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本該是一天中最蓬勃的時刻,然而烏烏城內依然愁雲慘淡。陰風嚎啕著從深淵之下呼嘯而出,朝陽在厚厚的魔雲之後掙紮著,偶爾漏下幾縷陽光,卻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柳清歡臨崖而立,風將他長長的白發吹得狂舞,他的目光穿過黑暗,投向萬丈深淵。


    那裏,駐紮著數量龐大的魔族大軍;那裏,有真仙級別的魔神坐鎮。而在不久後,這些都將成為他必須麵對的問題。


    金燼此時應該就潛伏在深淵某個地方伺機而動,初一和月謽還留在地底牢獄中。分別之前,柳清歡將事先準備的空間法寶交給了兩人。


    那是他怕救人時來不及打開小洞天,向金燼特地討的,事到臨頭,卻隻能將救人一事交付給兩隻靈獸。


    有那麽一瞬間,柳清歡的意誌如泥城土堡般轟然崩塌,所有的堅定和堅持,在強大無匹的敵人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脆弱、不堪一擊。


    他們隻有四個人,除了他自己勉強有些戰力,有兩人都不是擅長戰鬥的,最後一個甚至連大乘修為都不到,卻妄圖對抗一座有魔神坐鎮的魔族大城!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簡直就是在找死!


    可是,留給他們做準備的時間隻有三天,如此緊迫的狀況下,想出萬全之策是不可能的,甚至他們也根本沒有猶豫的機會,除非不去救人!


    靈台無計逃神矢,


    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薦軒轅!


    柳清歡就是這種性格,大多時候他喜歡謀定而後動,但需要他站起來時,他也能忘卻生死,臨危而上!


    當有所為,當有所不為,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既擔了個人間界道魁之名,少不得也要擔起道魁之責。


    他已盡力在三天內,把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至於成不成,就看天道了。


    柳清歡不由想起不久前離開地牢時,月謽突然開口喊住了他。


    “柳清歡!”這是第一次,月謽以完整的真名稱呼他,而不是一句卑微扭捏的“主人”。


    初一驚訝地看過去,眼中浮現出一絲不滿,正欲開口,柳清歡抬了抬手。


    “你想說什麽?”他看著月謽道。


    月謽抱著裝黑塔的玉盒,神情複雜:“我曆來都是個膽小的,很怕死,不然也不會屈服於你做隻靈寵。但即使我生死都盡在你的掌握中,你若讓我去送死,我必然也是要反抗的。換作以前,這時候我會趁你一離開就立刻遠遁。”


    柳清歡靜靜聽著,道:“我沒想讓你去送死。”


    “我知道。”月謽道,不自覺朝初一看了一眼:“你舍不得讓這丫頭去送死的。不過你該知道,你即將要去做的那些事,在外人看來有多狂妄,現在讓我們做的,又會陷我們於何等危險之地!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我絕對不可能相信他能做到,但是你……”


    他打量柳清歡,眼神很是奇異:“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相信你能成功!”


    柳清歡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你對我這麽有信心……”


    “當然,你可是在幾個妖聖和一個人仙眼皮子底下,把本源真髓、仙葫蘆藤、軒轅聖劍一網打盡的人!”


    跟了柳清歡這麽多年,月謽對他的家底也摸得差不多了,此時仿佛滿腔都是熱血,鬥誌昂揚地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會把人都救出去的,也會保護好初一!”


    柳清歡心下有些意外,沒想到月謽會自願做下如此承諾。


    月謽一開始跟著他並非自願,即使有靈獸契約限製,他也並不相信對方會有多忠心。而他也不可能讓初一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地落入危險境地,因此還留了一些後手給初一。


    不過月謽能有今日這份心,或許他該給他更多一點信任了。


    柳清歡拍了拍月謽的肩膀,鄭重道:“那救人的事就托付於你了,盡量救人,實在救不了你們也別耽擱,往城外跑!”


    從深淵下出來時,已是晨曦微露,即使魔雲厚積,天光卻依然頑強地驅散了黑暗。


    烏烏城一大早就籠罩在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狂躁中,魔人們從城中各處走出,三五結伴著朝墜陽崖匯集。


    柳清歡穿著遮住頭臉的黑袍,匯入人群之中,到了上崖的入口處,拿出五萬魔晶一張的觀刑票,便立刻被恭恭敬敬地請到旁邊另一個沒幾個人的入口。


    刑場位於墜陽崖崖頂,幾根粗壯的鐵柱立在場中央,柱子上殘留的毛發碎肉,以及大片大片的血汙,說明曾有人在此受過何等的折磨。


    柳清歡在第一排坐下,這裏放置著精美的靠椅,地上鋪著潔白的華貴地毯,長條木桌上擺滿了各色食物,左右還各站著一個美貌侍女,負責倒酒布菜和打扇。


    此時的刑場內已經有不少人,大都集中在後排,而後排與前排距離不近,中間還隔著好幾排全副甲胄的守衛。


    柳清歡端著酒杯,不動聲色地打量整個刑場:幾處出入口,守衛的數量和修為,法陣餘波的強弱。


    突然,他似乎感覺到一個有點熟悉的氣息,模模糊糊地從身後傳來。


    柳清歡不由一愣,轉頭看去,卻隻看到泱泱一大片魔人腦袋,而那個氣息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怎麽回事,難道這場中還有他認識的人不成?


    柳清歡悄然放開神識,掃過整個刑場,沒發現可疑人物,倒是在東北方向的懸崖高處幾間突出的石樓上,探查到幾個不低於魔祖修為的氣息。


    他抬眼看了看上方,收回視線又落在前排此時還大多還空著的坐椅,心下一動,對身旁侍女勾了勾手指。


    “看來我好像來早了,刑罰幾時才開始?”語氣十分矜恃傲慢。


    侍女忙躬身道:“回稟大人,要巳時才開。大人若覺得無趣,不如我倆陪著大人說笑可好?”


    柳清歡掃了兩個侍女一眼,嫌棄道:“庸姿俗粉,不堪入目!”


    侍女笑容一僵,低下頭去:“那奴婢帶大人去後麵花廳歇歇可好?花廳外麵還有座暖園,種植了很多咱們魔界難得不見的奇花異草。”


    柳清歡猶豫片刻,才勉強點了頭,點起身道:“行吧,總比坐在這裏吹風好,還要被後麵那群低等魔物擾了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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