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火,天空仿佛燒了起來。


    張雲起和高山掛了一通當麵鑼對麵鼓的電話後,便回去休息了。


    他走的時候,四下車笛大作,市裏麵不知道有多少路人馬往這邊趕了過來,他甚至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江川市1號車,車頭掛著的湘O.00001車牌格外刺目,張雲起忍不住想,車裏的那位江川掌舵人,此刻他的心大概也正被紅星廠區的衝天大火無情地炙烤著的吧?


    1994年年關的這一晚上,注定會有很多人因為這場大火而徹夜難眠,張雲起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倘若他留在這裏太過熱心紅星的事情,那麽落在某些人的眼裏,就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了。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絲毫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懷疑這場大火是高山的凰城集團和森海集團聯手製造的“意外事故”,是的,真相或許永難浮出水麵,那些可憐人在雪夜裏的嚎啕哭聲也不會吹散密布天空的陰雲。


    天亮時。


    張雲起出現在了聯盛總部。


    他先是把馬史叫了過來,直接麵授一件十分當緊的事情:“我現在需要一份關於森海集團的情況調查資料,重點是森海集團近幾年的人事變動和董事長趙世明的個人情況,給我盯死財務人員,出錢收買內部人員也好,在外麵找人也罷,盡快把這個事給我摸清楚。”


    馬史跟張雲起身邊好些年了,王貴兵走上前台之後,背後的髒活累活都是他幹,張雲起說啥,他一聽就能聞出味兒來,當即應了一聲便出門辦事兒去了。


    這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張雲起一接,是楊家榮的。


    這麽當緊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楊家榮找他會聊紅星廠區火災的事情,沒想到,楊家榮跟他嘮起了江川下起來沒完沒了的大雪,感歎著說這麽大的雪好多年沒見過了。


    張雲起聽得莫名其妙。


    90年代江川的雪還是挺常見的,幾乎年年都有,到了後世,尤其是2010年後,冬天就基本上看不到什麽雪了。


    這麽一想,他忽然記起了前世94年和08年江川發生過大雪災,94年那會兒,他在省城裏津念中專,寒假放假,他剛坐火車回江川,正好撞上大雪災的檔口上,整個江川大麵積停電停水,回老家雲溪的客車也停運了,在大姐張秋蘭家熬了幾天,因為雪災,江川市物價飛漲,還遭到哄搶,連大白菜都吃不上,實在受不住,好在那時候窮到根子裏了,能吃苦也耐勞,直接步行走回了雲溪村。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年關印象深刻的事情挺多的,但他總不至於跟楊家榮聊這些,楊家榮說什麽話也總有他的目的,江川很久沒下過這麽大的雪,這場雪讓他感到心寒了嗎?隻怕是昨天晚上紅星廠區的火災吧!


    張雲起把話題往這上麵引:“雪是挺大的,但滅不了昨天晚上的那場火呀。”


    楊家榮在電話那頭笑罵:“你這小子,想說什麽?”


    張雲川感覺到楊家榮心情不錯,這就意味深長了,他話也更深一步:“我覺得昨天晚上紅星的那場火是人為製造的,當然,這不是我該關心的事情,要實事求是嘛,但是,這場火可能讓紅星再也恢複不了生產了,再這樣下去,隻怕職工們的心理防線也要崩潰掉。”


    楊家榮沉默了片刻,冷靜道:“看來是我多想了,你很清醒嘛,具體的事項找趙健強溝通吧。”


    掛了電話後,張雲起看著窗外的雪想了許久。他試探性的話,已經引出了楊家榮對待紅星破產重組的基本態度。


    或許這也是楊家榮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眼下紅星的局麵盤根錯節,但張雲起還是能抓住主要矛盾的,紅星電子廠破產重組難以推進下去,為什麽?幾百號職工下崗安置的問題解決不了嘛!


    紅星的職工們鬧,跟強推紅星破產重組的森海對著幹,可不是為愛發電,而是為了保住他們的飯碗,因為森海給不了一個讓他們滿意的安置冗員的方案。


    現在,龍景園新產業園擴大經營規模,具備解決紅星職工下崗再就業問題的條件,但是,倘若他輕易答應解決紅星冗員安置的問題,解決了這個最大的矛盾,那麽,這也就意味著紅星的破產重組再無障礙,高山的凰城集團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這塊將要冒金子的低價國有地皮。


    問題是,他張雲起又憑什麽這麽做呢?為了紅星電子的那些設備吧,代價太大了點,地皮倒確實是值錢,但他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參與商業地產開發,為愛發電接收紅星下崗職工心甘情願給高山做嫁衣?誠實的說,眼下的局麵,不大現實。


    要知道,他曾經和楊家榮達成過一個共識,市裏幫他解決龍景園引進生產線所需的貸款,他要接收幾百號下崗職工,但這隻是擱在台麵上的,楊家榮內心肯定是絕不希望看到他接收紅星的下崗職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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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因很複雜,主要是紅星破產重組的方式和目的與楊家榮的思路是背道而馳的,也並不是由他主導的。張雲起一點也不懷疑,森海集團的破產重組方案,是楊家榮心口上的一根刺。昨天晚上,江川市一號車出現在紅星廠區火災現場,剛才楊家榮的那通電話,都已經佐證了這點。


    基於這一點,在理智上,他應該緊跟楊家榮的路線,更何況,組建江川國有控股空殼公司操刀全市國營企業,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方案還是他給楊家榮提供的,這時候如果接收紅星的下崗職工,就是等於全盤推翻了他給楊家榮的方案,等於無償替高山解決了鯨吞紅星的最大障礙。這是打他自己的臉,也給楊家榮扇了一記耳光。


    這麽愚蠢的事情,張雲起怎麽可能去幹呢?可是,紅星電子廠廠長柳東盛三番五次找他,就是希望他這麽幹;身患不治之症的李月華支開楊偉楊瑾兩兄妹,跪在他麵前求他,就是希望他這麽幹。


    他們看不了那麽遠,他們看不到背後的暗潮洶湧,他們的想法是簡單的,就是給幾百號走投無路揭不開鍋的紅星職工找一條退路,找一個飯碗!


    張雲起已經陷入這一巨大矛盾裏麵。


    更緊要的是,眼下紅星電子廠似乎要引爆所有的問題,他心裏清楚,接下來,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國有企業改製思路的對決,而楊家榮那通電話傳達的訊息似乎是,他張雲起要走上前台,和高山一較高下。


    這一刻來的並不算早。


    畢竟,昨天晚上他已經放話高山絕對拿不到象山路24號地皮。


    想到這裏,張雲起拿起電話,讓李季林知會柳東盛過來一趟。


    柳東盛是中午十二點風風火火趕到的。


    他又給張雲起帶來了一條不幸的消息。


    昨天晚上紅星的火災發生後,借著撲火的絕佳機會,在市裏麵的授意下,拆遷隊跟著消防車進去後,把大門內戒備森嚴的路障、掩體和戰壕都清理掉了,還要強行拆遷,極度悲憤的紅星職工全部躺在挖掘機前麵的雪地上,以死相逼!期間,楊偉衝上挖掘機駕駛室,和司機毆打的過程中被對方捅了一刀,現在還躺在醫院沒醒過來。


    偌大的辦公室突然安靜極了。


    張雲起站在窗外盯著外麵看了很久,一直到煙屁股燙手,他才扭頭對柳東盛說道:“不談這個了,柳廠長,紅星的下崗職工,我這邊可以接納,讓他們重新上崗就業。”


    焦頭爛額的柳東盛驚住了。


    對他來說,這一刻來的實在突然。


    紅星發生的這場大火,已經讓職工們橫下一條心要和森海集團對抗到底,因為他們除了堅守這個被一把大火摧毀的廠子以外,根本就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麽辦。


    像李月華,身患絕症躺在醫院裏,她老公早就去世了,兒子楊偉正麵臨著高考,因為拆遷發生衝突現在也躺進了醫院裏,境況之淒慘,柳東盛想想就心裏發酸。


    還有因為撲火而被燒傷在醫院住著的劉國慶,兩口子都在紅星廠工作,女兒還小,才剛剛學會走路,劉國慶的老婆今天跑到工會抹起了眼淚,問柳東盛,以後可怎麽辦?


    怎麽辦?


    柳東盛也不知道,他甚至連自己的工作調動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主導這次破產重組的主管部門市機電局局長蘇東宏早就在紅星職代會上對他發了話,處理不好紅星破產重組的事情,他這個廠長就要卷鋪蓋走人!


    現在,張雲起終於給了答案。


    隻要安頓好廠區的職工,給大家謀一份工作,所有矛盾都將迎刃而解。


    但是,柳東盛怎麽也想不明白的是,這個把月來他挖空心思想盡辦法促成這樁事情,他從李季林那裏得知張雲起也想創辦一家電子廠,於是提出隻要張雲起接收紅星的下崗職工,生產設備可以全部無償轉讓,甚至可以由他出麵跟區裏申請批一塊地皮建廠的方案,可是張雲起似乎根本就看不上這批設備,批地對他來說也易如反掌,一直沒有明確答應。


    那麽,為什麽現在張雲起突然又會答應接收紅星的下崗職工呢?


    柳東盛還沒來得及仔細琢磨,張雲起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如墜冰窖:“柳廠長,有些事情我得事先告知你,接收紅星下崗職工,這隻是我的私人承諾,不能算進市裏出台的紅星職工下崗安置方案裏麵。”


    柳東盛反應不遲鈍,立馬感覺到這話裏的味道不對勁,但他對這個年輕老辣的企業家還抱有一絲幻想,僅憑張雲起對楊偉一家人做的那些事情:“張總,這什麽意思?”


    張雲起給他泡了一杯熱茶,坐到對麵的沙發上道:“意思就是,紅星職工拿到下崗安置費之後,自主就業,選擇聯盛,所以,你必須繼續跟森海集團談判,必須替職工們爭取到屬於他們的下崗安置費,安置費的標準,你可以隨時跟我溝通。”


    “一直要到你滿意為止嗎?”


    “你可以這麽理解。”張雲起的聲音很平靜,也很堅定:“如果你不能替紅星的職工爭取到這筆下崗安置費,那麽我給你的承諾,你也別放在心上。”


    柳東盛坐在椅子上麻了半天,出門的時候,他臉上雖然帶著強擠出來的笑容,但整個人都是踉踉蹌蹌的。


    他知道,他已經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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