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什麽乞丐?”景淵問。


    洪媽媽連忙回答:“年後下了第一場大雪那天,我見到有個乞丐暈死在破廟外的雪地上,一時好心就把她帶回暢春園救治,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還潰爛了,請大夫都花了不少銀錢啊,誰知道那小沒良心的,三個月後趁著園子一時混亂就逃了。”


    “是男是女?”


    “是女子,大約雙十年華。”


    “她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她是個啞巴,不能言語,老身想著先把她身體調理好了再說,所以也沒去追問。”


    啞巴?景淵的臉色一點一點地灰敗下去,“逃到哪裏了?”


    “我們的人一直追到章台大街,她就消失影蹤了。”


    景淵開始沉默,廳堂的空氣仿佛凝住不動,那種繃緊的無形的張力讓洪媽媽和環兒連呼吸都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


    “她的耳朵上沒有穿孔,戴不了耳墜,對嗎?”


    “對,侯爺你怎麽知道的?”洪媽媽臉色發白,看來那乞丐跟蘭陵侯之間定然有很深的淵源。


    “她不吃辣的,葷菜也很少碰,比較喜歡吃素菜,尤其是清粥跟素餃,對嗎?”


    “對,對……。”


    景淵黑眸幽深,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而微微出神,又問:


    “她有影子的嗎?”


    啊?呃,這是什麽問題啊?洪媽媽苦著一張臉,心想貴主子你要想好了問題才來問啊,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真是讓人費解至極,正在鬱悶的當口,一旁的環兒大聲說道:


    “當然有影子啦,她是人,又不是鬼。”


    景淵像是被驚醒一般霍然站起,負手大步流星地往暢春園外走去,景勉正要跟上,衣袖忽然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環兒,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道:


    “侍衛大哥,我該怎麽辦?”


    她脖子上那道紅痕觸目驚心,景勉暗歎一聲她實在倒黴,匆匆對身旁府衛吩咐把環兒送回侯府,然後大步追上景淵上了馬車。


    馬車到了章台大街,景淵掀開車簾下了馬車,自顧自地在章台大街熱鬧的人潮中前行張望,景勉想跟他說句什麽,無奈他似腳下生風,偶爾被人擋了一下他就跟不上了。


    幸好景淵很快地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那是一個算命測字兼替人寫家書的攤子,酷似半仙的中年神棍煞有介事地捋著山羊胡子裝腔作勢地看著手上黃舊得像從故紙堆裏翻出來的書冊,冷不防有人施施然在他對麵的椅子坐下,他以為生意上門了,眼珠子一轉便盯向來人。


    “公子是看相還是測字?”他的目光掃過景淵華貴的衣著,“公子的麵相貴不可言,隻是眉宇間煞氣太重,命中有過災劫,但是天庭廣闊山根福澤深厚,有貴人相助祖先扶持……”


    “借紙筆一用。”景淵言簡意賅地打斷他的話,取過桌上的紙筆開始一筆一畫地畫起來。


    一個華衣錦服相貌俊美氣質冷冽仿如冰山的公子出現在鬧市之中,自然引來看者甚眾,所以算命攤子前很快就圍了幾圈人,下至五六歲無知孩童,豆蔻年華的少女,上至趕集的大娘老媽子,都好奇地指指點點,甚至有隔壁街的媒婆擠破人群露出個頭來一邊驚歎一邊打聽這是誰家的公子可曾婚配雲雲。


    半仙心生惱意,本以為來了隻任人宰割的水魚,誰知道原來是來打醬油的順便借俊行凶,害他賠了紙筆的本錢不止,還嚴重把他半仙的美好形象比了下去,壞了他的生意,於是伸手就要去把他的紙筆拿回來。


    景淵這時冷冷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有些淩厲的眼神頓時冰住他蠢蠢欲動的手。


    “景勉————”他低頭在畫中添上最後一筆,景勉從懷內掏出一錠足足有十兩重的元寶放在半仙麵前,半仙頓時兩眼發直,圍觀的人又是一陣細碎的議論。


    “那個,可以借來一用嗎?”景淵抬眼看了看半仙算命攤子上用竹竿撐起來的書寫著“黃半仙”三個字的旗子。


    “可以可以。”黃半仙一迭聲地應道,十兩銀子都不知道可以做多少麵這樣的旗子了。


    於是,墨跡未幹的一幅畫被掛在眾人麵前。畫上女子單衫襦裙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雨中,眉目清潤素淨,秀氣的臉微微揚起像在仰頭看著誰…….


    “若是誰見過這女子,能告之下落,重酬。”景勉宣告道。


    眾人嘩然,紛紛議論,有的甚至把自己八十高堂或三歲稚齡小童帶出來指認,可是雷聲大雨點小,誰都說自己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景淵耐著性子沉著臉不顧他人肆意流連的目光,一直等,等到日落西山人群散去。那黃半仙早就帶著銀子到茶館悠閑去了,景勉低聲問道:


    “侯爺,不若景勉到鎮南王府一趟,以王爺的勢力定能找得到人。”


    “司馬靖不是顧桓,不是善與的主兒,本侯不希望再被人捏住七寸。”馬車上,景淵疲倦地靠在朝裏的車欄上,半晌,道:


    “景勉,你說我這回會不會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過就是一塊玉,會不會剛好有這麽一個人不知從何處得了,又有種種巧合,讓我再一次誤以為她尚在人間……其實,那不過是老天折磨我讓我受到懲罰而已……”


    “侯爺不要再自責。若是她真成了鬼,自是會在幽冥地府中了解侯爺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若她僥幸逃過大難,侯爺尋回她後來日方長定然能讓她體會侯爺的用心良苦……”


    回到侯府尚未進品雪軒,沈默喧迎上來道:“侯爺,公主她來了……”


    “景淵————”清脆的聲音響起,景淵還未回過神來便有一人撲至懷內,雙臂繞著他的脖子笑道:


    “你違約不來,我生氣了哦!罰你什麽好?對了,罰你陪我三日,到鳳池賞花作畫遊湖好不好?”


    景淵不自然地拉開她的手,這才見她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穿著儒生服頭上紮著青布巾,眉毛畫的又粗又濃,身子被寬大的衣服包裹著卻更顯嬌小和不協調。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自己,滿是嗔怨的表情,他的表情不由得緩和下來,說道:


    “你又偷跑出宮,不怕你皇兄發怒?”


    司馬凝霜吐了吐舌頭,“不怕,他隻怕我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呀,一天到晚亂說話,怪不得建業的貴族子弟都不敢要你。”景淵揉揉她的發,“餓了嗎?我讓人準備晚膳,還喜歡吃白玉蔥油雞和貴妃桂花糕?”


    “嗯。”司馬凝霜高興地笑起來,揪著他的衣袖隨他走到用膳的花廳坐下。飯菜上來後,司馬凝霜見景淵吃得很少,不禁奇道:


    “景淵,你這是嫌自己還不夠瘦是嗎?”說著把一個雞腿夾到景淵的碗裏,挪開他麵前的酒壺酒杯,“上回你到建業的時候好象還不是這副模樣,怎麽隔了一段時間好象變了個人,不愛說話也不想吃東西,除了酒還是酒……你要知道,你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怎能對自己這麽隨意?”


    明亮的宮燈映照下景淵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司馬凝霜又說:


    “如今皇兄把你詔回建業定居,一切都變得陌生了吧?不要緊,從明日開始,我會讓你重新融入這個圈子,好讓他們知道,公子淵並不是那樣不堪的人……”


    “不必了。”他道,“我本就是很不堪的人。”


    司馬凝霜瞪著他,“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她的眼眶微微泛紅,絲毫不隱藏心底的婉轉情意。景淵卻輕描淡寫地避開了,目光移到別處,說:


    “凝霜,等一下我會讓沈默喧送你回去。”


    司馬凝霜啪的一聲放下手中筷子,站起來道:“我自己回去!”


    她那樣生氣哀怨地望著他,他不為所動,隻說道:


    “路上小心。”


    司馬凝霜氣得幾乎要哭出來,她一轉身幾乎是跑出花廳的,隨行的丫鬟連忙追上去,景淵這才對門口的沈默喧說道:


    “讓淩錚帶上府衛跟著,把她送回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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