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經曆過戰亂的大地上,一派蕭瑟景象,幾年不堪入目。


    無憂寺坐落在一片山巒疊嶂之間,不大的寺院,卻是那般莊嚴凝重的矗立著,如同不染凡塵的仙境般幽深靜謐。


    此時,在幾株古樹的遮罩之下的無憂寺,時時傳出寺內長老莊嚴的佛經梵響,飄蕩在寺院的上空,滌蕩著這亂世之初的凡塵的裏尚未散去的魔障。


    寺外,兩位寺院裏的僧人均是披著一襲已是破舊的打著補丁的袈裟,左手手持佛珠,右手拿勺,身前一口粥鍋。在他們二人悲憫的眼裏,卻依舊是有一股一派淡然如素的入定之佛氣。


    一百多流民就這樣在朗朗的《金剛經》的佛聲裏,安靜肅穆的站著,一步步的向前,排著隊等待施粥。


    “無塵師傅,我數完了!”


    一個孩童的脆鈴般的童音打破了一派寧靜,隻見人群中一個一襲藍布碎花小裙的四歲左右的女孩,跑到了僧人的近前。


    “一共一百四十九個大人,孩童十五人。”


    聽著女孩的稚聲,其中的一位僧人俯首對女孩說道。


    “無憂啊,你幫師傅把孩子領到院內可好?”


    “好!”


    女孩牽起已經排好了隊的一個孩子的黑色的結著凝固的血塊的手。


    “等會我給你上藥,好嗎?不痛的。“


    無憂回過了臉,未紮成髻的散發如流光般的飄蕩在風裏,一雙無塵無憂的墨黑的眸裏,閃動著至純的淺光。她對身前的男孩子輕聲的說道。


    ”真的不會痛噢。”


    像是在安撫他在自己手裏不安的仍是顫抖著的手,又像是在安撫著這些受了驚嚇的孩子們。


    踩著依山而建的石階,無憂像是一朵藍色的雲彩般的小小的身影,給法相莊嚴的無憂寺抹上了生機幾許。


    “走吧,天色見晚了。”


    靈淮手裏握著翠華劍,剛剛被那個女孩的聲音吸引,還在和師妹趕路的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師兄,你說我們給師父帶點什麽回去好呢?”


    靈霜手裏拿著才剛從地上拾起的也不知誰人摘采了的一小束野花,問師兄。


    “師父缺什麽嗎?”


    靈淮心裏盤算著,他和師妹奉師命,在紅塵曆練已經八月有餘,斬妖十幾個,也渡化了鬼魂無數,心裏卻升出了一抹悲涼感慨,生靈塗炭又豈是一時間就能消散的怨氣,隻怕乘這怨氣而生的妖孽不在少數。


    “不缺嗎?”


    沒有看靈霜眼裏閃過的黯然,靈淮抬步向前麵一片茂密的林中走去。


    紅塵曆練是不允許禦劍而行的,而他和師妹的修為還未能駕雲,所以這一路尚有半月有餘的腳程,他看了看林中飄蕩著的淡灰色的煙霧,似乎不存在妖氣,所以也就放鬆了二分的警惕。


    待他們過了這一片荊棘遍步的樹木,他和師妹已經翻過了無憂寺所處的山麓。眼前是一潭淺碧色的天然而成的清池,望過這片清池,下山的路上仍是一片樹木蔥鬱,隻是稀疏了許多,可以清楚看到樹林被大火焚燒過的痕跡。


    “師兄,給壺裏添點水吧。”


    “也好。”


    靈淮走到潭邊,剛俯下身,便覺身後一陣罡風襲過,夾雜著腥氣和血氣。


    “何方妖孽!”


    一聲斷喝,他扯起左手的師妹,騰空而起,踏著翠華劍,但隻見對麵站著的赫然是身長十丈,雙目如血鈴的一隻巨大的蜈蚣。隻看見它的爪間盡是血跡,一股腥臭的瘴氣從它的身上向四這擴散開來。


    一聲天雷襲來,正迎麵砸上它卷曲著的下半身。


    “孽障!”


    靈淮一眼便看清眼前的蜈蚣隻怕已經有了二千餘年的道行,而且它正在曆天劫。若是在平時,他也斷然不是眼前的怪物的對手,隻是此時天時他已經占盡,看樣子這妖孽的天劫才至,這天雷要過三道。天雷乃是妖孽升仙的天劫,三記天雷,一記更勝一記威力,所以此時正是除妖的絕佳時刻。


    而且他發現蜈蚣腰腹之處已經破掉了偌大個大洞,墨綠色的腥血正不斷的向外流著,隻餘半倦的下半身仍裹著綠色濃汁,立在他的對麵。


    舉劍向前,靈淮眼盯著這個妖孽的元靈位置,一劍向下!


    “你不要命了!”


    蜈蚣本以為它幾乎舍命得到的兩件寶物可以讓它渡過此次天劫,卻不想重傷之下,竟碰遇到了蜀山的人物!


    帶著腥臭的血氣的爪子霎時間合攏著朝向它襲來的靈淮的天靈而去!


    這道人的天靈是極純之物,雖不及它手裏的寶物,卻也是讓它垂涎的美食。


    “師兄!”


    靈霜反應過來的時候,見蜈蚣精已經聚攏了手臂把師兄困於身下!


    一時間,她持劍襲向蜈蚣精的後腦。


    蜈蚣精頓時冷笑開來,要知道它的後海正是它身體最是堅固的地方,而這人女娃的功力還不及她師兄的半數,手裏的破劍更是尚沒有元靈,所以它隻是貪心的想要把靈淮送到嘴邊,並未把靈霜的劍看在心上。卻不想,就在它要吞噬靈淮入嘴的一霎那間,隻感覺頭頂被一記劍光撕裂,然後,天雷恰恰的落在了它的後海被擊出的縫隙之處。


    “啊!”


    灰飛煙來,這妖物怎甘心元靈聚毀,一霎間隻見綠瘴如迷霧般的散開,讓靈淮身手不見五指,從蜈蚣爪間落下的傾刻間,他看到一記綠光元靈被蜈蚣精打入到一團迷霧當中。


    這妖物在臨死之前,竟能逼出元靈,靈淮不禁冒了一身的冷汗。


    待他落入水後,隻見緊隨著他,師妹靈霜也落入到了水裏,緊接著一團綠色的圓球也落入到了水裏。


    “師妹!”


    伸手握住師妹的手,他艱難的把師妹拉出了水麵。


    躺在雜草和濕泥裏,他有些後怕。


    片刻他直起了身,看向一池已經被蜈蚣精的毒氣和毒液染綠了的山池。那妖物定然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了,怎麽會有一團綠物入潭?


    不顧身體已經疲力,他再次潛入了潭裏,右手持著翠華,他潛到了湖底,但見不遠處一團被蜈蚣綠色的瘴氣圍裹的圓球在湖底隱約可見。


    伸手幻化出銀絲六縷,纏上那不遠處的圓球,將其拖到了岸邊。


    “師兄這是什麽?”


    靈霜和他看著這一團已經見到銀白色的堅殼的圓球狀的物體。這斷不是什麽蛋一類的東西。卻能見到幾處隱隱的透著裏麵的綠光,像是有什麽在脫殼而出的蠕動著。


    “打開來看一下,就知道了。”


    此刻,他手裏沒有乾坤袋,不能把這團東西裝到裏麵帶上山,隻能走上前,手持著翠華,刺探著。


    剛剛,蜈蚣精的元靈及一魄已經打入到了這團東西裏麵,所以他勢必要處理。


    靈淮子已經準備好了又一場的惡戰,可是就在他劍尖剛觸到了那個圓球的時候,球體竟被劍尖挑破了薄膜,裏麵竟依稀傳出了一聲仍是稚嫩的喘息的聲音。


    “師兄!”


    靈霜已經被剛剛的蜈蚣精驚嚇到了,所以當聲音傳出來的時候,她幾乎下意識的舉劍便刺。


    “師妹!”


    靈淮見師妹的劍已經刺下,隻得以翠靈格開。


    一霎間,他仿佛感覺這聲音竟有些耳熟。


    就在兩柄劍相擊撞出火花的時候,但隻見那圓球已破,裏麵竟赫然是一個藍色的碎破的布衣包裹著的小小的身子跌落到了地上。


    那倦曲著的小小的身體上粘著蜈蚣精的墨綠色的汁液,也染著腥紅的血液。看不清臉蛋的模樣,隻是她的懷裏竟還抱著一個隻露出嘴巴和長尾的白色的銀狐。


    “師兄,這是妖怪嗎?”


    靈霜並不敢確定,向師兄的身後躲去。


    “不是。”


    他已經認出了那小小的身子,赫然是他在無憂寺外見到的小人。


    俯身抱起了女孩,用自己的袍袖輕輕的擦拭著女孩身上那帶著毒的汁液,細細的檢查著女孩倦在他懷裏的小小的身子。


    “拿塊布來。“


    女孩左手腕間有蜈蚣精的齒痕,隻是為什麽蜈蚣精沒有吸盡女孩的血呢?


    他甚明了,隻歎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沒有告訴師妹那剛剛的蜈蚣精的元靈已經被它自己打入了女孩的體內。


    小心的抱起了女孩弱小的身體,然後凝神片刻他念了個鎖妖符咒打入了女孩的身體。


    這種符咒對凡人是沒有影響的,所以他不擔心什麽,隻是怕那妖物的一魄傷到女孩的元神及魂魄,隱隱的他在打入符咒的時候似乎感覺到女孩的體內有一團至純之氣,讓他竟有些心曠神怡的舒適。


    那是團佛氣嗎?看懷裏這孩子才三四歲的樣子,即使居於佛寺,染了佛氣,也不會如此淳厚,但女孩不是妖孽確是他能確認的。隻因,任何妖物的體內都承載不了這樣的至純之氣,可是為什麽蜈蚣精要把自己的元靈及一魄打入她體內呢。


    靈淮竟在一時間感覺迷惘。


    且帶到山上讓師父處理吧!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凝了眉看了看女孩懷裏的似乎是僅餘一絲氣息的狐狸。


    狐狸閉著眼睛,虛弱的喘著氣,看起來也僅有歲餘的壽命,也不是什麽妖物,像是剛剛受到了驚嚇,已然是暈過去了。


    而且女孩抱的很緊,像是已經完全把它嵌到了身體裏一般,死命的摟著,竟然連昏厥過去後,也沒有鬆手。


    “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帶上你吧。“


    抬眼看了看滿臉疑惑的師妹,他對靈霜說道。


    “時間緊迫,這孩子隻有師父能救,禦劍回山。”


    說完,靈淮念決起劍,踏劍而飛。


    若幹年後,靈淮想起那一日,仍是不禁唏噓不已,如果他能知道這女孩給毗陵孟峰帶去了了什麽,他還會把女孩帶上山嗎?


    他想,他還是會的,但是他會事先有所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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