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不見得人,是我不見得人好不好?阿一苦著臉可憐巴巴地揪著他的袖子不放,道:


    “不是的,是我師父沒有半點思想準備我已經嫁人,所以......”


    “所以?”景淵明顯是怒了。


    “要不就說你是景老神醫的侄子,我曾經的東主,師父可能還能接受。”阿一不知死活地訕訕然說道。


    “東主?!”景淵咬牙切齒,揪住她的衣襟像拎小雞一般把她抓到自己懷裏,“小尼姑,你覺得在你師父麵前說成你在我侯府為奴為婢,你師父就會有多待見我嗎?你休想!”


    “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嘛!”她委屈地說。


    “阿一嗎?阿一你是不是來了,阿一------”庵堂裏靜林師父的聲音傳出來,阿一連忙向景淵打眼色,景淵放開她,她硬著頭皮應了一聲,然後狠狠地警告了景淵一眼,快步走進了庵堂。庵堂的廂房中景時彥正好把最後一根銀針取出,靜林讓寶賢師父把她推到院子中,阿一便剛好進來了。


    “阿一你來了。”寶賢師父對她笑著點點頭,“你師父的腳好多了,全賴景老神醫醫術高明。”


    “真的?”阿一驚喜地看著靜林,靜林慈祥地招她過來,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端詳著她,說道:


    “有好些日子沒見,你怎麽又瘦了?阿雲呢,她怎麽沒跟你一道來?”


    “她要照看念哥兒,忙的很,我來看師父不也一樣嘛!師父偏心,淨是掛念阿雲。”


    “你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還撒嬌。”靜林師父笑道,“她平時來了得頻繁,忽然不來還真是不習慣。”


    阿一看見她木質輪椅旁放著一根長長的木杖,問:“師父,你是不是能站起來了?”


    “撐著拐杖就能站起來。”寶賢師父說,“景老神醫說平日要經常試著站起來才會好得快些。”


    “阿一!”景時彥帶著鬱離收拾好藥箱從廂房裏走出來,一見阿一便興高采烈地嚷道:“乖侄孫媳婦,叔公好久沒見你了,來,讓叔公瞧瞧景淵那混小子有沒有好好待你......”


    景時彥一出現,阿一已經用力地朝他眨眼睛打盡眼色,可惜已經太晚了。


    靜林一臉震驚地看著阿一,問:


    “阿一,你成親了?”


    阿一撲通一聲跪下,正要開口解釋,忽然身後響起景淵的聲音:


    “是的,她已經成親了。”


    阿一扭頭著急地看著景淵,希望他不要再來添亂了,可是景淵已經走到了靜林身前淺淺躬身行禮,道:


    “景淵見過靜林師父,師父有所不知,阿一早已嫁與景淵。今日才來拜見師父,還請見諒恕罪。”


    本來還在驚訝麵前這一身素色月白長衫芝蘭玉樹般的男子是誰,可是一聽到他的名字,寶賢和靜林都變了臉色,景時彥一見情勢不對,馬上走過來打圓場道:


    “乖侄孫還不趕快扶起阿一?然後再好好向靜林師父賠罪……”


    靜林師父顫巍巍地指著景淵厲聲問阿一:“阿一,你說,他究竟是誰?”


    “他……”阿一極少見靜林如此嚴厲地逼問她話,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我是蘭陵侯景淵,阿一的夫君。”景淵一掀衣袍在阿一身旁跪下,握過她的手,寬慰地看她一眼,然後才對靜林師父道:


    “景淵風流惡名在外,難怪靜林師父會有如此反應。但是我對阿一……”


    “阿一!”靜林一拍木輪椅扶手,怒道:“我要聽你說!你是我徒兒,除了你我與旁人沒有任何幹係!”


    景淵皺眉,卻也沉默下來不再發一言。


    “他的確是蘭陵侯景淵,也是阿一的夫君,”阿一眼眶發紅地看著靜林,“師父不要生氣,他對阿一還是很好的……”


    靜林問道:“你還俗,就是為了他麽?”


    阿一看看景淵,又看看自己的師父,點了點頭。她怎麽能告訴靜林說自己當初是被迫的呢?靜林怕是又要為了自己當初設法騙走阿一而愧疚了。


    “你說他待你好,你卻在漂泊到建業孤苦無依靠賣紅薯度日?他就是這般待你好的麽?阿一,你還想騙師父是不是?!”


    阿一連忙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可又百口莫辯。


    “師父當年初來建業便聽過此人劣跡斑斑,你是我徒兒又怎會如此糊塗隨了他去?是他逼你還俗的是不是?他府中姬妾眾多,你還心甘情願,莫非你貪慕富貴虛榮而出賣自己?!”


    “是我逼她還俗的。”景淵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也是我逼迫她留在我身邊的,景淵荒唐,曾連累阿一險些身死,害她飄泊無依,願以餘生補過,靜林師父要怪罪,便怪罪於我好了。”


    “阿一,你說,你是他第幾房姬妾?”靜林冷聲問。


    阿一死死地咬住唇,最終還是吐出那幾個字:“我是他府中的十八姬。”


    “十八姬,”靜林悲憤難當,怒其不爭,對景淵道:“蘭陵侯府中姬妾眾多,也不差我這不爭氣的徒兒一個,阿一她少不更事本就出自佛門,年幼無知惹了侯爺,還請高抬貴手放過阿一,靜林自當為侯爺敲經念佛厚積功德。阿一,給侯爺磕頭,求侯爺放了你。”


    阿一的臉色慘白如紙,看看盛怒的師父,又看看沉靜如水的景淵,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掉,艱難地開口道:


    “師父,你誤會了,景淵他不是你聽聞的那樣的人,他……”


    “整個建業,哪怕是佛門清淨地也知道,再過兩月,蘭陵侯便是皇家的東床快婿。阿一,你還了俗師父也不怪你,可你為何要如此作踐自己?哪怕是嫁一個販夫走卒,也勝過在侯門為妾啊!師父辛苦把你教養成人,焉能看著你自甘墮落……快,你求他放了你……”靜林聲音發抖,眼眶發紅。


    “師父,你聽我說……”阿一跪上一步抱著靜林的腿,泫然欲泣。


    “你是想說,無論如何你也不會離開他了麽?”靜林發怒道,一手抓起身邊的拐杖,“我沒有你這樣自輕自賤的徒兒,我寧願打死你也不願你以後孤獨無依老死於院牆之內!”說著那拐杖便一下子往阿一身上打去,阿一當即痛得鬆開了抱著靜林的手,第二下又重重地落在她的背上,當她閉上眼睛等著第三下的時候,景淵從身後抱住她,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


    “你走開!”靜林罵道,“我打我的徒兒,與你何幹?”說著又一拐杖下去,打到了景淵的左肩上。


    “你打你的徒兒,我護我的夫人,又與你何幹?”景淵道:“師父可以盡情打,慢慢打,直到解氣為止。”


    靜林當下也不客氣,橫著豎著又打了幾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哪裏是在打阿一啊,分明就是往景淵身上直接招呼過去的。十來下以後,景時彥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一手抓住她的拐杖,大聲道:


    “老尼姑見好就該收了!你打的是我的寶貝侄孫啊,好歹我醫治了你的腿,你怎麽能恩將仇報這樣對待我的侄孫?!”


    靜林道:“為老不尊,教壞子孫!要是早知道你教出這樣的侄孫來,我這腿斷了也不讓你來治!”


    景時彥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我侄孫怎麽了?他可是一心一意對你的徒兒,他因為阿一受了多少折磨你知不知道?明裏暗裏千方百計地護著她,惟一錯的是最終沒護好她讓她遭逢劫難,以為她在伏瀾江上被燒死了屍骨沉於江中,遍尋不見,他誤以為是黿鼉所食,瘋子般帶著府衛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捕殺黿鼉,廝殺中被黿鼉咬住右肩差一些整條右臂便被撕咬下來了!”


    阿一震驚,整個人僵住,望著猶自抱住他的景淵問:“是真的麽?你右肩上的牙印,是黿鼉?”


    “假的,別聽老頭子胡說。”景淵忍住疼痛站起伸來拉起阿一。


    “什麽假的!阿一,叔公老爺告訴你,以為你死了,他還親自到了那什麽飛來峰無月庵一趟,親手給你挖了個衣冠塚,還把焚毀的庵堂重新修繕好讓你能得香火供奉……”


    “夠了!”景淵皺眉喝止,轉身對靜林師父躬身道:“是景淵有負阿一在前,後來所做一切皆是無用功,無足掛齒。但是景淵是真心想對阿一好,想跟她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掛在嘴巴的承諾許得太輕易了,景淵素來不喜敷衍。但是阿一的師父就是景淵的師父,阿一敬重愛護你,景淵亦然,還請師父給景淵一點時間來證明,我對阿一,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一時的厭舊貪新。”


    說完一掀衣袍靜靜地跪在靜林師父麵前,垂首不語。


    良久,靜林師父才說:


    “阿一,你好自為之吧。”


    下山的路上,坐在馬車裏的阿一沉默了許久,終於問景淵道:


    “過去那一年,我不在你身邊的那一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景淵想了想,原本打算輕鬆地一笑,不料馬車一顛簸扯動了背上的傷,疼的他忍不住地抽氣,阿一心疼道:


    “很痛是不是?對不起,我師父下手太重。”


    “她是真疼你,把你當作女兒般看待。”景淵說道,“換成是我女兒日後也嫁一個不學無術的風流紈絝子,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本來還眼睛紅紅的阿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景淵揉揉她的黑發,道:


    “會笑就好,還以為我會害得你傷心好久。”


    阿一不依不饒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景淵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日子難道不是這樣過的嗎?”


    阿一怒,“你敷衍我!”


    “哦,那你聽清楚了,別離後以為陰陽兩隔,終日以淚洗麵,悲不自勝,常思離魂入夢……”


    “那是戲文!”


    景淵笑,“小尼姑不是戲迷?這樣的橋段更能賺人熱淚。”


    阿一嘟起嘴,不理他了。他清清嗓子,湊到她耳邊道:


    “枕頭。”


    “枕頭?”這算哪門子答案啊?!阿一懊惱地捶他一下,心知沒法從他口中再摳出一詞半句,想著回府後揪住景時彥問個清清楚楚更加靠譜……想著想著,漸漸的就倚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掀開車簾下了車,她才發現,景淵把她帶回了蘭陵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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