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安公公備了馬車,準備出宮。


    安公公一聽,隻以為皇上是要出宮接兮妃娘娘,大石落下,心中鬆了口氣,他就知道皇上終歸是不可能不顧娘娘的,昨晚一夜的忍耐,想必已是皇上極限。


    所以安公公喜滋滋的去備馬車,動作比往日快了許多,末了還問皇上,


    “皇上,要不要帶上太醫?”他想的是兮妃娘娘在宮外凍了一夜,帶著個太醫以備不時之需啊。


    “帶太醫做什麽?”皇上一句反問,他頓時語塞。


    皇上出巡是大事,所以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宮外而去,頗為壯觀,皇上的禦用馬車走在最前頭,後麵跟著幾排侍衛,以及一些宮人。


    走到宮門口時,守門的侍衛全都紛紛跪地


    “皇上萬歲,萬萬歲。”


    朝拜,然後目送皇上的隊伍從一道又一道的宮門經過。


    六兮是被這聲音吵醒,昨夜在這宮門外凍了一夜,想必是發燒了,今天一天都昏昏沉沉,頭痛欲裂又渾身發寒,連誰在她身上披上的風衣,她也毫無所知。直到這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驟然響起,她才驚醒。


    抬頭一眼便看到寅肅的座駕正朝她的方向走來。她眼眶頓時紅了,她就知道他舍不得他在這挨凍,她就知道他會親自過來接她回宮的。


    所以她目光炙熱看著那穩穩而來的人,剛才的頭疼,寒冷,這一刻,見到他的這一刻,都仿佛無藥痊愈,隻剩心中的感動。


    當馬車走至她的身側,當她看到簾子裏麵端坐著的寅肅,側臉英挺,俊眉星目,她本能的喊


    “阿肅。”


    然後伸出了手,她以為他會開停下馬車,然後如同往常一樣拉著她的手上車。


    但…這一次沒有,她叫阿肅時,明明就在眼前的人絲毫沒有反應,仿佛根本就不曾聽見她的叫聲。而她伸出的雙手,亦是落空,在冰寒的天氣裏,雙手瞬間凍結了似的動彈不得。


    他的座駕就那麽從她的眼前,從她的身旁經過,連片刻的逗留都沒有。而寅肅亦是,似完全沒有看到她,連一眼都不曾瞧過她一下。


    很多的人隨著那輛馬車而過,有她認識的臉龐,有她陌生的臉龐,所有人,隻能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她,這眼光裏有憐憫,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有事不關己,她就想一個小醜,站在最中央,任所有人把她的狼狽看了個透徹。


    “阿肅…”


    她不甘心,喊了一聲,提起裙擺朝那隊伍中的座駕跑去。


    “皇上…”她提起裙擺,抬腿跑的那一刹那,頭暈目眩,腳似灌了鉛。


    她才走到隊伍,便被尾隨的侍衛攔下。


    “皇上…”她奮力喊,嗓子被風刮的已嘶啞如同一隻垂死的鵝。


    “娘娘,別讓我們為難。”


    侍衛攔著她,前麵就是寅肅的座駕,她知道他能聽見她的聲音,但是他絕然的沒有停下,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隻有安公公回頭看她,搖了搖頭。


    她渾身如墜入冰窖,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想再次上前。如果有誤會,如果有心結,至少給她一個機會,不能就這麽判她死刑。


    六兮覺得自己此刻根本不需要什麽自尊,她的自尊已被寅肅當著所有人的麵扔在地上狠狠的踩踏一遍。


    她想朝寅肅跑去,可是身體被侍衛架住,她又渾身無力,最後終於癱倒在地上動彈不了。身體饑餓寒冷的折磨,心裏的疼痛,無一不讓她感到萬念俱灰。


    可她依舊不死心,她不相信,她跟寅肅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會如此的不堪一擊?更不相信他們之間的信任會是這麽的薄弱?不見棺材不掉淚大概就形容她的,不見他一麵,不跟他把話說清楚,她就不會走。


    她趴在地上許久,直到有了一絲絲的力氣,才蹣跚著走到一處牆角,緊靠在那裏等待不知何時歸來的寅肅。


    而寅肅一路浩浩蕩蕩的去了許多地方,把整個天城都走了一遍,整個隊伍裏,安靜的出奇,隻有馬蹄的嗒嗒聲與人行走時的腳步聲,嚴肅的讓人壓抑。


    皇上一整天,一言不發,他們更不敢開口說話,隻能隨著皇上漫無目的的在這街上走。再這麽走下去,也不是辦法,侍衛的領頭朝安公公使了個眼色,讓他問問皇上接下來的打算


    安公公隻得硬著頭皮在簾子外麵輕聲問,


    “皇上,這天色已暗,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馬車內是沉默,皇上沒有回答。


    他們無法,隻得繼續走,就當是巡城了。皇上出巡,街上倒是幹淨,連平日出來抗議遊行的封府工人,一見皇家座駕,都紛紛散開躲在暗處不敢出現。


    走了這一圈,也不知皇上有無收獲。


    就在他們以為皇上還要繼續走下去時,忽聽馬車內傳來皇上低沉而威嚴的聲音道,


    “回宮。”


    這個命令讓他們都如釋重負,安公公清清嗓子喊


    “起駕回宮。”


    一行隊伍又浩浩蕩蕩的往宮中走。一路上,安公公都在祈禱,兮妃娘娘可別再守著宮門了,要是再鬧一出,他們這些下人都沒法活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這皇上麵上是對娘娘冷血無情,在折磨她,實則是折磨他自己。這半日,在馬車內,皇上雖一言不發,但是憑著他多年的經驗,皇上指不定心裏多難受呢。


    他默默祈禱了上百遍,希望娘娘不在宮門口,然後….當他們的隊伍走近宮門口,看到眼前的景象是,安公公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因為宮門口前,現在不僅是兮妃娘娘在那,懷裏竟然還抱著他們的小皇子,一縱侍衛以及小皇子的宮人們,都一籌莫展的站在旁邊,想抱起皇子又不敢,就這麽站著也不是個事。


    原來小皇子不知從哪個多嘴的宮女口中,得知自己的娘親正在宮門外而不能進宮時,哭喊著就直奔宮外而來。


    那些宮女太監們也試圖想攔住他,但是他掙紮的太厲害,畢竟是皇子,怕傷著他,隻好放了他,讓他出宮。


    守宮門的侍衛也是不敢輕易去攔著他,他人小,三兩下就鑽了出去。一看到宮門口的娘娘,放聲大哭起來


    “娘,娘…”一邊哭,一邊朝六兮撲了過去,投入她懷裏。


    六兮本是昏昏沉沉,忽聽麒兒在叫她,開始,還以為隻是做夢,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子投入到她懷裏,她才確定這是她的麒兒。


    “娘,娘,你怎麽這麽涼?”


    麒兒小手不停的摩挲著六兮的臉,他的小手暖暖的,讓六兮冰寒的心也有了一絲暖意,即使被這個世界遺棄,終究世間還是有這麽一個小小的人兒愛著她。


    “娘,你怎麽在這不進去?”


    “娘在等你的父皇。”


    “麒兒陪你等父皇。”麒兒的小手一直握著六兮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熱量傳遞給她。六兮此時渾身忽冷忽熱,冷時如墜入冰窖,熱時又如火灼燒著她的身體,加上頭痛欲裂,兩眼看眼前的事物已有些天旋地轉,但在麒兒麵前,她控製著自己的所有不適,想認真看清楚她的麒兒,隻是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直到馬車踏踏聲,一陣規律的腳步聲傳來,她才驚覺,她的身邊何時站了這樣多的人,烏泱泱把她跟麒兒圍在了中間。


    是寅肅的禦駕回宮了,正經過宮門口,她抬頭便能看到在馬車內的他,正怒視著麒兒,


    “帶皇子回宮。”


    他一聲喝令,團團圍著的侍衛朝六兮跟麒兒走的更近。


    “我要跟娘在一起,我不走。”麒兒見這些人要來抓他的娘,死命抱著六兮不肯鬆手。


    “我不要跟娘分開。”他揮動著小手不讓那些侍衛靠近。


    六兮抱著麒兒,定定看著寅肅,眼底有著期冀,期望著寅肅能帶她一起回宮。這兩日她的心已很冷,如果再拒絕她回宮,再讓她們母子分離,她恐怕會徹底絕望,對這個男人絕望,對這一世感到絕望。


    然後那個男人,並不正眼看他,隻是死死盯著麒兒,他的眼裏有控製不住的怒火,那怒火似要把麒兒燃燒。


    六兮被他看麒兒的眼神嚇了一跳,隻覺得太陽穴的血管在突突作響,那是她此時唯一的知覺。


    “還愣著幹什麽?帶皇子回宮。”


    他再次朝侍衛大喝一聲,那些侍衛再顧不得小皇子的拚命掙紮,顧不得兮妃娘娘死死摟著小皇子的手,硬是從她的懷裏把哭的聲嘶力竭的小皇子給抱了起來。


    “娘…”麒兒拚命蹬著腿,張著雙手朝六兮喊。


    “麒兒..”六兮亦是拚足了力氣想去抱麒兒,但無奈,被一眾宮人給攔下。


    麒兒被抱上另外一架馬車,從馬車內傳來他的哭聲震動著六兮的耳膜,她整個人因心疼而有些恍惚。


    推開攔著她的宮女,一下跪在了寅肅的馬車前,


    “皇上…”她隻喊一聲,覺得全部血液都衝到她的腦前,刹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平息調整了一會兒呼吸,才覺得血液流通。


    但此時,寅肅的馬車已越過她朝前走。她站起來再次攔住了他的馬車,


    “皇上,求您原諒我。”


    她現在低微的不是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遭致寅肅這樣的冷待,但不管是對是錯,為了麒兒,為了能與麒兒在一起,她無條件,無原則的低頭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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