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離開明家的最後一日,他帶她去逛街,她穿著他送的淺綠色洋裙,娉婷婀娜的體形,還有走起路來時不時露出裙外的白瑩腳踝,像個粉雕玉琢的白瓷娃娃,少了淩冽多了女性最柔軟的氣質,可她時不時總絆倒,實在沒辦法隻好倚著他走,往日冰霜的美顏竟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羞赧,可他倒像是被討好了一般,俊顏咧嘴笑得不行,但是手勢卻輕輕地順勢撐著她,小心翼翼地帶著她走。


    她素來愛騎裝,馬靴,皮衣,連偽裝女學生的樣子都是好不容易才勉強讓自己適應,真真是覺得別扭透頂了,如今踩著高跟鞋都像是遭了罪。


    到了路旁的一家後台極硬的仿西洋小店,好幾個穿西裝的印度服務員已上前示好,隻是幾個剛一瞧見西園寺輝夜便臉色有些不自然,西園寺輝夜淡淡的一個挑眉,那幾人方趕緊低下頭,略略生硬地將他們帶進店裏。


    店鋪的裝潢極度奢華,商品排列整齊,每個商品的都標著中文和英文的名稱,店裏的空氣中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倒不是往日常聞到的檀香,應是舶來品的香水味,濃鬱但不覺得甜膩,古董,西洋玩意兒皆有,他們挑了好幾樣東西,特別是她瞧了好久的翡翠手鐲,光澤感極好,在她的手腕上顯得剔透而清雅,隱去了她與生俱來的冰寒淡漠的氣質,反平添一種道不明的嫵媚,而挑選的過程中皆是他親手接過掌櫃的商品再幫她帶上,或是提著讓她仔細瞧,熏著淺淡的香水味,西園寺輝夜不覺失神看著他湊近自己長而密的睫毛,溫柔而不羈的側麵,五官深刻卻那麽給人柔和親切的感覺,有一種不知何種的滋味兜上心來,她竟牢牢用小拇指牽住他的拇指,斜著頭望他道:“你這樣待我好,我怎麽報答你?”


    “讓我負責便好,如何?”他失笑,挑起濃眉,攬著她的香肩,瀟灑一笑。


    “想得美,下輩子吧。”她聞言不禁怔了怔,倏地莞爾一笑,嘴角像噙著說不出的意味,抬起素手點了點他俊挺的鼻尖,旁人見到真真是親昵得緊。


    走出店門的時候,他牽著她,她小腳碎步跟著他身後,在剔透璀璨的玻璃門關上時,在她身後送他們走的掌櫃突然低下頭,輕聲用日語在她身後如呢喃自語般說了句:“將軍要見你。”


    她幾不可見身子頓了頓,然後在身後打了個手勢表示知道。


    整整一天,有些疲乏了,他們終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下來,這家咖啡店極美,玻璃窗是綠色的配上紅色的邊框,窗邊還有些開著小紅色花朵的綠色植物,雕花鐵欄上爬滿了常青藤,複古而低調,每個位置都有著隱秘的油畫屏風。


    他們這家店的招牌糕點,上來的時候是一個精致的骨瓷小盤,上麵放著六個白色奶油的小蛋糕和兩副叉子。


    想來連西式餐廳都入鄉隨俗,竟是一份六個,取自六六大順之意。


    “幫我再添個吧。”她眼見一盤可口小糕點卻不自覺的蹙起秀眉,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說道。


    他倒也不甚在意,隻是隨口一問:“怎麽,六個豈不是剛好?”


    “恩……我老家的傳統,單數好些。”她不置可否,隻是輕抿了抿唇,拿起叉子,清新俊逸的臉上盈滿笑意,眼簾淡淡地垂下,簡單地答道。


    他眼微眨,略略一怔,方淺吟道:“原來如此。”之後倒也沒再多問,隻是俊朗的梨渦微漾,溫柔地瞧著她小口吃起糕點,眼神柔得像化不開的灣水。


    終是送她到了住處,不知為何極有些舍不得了,那是一個簡單的小巷裏,環境靜謐而寧靜,灰朱色的大門,顯然是一座老房子,他不好冒然進去,隻是輕笑道:“明日,我明日便上門提親。”


    臨風而立,笑靨如花,她從未有過那麽笑過,除了那一晚,捧起他的臉,仔細端詳,她不知為何要那麽細細地瞧他,有如此舍不得嗎?她不信,她素手染上的鮮血不止百人,生離死別,愛恨糾葛,她本來就冷眼旁觀,隻一個中國男子罷了,端詳再三,心下又道,也是,極好看的中國男子。


    她瞧著他一步步走,三步一回頭,心像被什麽尖銳的東西戳得滲出了血絲,可,天色漸晚,氣溫也漸漸降了下去,她眼神慢慢淡起來,睫毛微垂在清麗的眼窩灑下一片清淺的陰影。


    門倏地像有預警一般從裏打開,緩步沉穩從老宅裏走出來的是一個梳著舊發髻的老婦人,滿臉褶子,畢恭畢敬地鞠躬彎腰道:“輝夜小姐,將軍等你多時了。”


    走至中廳,西園寺輝夜眉目冷淡平靜,眼眸靜得如極冬夜的黑色,雖是一身柔和的淺綠色裙裝卻因站得挺直而冷硬,像涼月散著最清冷淡漠的光暈,滿是敬意地道:“勞父上大人擔心了。”


    一個威嚴挺立穿著戎裝的中年男子蓄著短胡,聞言緩緩轉過身,眼神微眯,目光如炬,靜靜地凝視著西園寺輝夜,也不怒,不惱,雖是見她一身極女性的裝扮適才一下子蹙起了眉,倒也還算神色平靜,隻是過了半晌,聲音沉沉:“聽你大學的教員說,你將一個女學生送你的西洋娃娃捏扭掉了頭……在解剖課上一聲皆不吭聲將那青蛙刀割得滿地都是血?”


    “是女兒在人前未仔細小心,過了頭。”


    “你受了傷是明家救了你?是否讓張媽置辦點東西讓你帶去表示謝意?”見西園寺輝夜無大礙,他身旁一名也穿著戎裝,筆直站立的軍官接著淡淡地提到,凝視著西園寺輝夜的眼神倒是帶著幾分隱晦的關切。


    略微有些失神,她看見梨花木的複古桌上的水晶煙缸上一支煙最後的星火點點慢慢熄滅,剩下煙灰虛虛地掉在煙缸中,終是滅了,她方回過神,神色極暗,無血色的臉上冷漠而含素日的冰霜之氣,勾起唇角,漾開的是最殘忍決絕的笑靨,一字一句地道:“不,明家不可留,明鉉既然此番救了我這抗日的學生,便會救將來千千萬萬抗我們的中國人,何況,我在明家逗留之時,亦親眼瞧見明家對我們陽奉陰違的證據,那抗日有名的浙商顧秋白正在明府上養傷尋求掩護,我看亦有若幹抗日之士由明家暗自保護,我猜,這幾日明家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顧秋白帶到碼頭送離此地,如若不是也定會在明家的宅子裏繼續躲著,想來,明家若留著,絕對是我方在城中不可不去的毒瘤。”


    聞言,西園寺將軍同年輕軍官俱是一震,西園寺將軍更是大笑起來,眉眼舒張,笑聲震天的醇厚沉然:“不愧是我西園寺的女兒,果然果敢狠毒。”


    鬆井亦一笑,卻不免顧慮道:“聽聞明家還有一個為趙家大太太的女兒,明晰?趙鈞默此人,心思晦暗,極其難纏,有在蘇聯學過情報間諜技術,不可輕舉妄動啊……”


    “趙鈞默的確是不能妄動的阻力,不過也不打緊,趙家大太太本不用在意,那明晰如今不過是個失勢了的女子,早無出嫁時的風範,留著亦決計撐不起明家,無妨。”


    “好,輝夜,你稍後立刻繪一張明家的地圖,鬆井,你今日晚上便去辦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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