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午祁山的南詔大軍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將大鼓抬出,挑選有蠻力者用力敲擊,鼓聲震耳欲聾,回蕩在山穀之間。


    自午祁山一戰,歐陽逸飛在軍中樹立了威信,南詔軍隊士氣大增。


    司馬逸飛要的就是這種士氣,每天的鼓聲看似虛張聲勢,實則企圖在心理上擊潰敵軍的防線。


    山霧繚繞,鼓聲震耳,歐陽逸飛站立在山峰之巔,身邊烈風呼嘯,袍角翩飛,他看到山穀中奔跑著一匹烈馬,眼中閃過欣喜,幾乎飛奔而下。


    一臉風塵的士兵喝下熱湯,卻不敢看歐陽逸飛的眼睛。


    一旁的副將有些坐不住了,“糧草到底有沒有到?”


    士兵低頭埋在了粗瓷大碗裏,半晌,眼光裏滿是淚水,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將軍,糧草恐怕是到不了了。”


    副將抬腳將士兵踢到,忍不住爆粗,“你他娘的哭個屁啊。”轉而抱拳道,“不如讓微臣親自請命。”


    誰都知道他們的糧草已經撐不了幾天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沒等到與東瀛交鋒,便會被活活的餓死在這。


    歐陽逸飛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皇兄果然是想要他的命,這就是帝王之家的悲哀,如果有來生,他一定不會再投身與帝王之家,他寧願一襲蓑衣,寒江獨釣。


    那士兵坐在地上抽泣起來,“沒了糧草,我們豈不是沒了活路?“


    一絲嗜血的光芒在歐陽逸飛的眼中閃過,他死死的盯著士兵,盯得他有些發毛,“將……將軍。”


    前一刻還是冰封寒雪,下一刻卻是春風和煦,歐陽逸飛輕聲問道,“你可有家人?可娶妻了?”


    士兵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他還未來得及回答,就已經沒了聲息。


    副將利落地收起帶著鮮血的劍,“軍心不可動搖。”


    歐陽逸飛輕輕地揮了揮手,“好好安葬,如果……如果我們有機會回去,務必善待他的家人。”


    夜色蒼茫,山穀中除了火把,便是窒息的沉寂,一抹敏捷的身影躍入軍帳之中,那個身影緩緩地靠近歐陽逸飛,她手中的梨花針在寒夜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銀色的針飛射而出,卻沒有任何的聲息。


    忽然軍帳亮了起來,一陣戎馬嘶鳴,伴有軍靴踏地的聲響,連滄月一時沒有適應這種光亮,便抬手遮住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似乎已經無處遁形了。


    歐陽逸飛擺起衣擺,席地而坐,臉上是篤定的笑容,“連滄月,別來無恙啊,喔,準確的說,我該稱呼你為西楚皇後。”


    全天下,會使用暴雨梨花針的人唯有連滄月,他早就懷疑她是詐死了,現在果然不出所料。


    連滄月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慌亂,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隻是那笑容既暖又冷,仿佛綻放在懸崖上的寒梅,冷香幽幽。


    “歐陽逸飛,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話音剛落,手中便多了幾根梨花針。


    飄忽之間,那梨花針朝著兩個上前要將她捆綁的士兵膝蓋上射去,兩個士兵撲通一聲跪在了連滄月的麵前,心中暗道,這女子竟然如此厲害,難怪能悄無聲息的潛入軍營,好在大將軍料事如神。


    歐陽逸飛朝著士兵揮了揮衣袖,士兵全部退下,隻剩下副將守護在歐陽逸飛的身邊,眼睛死死的盯著連滄月,仿佛她跨進半步,他便會手起刀落。


    連滄月的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譏誚而冷漠,“難道說歐陽逸飛已經弱的需要一個武夫來保護?”


    那副將一臉寒霜,抽刀就要砍去,歐陽逸飛止住了他,“你不是她的對手,還是先退下吧。”


    他向著連滄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連滄月大方落座,“其實,我這趟來,是想給你,或者說給南詔指一條生路。”


    歐陽逸飛喝酒的動作停滯了,他眉間微微一皺,一聲低哼,“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置我於死地?”


    那一刻連滄月確實想過要殺死歐陽逸飛,或許殺死了他,南詔就會潰不成軍,從而無功而返,也就沒有了這些紛爭和連綿戰火。


    她舉起酒杯朝著歐陽逸飛一敬,一杯烈酒從喉嚨裏灌下,“這杯算是賠罪了,我剛才隻是試探一下你的武功如何,因為世人皆傳你歐陽逸飛武功不凡。”


    歐陽逸飛的眸光在連滄月的身上流轉,這個女人清絕,狡黠而不乏智慧,難怪像皇兄那樣喜怒無常的人,也會對她念念不忘。


    “是嗎?不知西楚皇後想要給我一條怎樣的生路呢。”


    連滄月清冷地仰起臉與他對峙,“如果你歐陽逸飛旗開得勝,得到的隻是歐陽逸軒更深惡的忌憚,或許你等不到班師回朝的那一天,就會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你的營帳裏,又或者做了部將的刀下亡魂,畢竟皇命難違。”


    歐陽逸飛如玉的麵容難掩一絲悲哀和微不可見的猙獰,“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君讓臣死臣又豈敢不死?更何況他是我的皇兄。”


    連滄月嗤聲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歐陽逸飛仰頭喝下烈酒,壓住心頭的苦澀,轉而有些惡毒的問道,“如果有一天禦無雙讓你去死,你又該如何?”


    連滄月楞了片刻,頃刻間寒雪臘梅綻放在唇角,“誰也不能強迫我做什麽決定,即使禦無雙也不行,因為隻看我願不願意,我不願意,即使天王老兒也無可奈何,我若情願,即使肝腸寸斷又有何妨?”


    她清清冷冷的笑著,宛如皎皎明月讓星辰失去了光澤,那一刻歐陽逸飛忽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他斟滿酒杯,與連滄月隔空對酌。


    這一輩子他歐陽逸飛隻真心佩服過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父皇,年輕時征戰南北,何其威武,憑著一腔熱血開創了南詔熱土。隻可惜年老時沒有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反而有些頹靡,這也是英雄暮年的悲哀。


    第二個就是禦無雙,年紀輕輕竟然能夠掌控西楚局麵,且潔身自好,用情專一,對西楚百姓飽含一顆憐憫之心,此人必是南詔大患。


    而眼前的這個女人恐怕要成為第三個讓他欽佩的了,一個女子卻能運籌帷幄,不驕不躁,實乃難得,皇兄對她的放棄,真是可惜了。


    連滄月將酒一飲而盡,她欣賞歐陽逸飛的才華,本想勸他入主西楚,做個大將軍,盡可施展才華,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因為歐陽逸飛已經將答案告訴她了。


    為臣者憂其君,這也是他的無可奈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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