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張雲起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城市。


    有一個現象,除了北上廣等大型城市,很多地區的步行街真是越搞越不咋地,遍地商鋪空置率賊雞兒高,網絡購物造成萬人“空巷”當然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究其根本,還是房價。


    要知道,後世很多地方經濟都是房價驅動的,五萬一畝征了老百姓的地,轉手買給開發商就是五百萬一畝,榨汁機直接榨幹兩個家庭的六個錢包,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談消費力就是耍流氓。


    湘南的省會城市裏津市在這方麵卻很有些與眾不同,它以超低的房價傲視全國,甚至能跟別的省份的小城市齊平,而諸如江川這樣的湘南省小城市,自然得緊跟著老大哥的步伐,房價就更低了。小年輕們剛需壓力沒那麽大,多出去浪浪自然是一件正常的事兒。


    當然,九零年代中期,中國的商品房市場還沒有開啟,抱怨小老百姓消費力低是因為房價那就是不講道理,但江川和廣東接壤,經濟發展確實不錯,很多先進的玩意兒都開內陸城市的風氣之先,消費力是杠杠的,夜生活也挺豐富多彩。


    張雲起走後,西門街頭霓虹閃爍,夜晚的生活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12月的中旬,年關就在眼前,天氣已經極冷了,這也正是夜宵攤上生意最熱鬧的時候。


    相較於其他的攤販,楊偉和她姐姐楊瑾的燒烤攤還是比較冷清的,位置不大好,擺在旮旯角落裏,但也有些零碎的生意,這多半是楊瑾賣力吆喝的功勞。


    這個女孩係著圍裙,帶著袖套,下身穿了一條寬寬大大的黑色褲條,上身套了一件紅星電子廠的工人服,她人很瘦,但模樣清清爽爽的,那張被凍得寒風凍得通紅的臉蛋一直洋溢著讓人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都能感受到溫暖的笑。


    她那個弟弟楊偉隻是埋頭幹活,架碳,洗菜,串烤串,做事倒勤快,大事小活一直搶著幹,就是悶著頭不怎麽說話,這個少年人的身體裏麵似乎聚集著一種焦躁低落的情緒。


    其實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是開朗的沒心沒肺的。


    楊瑾心裏知道,但她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被家庭變故折磨的性情大變的弟弟講,或許也可以說,這對姐弟倆都還不知道怎麽去麵對生活當中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隻是毛亂地慌張地承受著不得不承受的殘酷現實。


    到了淩晨的時候,生意漸漸少了,氣溫愈發地冷了起來,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楊瑾坐在火爐邊上搓了搓粗糙的手,拿著裝錢的袋子整理今晚的收益。


    她已經精疲力盡了,但她從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來,今晚心情不錯,她高興地說:“今天生意還不錯,那個男生出手真大方,一下子就買了60多塊錢的東西。”


    楊偉嘀咕了一句:“人家有的是錢。”


    楊瑾側頭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菜籃子的楊偉,有些莫名其妙:“小偉,你認識他?”


    楊偉沒忍住:“我同班同學。”


    楊瑾“噢”了一聲:“難怪,剛開始他沒點什麽東西,後麵突然點了一大堆,你這個同學還真不錯呀,對了,你怎麽不跟人家打招呼?”


    楊偉把串串扔袋子裏說:“不想。”


    楊瑾怔了一下:“為什麽?”


    “別問了,就是不想。”楊偉語氣突然變得有些衝。


    楊瑾看著楊偉勾著腦袋收拾東西,心裏有點堵,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滋味:“以後你別來擺攤了,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吧,明年就要高考了。”


    楊偉脫口說道:“不讀了!還有什麽好讀的,浪費錢,過了這個學期就不去學校了。”


    楊瑾數錢的手突然攥得手骨節發白,她盯著勾著腦袋的楊偉說:“你說你到底發什麽神經?書不讀,想擺一輩子的地攤?”


    楊偉沒有再作聲,他心裏毛亂的要命。


    淩晨一點了,深夜的氣溫越來越冷,攤子上已經沒有什麽生意,不遠處的舞廳裏歌聲依然,街頭上有宿醉的不歸人,楊瑾默默地收拾著攤子和桌椅板凳。


    姐弟倆拖著板車回家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了雪。這是1994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很有些突然,細細密密的,落在低矮的樓房上,殘破的街道上,在夜色下鋥明發亮的白色瓷磚牆上,了無痕跡,隻剩下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在風雪之中發著沙啞的低吟。


    這個時代的深夜沒有後世裏燈火通明的喧鬧,沒有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嘈雜,偶爾幾個大老爺們喝著老白幹吆五喝六的走過,嘴裏吐著低俗的段子,站在路邊街燈下花枝招展的小妹妹頓時發出放肆的大笑聲。


    楊偉拖著架子車走到柳蔭街口的時候,迎麵走過來一個宿醉的黃毛青年,嘴上哼著尹相傑翻唱的《纖夫的愛》,這人大概是那個時代遍地都是的特色產品——街頭小混混,酒喝多了,看見麵容清麗的楊瑾,那副打扮一看就是窮人家的女孩子,他吹起一聲了口哨,嬉皮笑臉的,嘴裏唱的歌詞也突然變了味道:“妹妹你坐床頭,哥哥我身上走,恩恩愛愛……雙腿蕩悠悠……”


    這時候,街邊亮著紅色燈光的發廊門口的那些姑娘們笑得更加歡暢了,還有毛遂自薦的:“小哥,你來這裏蕩蕩我的腿嘛……”


    楊瑾臉漲得通紅,隻想快些走。


    然而她那個年少叛逆的弟弟卻停下了腳步,他默不作聲地從架子車上提了瓶青啤,猛衝過去砸在黃毛青年的腦門上。


    “嘭”地一聲,酒瓶子在沒有反應過來的黃毛青年腦門上炸開,他抹了一把,血都出來了。


    “我草泥馬的,找死呀!”黃毛青年立時就像一條被激怒了狗,朝著楊偉撲過去,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


    或許雙方的武力值太低,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戀人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在泥濘的泥巴地上打滾,也有點兒像兩條正在交配的狗,但楊偉的力氣終究是比不了那個正值壯年的黃毛青年,經過一番攻守交換的拉鋸戰,黃毛青年把楊偉控製在身下,一隻手鉗住他的脖子,掄起大耳刮子往臉蛋子上掄,劈裏啪啦像大過年放炮仗似的,旁邊的路人笑著看熱鬧,遠處有西門街頭歡快的歌聲傳來,和一個女孩的哭喊聲交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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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雪,越來越大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昏黃的路燈下,柳蔭街的路口處出現了兩道身影,拖著架子車趔趄地行走在泥濘的雪地上,有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夜幕被劈成兩半,卻又轉瞬合攏,一如這似黑似白、顛倒錯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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