追起了她。


    水無憂被小小的一隻金烏追得東躲西藏,很是狼狽。


    可是,她沒有解決的辦法啊。


    才想叫師傅,可是,她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要是萬一師傅發了怒,再關上她三五年的,那可怎麽辦啊!


    水無憂學了招引飛禽走獸的法咒,可她沒學怎麽驅趕這些獸類的法咒啊。


    因為四處著著火,大殿裏的空氣愈發的熱了,水無憂現在感覺自己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啊~~~救命啊!”


    她在跑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地上還在燃燒著的一團火苗,原本漂亮的繡花鞋當即就被熏黑了,腳掌熱燙得難受。


    她才下意識的停了腳,小金烏就蹦著邁著小得不能再小的步子,已經跟了上來。


    “啊~~~你別吐了,別吐了~~~”


    水無憂的裙角著了火,她扯著裙擺想要把火滅掉。可是金烏口中之火乃是三味真火,這凡間的水和空氣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作用。上次水無憂招來金烏,是她大師伯使了法術才滅掉了。


    “怎麽辦,怎麽辦!!”


    水無憂一狠心,撕了上麵的一角,想要把已經燃燒著了的裙子給扯掉了。


    “嗯?~~”


    就在她幾乎真的已經掉了淚了的時候,忽然間,大殿裏的所有的火都熄滅了,連她身上的火也都滅了。


    水無憂懵懂的往前後左右看了看,竟沒有半個身影。


    這是怎麽回事?


    她還在納悶的時候,就聽見耳邊響起一陣嚴厲的嗬斥的聲音。


    “你就不能有一日的安寧嗎?”


    庚桑子因為前些日子下了寒潭,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的好,縱然是大師兄替他求了靈山聖水滅了手心上的火焰,可是,傷勢並不見好。


    今日,他正在殿裏練功,忽覺一陣真氣紊亂,就連千年無波無塵的心,也都亂了似的跳得極重。


    “她把金烏引來了。”


    這是庚桑子才散了功力的時候,有人在他的耳邊傳來的一陣密語。


    這個三公子到是把她看護得極緊。當日水無憂被關進去的時候,他就用上界的玉蓮化成了禁製,損了百年的道行,才把三公子囚禁於藕中。此時,縱使被自己幽禁於乾坤袋內,也還敢強行用法。


    當真是滿身充滿了邪氣。


    當庚桑子飛身於殿著的時候,他的大師兄還有二師兄也都看到了這間大殿裏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光芒而匆匆的趕了過來。


    “有勞兩位師兄來看孽徒。”


    庚桑子千百年來,頭從來沒有疼過,可是,對水無憂他縱使已經修成了古井般的心,也禁不住歎息了三分。


    明明是一個水做的玲瓏的女孩子家,可是闖出來的禍總能讓他啼笑皆非的感覺棘手。


    “師弟,莫太責怪了她。這孩子還小。”


    大師兄勸了他一句,眼神裏不無唏噓的伸手揮退了已經趕過來的許多的人。


    “退!”


    “師傅,我錯了。”


    水無憂一聽見師傅的聲音,隔著門就撲通的跪了下去。


    “我再也不敢了。”


    這時候她才看到自己的手指被火給燎著了,有些委屈,又有些因為感覺到了疼而起的心裏的難受。又是因為幾個月了,師傅連她下寒潭的時候,都沒有露麵,而想念得緊了。


    才不過是隔了一道門,可是,她看不見師傅。


    想到這個,仿佛這個原因讓小小的水無憂感覺比她的腳底的疼,比她手指間的疼還要的疼。


    眼淚就這麽撲嗒的掉到了地上,晶瑩瑩的一滴。


    “師傅,我有眼淚了,我有眼淚了,您看看!”


    以前,水無憂就是再難受,也哭不出來眼淚來,那天二師姐出嫁的時候,她看到師姐臉上掛滿了淚珠,躲在雲端的她,也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可是沒有淚水。


    她還以為自己是個怪物呢。


    “淚?”


    庚桑子並不相信,神生而無淚,神哭則天地悲。她怎麽會有眼淚。


    在庚桑子想來,隻怕是這個小丫頭想他想得緊了,又在心裏升出來的一些個鬼主意罷了。


    “真的啊,師傅,你看,它還是潮潮的呢~”


    水無憂此時又忘了自己為什麽跪了,她的臉貼著地麵,看著地麵上的那滴早已經見不到蹤跡的眼淚,咧著嘴的笑。


    “這就是眼淚啊。”


    “孽徒!”


    庚桑子也不知道要怎麽懲戒她,一時間想不出來個辦法,隻得說。


    “跪到祖師麵前,默念三百遍靜心咒!一字也不許遺漏。”


    “噢!”


    水無憂痛快的應了一聲。


    她跪好了以後,扭過臉對著站在門外麵的庚桑子說。


    “師傅,您聽著,我大聲的背,你聽好了!”


    “老君曰: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 行日月。 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 強名曰:「道」。 夫道者 有清有濁.....無無既無,湛然常寂。 寂無所寂,欲豈能生? 欲既不生,即是真靜。 真常應物,真常得住.......師傅,你聽著呢嗎?我背得對嗎?”


    水無憂背了幾遍就問,起初庚桑子並不答她,可是水無憂聽不見他答話,就一遍遍的問。


    “師傅,您聽見了嗎?”


    她其實是恐師傅走了,因為,這裏太寂寞了!


    “接著背!”


    庚桑子也很久沒有看過靜心咒了,這些初級的經卷文字,由她的嘴裏背出來,竟別樣的多了分生機和活力。


    “惟有妄心。 既有妄心,即驚其神。 既驚其神,即著萬物~~”


    水無憂根本就沒有數自己到底是背了多少遍了,她反複的在嘴裏叨念著這不足千餘字的靜心咒。


    又過了片刻的功夫,她就耐不住的又問師傅。


    “師傅,多少遍了?”


    庚桑子不答她,她就又問。


    “師傅,多少遍了,我忘了。”


    其實,剛剛庚桑才答過了她。可是,這個小丫頭也不知是真是長不了記性,還是真個是忘了,這片刻的功夫又問他。


    “三百一十三”


    “老君曰: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


    此時,清風徐徐,夾著仙山特有的寧靜,讓水無憂的聲音飄出去了很遠,整個的孟峰甚至都清晰的可聞。


    睚眥自從水無憂被關了以後,就獨自伏於寒潭之邊的梅樹下,每日也不動彈,自從上次水無憂進寒潭後,已經爬了隻有個把個月了。


    聽到她的聲音,滿身懶肉的睚眥難得的睜了睜眼,衝著聲音飄過來的方向,望了望,黑沉沉的獸眼裏,寥寥的也僅止是抬起了一下,遍又闔上。


    吐了口氣後,便又是再也不動的伏著~~~~


    一對青鸞本來因為水無憂被關了起來,愈發飛得輕鬆愜意,此時間在天空上正成雙配對的飛著,忽聽到風裏水無憂玲瓏的聲音,竟齊齊的被嚇得停了翅膀,瞬間就往孟峰跌了下去。


    兩隻精靈在片刻後才左右的張望,慌張的鳳眼仔細的看了看,發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雲朵裏都沒有發現水無憂那雙清透明亮的眼睛,可是,就是這樣,兩隻青鸞也趕緊撲騰了幾下翅膀飛到了天際,才穩住了心神.....


    孟峰仍舊無恙般的安寧。


    庚桑子望著頭頂的一片藍天,辨認不出喜怒的眸仍舊清冷。長發披垂在身後,雙手倒背,足下是一雙踏雲履穩穩的站著。


    他背對大殿站著,紫袍廣袖,恍如神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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