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可哭著給傅隨安打電話的時候,柏謹言正給她放著利於胎教的音樂,他們正為了孩子取什麽名字而爭辯著:


    “為什麽英文名要叫daisy,兒子也叫daisy的話,他會哭死的。”傅隨安蹙著眉,不以為然地反駁道。


    柏謹言慢條斯理地給她切著水果,修長的手指拿著刀的手勢極為靈活。


    “daisy是個好名字,有福氣。”怎麽會沒有福氣,daisy曾經成了她的女兒,他最想要的孩子。


    “不好,我覺得可能是兒子。”


    他眉峰一挑,斂下眼說:“……我覺得會是女兒。”如果上天有一絲憐憫可憐他的話。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那頭傳來一直活潑開朗的莫可可帶著哭音的喊聲:“……隨安,你能不能出來陪陪我,就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


    可惜,爭辯尚未結束,傅隨安就在柏謹言不太讚同又無可奈何的注視下,出去赴莫可可的約,最後的妥協隻能是讓司機老張從頭到尾載著她等著她。


    因她最近不知怎麽除了能吃點魚肉之外一點點都不能聞肉沫味,不然便會吐得昏天暗地,所以這天便選了個素食餐廳,所幸離傅隨安和柏謹言的家也不遠,這家素食餐廳在城中頗有口碑,皆是選用當季的時令蔬菜,廚師手法亦是非凡,口感滑而不膩。之前好幾次都是柏謹言帶她來的。


    莫可可剛開始見到傅隨安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嘮嗑,裝作若無其事,一直喋喋不休地給許久未來公司,安心在家待產的傅隨安說著八卦趣聞,比如葉總將戚寧來公司不要臉討錢的前妻趕了出去,末了還扔出一句“他是我的人”,驚得全公司上下都拍胸喘氣,不敢置信,而戚寧寧死不屈,不敢接受,公私分明;比如好幾個客戶都排著隊等著傅隨安寫文案,卻被葉總以不能打擾正在待產的傅隨安回絕了好幾個生意;比如公司準備上市,券商有個小哥是個帥哥等等……


    最後,莫可可飽飽地一個人吃下整整一盤高山烏洋芋製成的“紫氣東來”,終於在靜靜含笑,仿佛了然而耐心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傅隨安的眼裏,哭得稀裏嘩啦,鼻涕直流,哽咽好幾次喘不上起來地喃喃著:“……隨安,你知道嗎,他以前那麽愛我,那麽愛我,我讓他東他不敢往西,我讓他上吊去死他不敢吃毒藥……”


    傅隨安眼微瞪,揉了揉自己的作疼的太陽穴,這人真是……形容貼切。連隆起肚子裏的孩子都突然微動了一下,仿佛在無聲附和。


    “可我就想不明白,他怎麽就開始對另一個人好了。”莫可可說著連牙齒都恨不得咬碎了。“我給那個小三的爸媽都打了電話,我在那個小三微博下留了言,我罵她是個狐狸精,什麽字眼最難聽我就罵什麽字眼!可隨安,我還是不開心……”


    傅隨安歎了口氣:“何必呢……”


    話落,自己胸口忽然一樣東西落空墜了下來,她眼前一蒙,仿佛看見一個穿著朱紅色的旗袍和白色上等貂毛罩衫獨守在露台,雨天連傘都不帶,執意等著一個她其實知道好像放棄了她的男人。


    “小姐,何必呢……”何必呢,好似也有一個盤著個矮髻的老媽子在她耳畔勸過她,何必呢,早就不一樣了,何必,何苦。


    她怔了怔,揉了揉眼睛,那種情緒又是一閃而過,飄忽不定。


    吸了吸鼻子,莫可可苦笑:“是啊,何必呢,我就是死命地想折磨死那個女人,她明明什麽都比不上我,可他就是離我越來越遠,他竟然還說是我逼的,是我逼他走的,我不可理喻,我脾氣大……可是,隨安,我脾氣大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早該知道的,對不對,他明明知道的。”


    恍惚間,傅隨安怔住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然潸然淚下,眼淚抑製不住的往外流。連自顧自在那兒哭著說話的莫可可都被嚇到了,趕緊拿著餐巾給隨安擦眼淚,可是就是擦不停:“你別哭,隨安,你怎麽也哭起來了……噯!隨安你說我能不恨他,不恨那個女人嘛?!”


    “我也不知道,可可,我……”她一邊自己擦著眼淚,一邊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哽著聲音道,“可可,你不該恨那個女人,你該恨的應該是那個男人,如果不是他給了那個女人權利,她怎麽可能會傷到你,他對她的態度才是最傷人的……”


    話落,她自己的這番話剛脫口而出,又好似似曾相識一般,腦子嗡嗡作響,她撫著額,嘴唇有些發幹。


    “是啊,好像是這樣,隨安,你真的懂,你懂的,隨安,難道你那個丈夫……”莫可可一向說話不經大腦,剛啟口便噤聲起來。


    莫可可是後來才知道展嘉瑞出了飛機事故死了,傅隨安告知他們的時候好不容易已經能控製情緒了,也慢慢能接受這個事實,那天傅隨安帶著一束潔白的雛菊去看他的時候,終於能接受這個即成了的事實,雖然還會心痛,雖然午夜夢回還會想起他說他會趕快回來的話,但已能平靜地想念,不似當初生不如死,無法置信,動不動便落淚的時候了。


    後來,莫可可也是聽說她嫁了人,傅隨安沒有詳說,她也沒仔細問,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也是難得,公司的人皆不是幸災樂禍愛打聽是非的,即使是莫可可這般愛起哄的人亦是有自己的底線的。她倒也不笨,也猜了猜許是那天超市裏碰麵的那個男人,鎮靜如山,平靜淡漠,隱隱有一種銳利剛硬的氣勢。


    “他不會的。”她蹙眉,斬釘截鐵,話語是脫口而出,心口卻莫名一窒。


    她本以為,自己會說,她不在乎,但她的確是相信他不會,她明明是那樣莫名其妙地全心信任他的,可是,話落,她的胸腔卻是隱約作疼,有一個地方像被針紮一樣,好似在否認些什麽。


    ……


    “回來了啊,今天怎麽樣?”回來的時候,柏謹言聽到開門聲從廚房探出頭來。


    傅隨安淡淡笑著應了聲:“恩,還好,你今天做了什麽菜?”


    柏謹言已然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了大廚,連阿姨都自愧不如地回了老家,他是個厚待傭人的男人,給了阿姨一大筆的紅包讓她回鄉帶孫子。


    “唔……蘋果鯽魚湯、薑汁菠菜、涼拌西紅柿、杏仁炒荷蘭豆,你最近胃口不好,之前稱體重也不達標,今天要多吃點。


    她“恩”了一聲,她靜靜地坐在餐椅上凝視著他專注做菜的背影,眼眶不知為何微微濕潤,有些怔忡。


    其實,一開始她並不是那麽在意一句“你回來了”,隻是每次在她開門映入眼前都是他展眉笑著對她說這句話,久而久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每次回來他這樣對自己說的這句話,她咀嚼著心底裏個中滋味辨不出那是種什麽樣的情感。


    “daisy今天還乖嗎?”他走到她旁邊,蹲下,摸了摸她的腹部,他現下已經可以不用時時拄著拐杖過活了,她知道他之前在美注入資金建立的研究所研究出了最新對他有益的藥,效果很好,他亦在安排手續準備上市投入生產。


    她抿了抿唇,點點頭。


    她已經不想去糾正他了,在她出去前,為了這個名字,他寸步不讓,頭一回耍賴說:“算了,你先去赴約吧,隨安,我決定了,我就daisy、daisy、daisy叫著吧,你就當daisy是‘寶寶’的意思怎麽樣,這樣挺好聽的。”


    他們在一起吃了多少回的飯了,她在他夾了一塊魚肚皮給自己的時候,驀地生出了這樣的疑問,多少回了,多到她好像已經漸漸習慣餐桌上他們順其自然地坐下,他向往常一樣給自己夾菜,客廳的電視機放著她從前從來不看的財經新聞,比起財經新聞,展嘉瑞更喜歡看體育新聞,財經新聞的女播報員如流水一般平靜的播報語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讓她聽在耳裏不那麽奇怪。


    “……可可要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不經意地她突然啟口。


    他們在飯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唏噓平常,所以他隻是淡淡“哦”了一聲:“為什麽?你之前不是和我說她們要結婚了嗎?”


    “恩……”她點點頭,喝了一勺魚湯,“好像她男朋友背叛了她,惹得她很生氣,她快恨死他了,估計是不會結婚了。”


    “是嗎?”


    空氣一瞬間變得清冽,柏謹言整個人幾不可見地震了下,眼色霎時一沉,夾菜的手不著痕跡地微微顫了顫,半晌,抿唇扯笑,他不置可否。


    “她問我你會不會也這樣。”


    “哦,那你怎麽回答?” 房間裏有些悶熱,他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如墨色的眼眸卻出奇靜若深潭。


    她想了想,語氣平淡,靜靜地道:“不知道,反正我說你不會的。”


    霎時,柏謹言的麵色晦暗不明,他不敢同她對視,一瞬間的喜悅和莫名悲慟的狼狽席卷而來,幾乎將他溺斃,緩緩斂神,他要如何回應她才能說明白他此刻千回百轉的心情。


    不知為何,她見到他此刻忽然一聲不吭,容色蒼涼的模樣,心底裏有一瞬的冰涼,她口中所說的是好話,她卻不知為何覺得她這般說竟像是嘲諷,心裏最深處有個聘婷的身影在扯開笑靨地低低笑著,分不清是苦笑,還是嗤笑,亦或是兩者皆是。


    極久極久,久到他們幾乎吃完了這頓飯,他卻倏地目光沉沉,對著她說:“恩,不會的。”


    也許他不該說出這句話,但他想,至少他不再隻是趙鈞默,他還是柏謹言,現在的柏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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