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時間過得長得快。


    張雲起和初見在店子裏吃完午飯,回到教室後,王小凱就興奮地跑來告訴他,中午他們和李雨菲在食堂門口把罐頭全都賣光了,中獎率很高,又有李雨菲這個在學校裏極有名氣的大美女在,吸引了一大波學生,搞的跟全民刮彩票似的。


    王小凱這個小傻帽一向咋咋呼呼,說的話大概有一半能當真,但張雲起作為龍景園那幾十萬箱罐頭放血大甩賣運動的發起者,自然清楚的知道,目前龍景園罐頭的中獎率超過50%,是比較好賣的,而龍景園的職工們在各種激勵政策和提成方案的刺激下,已經組成了一支浩蕩的銷售隊伍,幾乎是傾巢而出,現在,是時候叫李季林把罐頭的中獎率往下調低一些,爭取多收回點兒成本,明年正月初八動工時也富裕一點。


    下午放學後,張雲起打算去聯盛一趟。


    他收好課本,戴上圍巾和耳機,提著書包起身時,王小凱瞧著他,頓時瞪大眼睛嘖嘖說道:“竟然戴紅色圍巾,要不要這麽騷裏騷氣的,張老板,春天可還沒到呢。”


    “勞!資!樂!意!”


    張雲起鳥都不鳥王小凱,提著書包瀟灑出門,隻是還沒走幾步,就意外的看見了站在走廊上的張曉楠。


    張曉楠在市一中初中部的一個初中班當班主任,雖然同在一個學校,有時候也會在校園裏遇見,隨便聊幾句,但張曉楠還從沒有專程來找過他。


    張曉楠顯然在門口已經等了一會兒,心裏應當是有事情找他商議,張雲起走過去問道:“曉楠姐,你找我?”


    張曉楠遲疑了一下,說:“雲起,我們走走再說吧。”


    張雲起說好。


    兩人下了樓。


    已經放學,凜冬裏的校園格外蕭瑟,人很少,入目是零落的枯黃樹葉,爬滿了青苔的男生宿舍,橫貫天空的鐵青色電線,叫人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孤寂。


    兩個人走在清冷的校園小徑上,張曉楠問了問張雲起學習上的一些事情,但張雲起總感覺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問道:“曉楠姐,你跟我大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張曉楠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下來,猶豫了半天,才說道:“雲起,姐和你大哥的事本來應該由大人來做主的,但是張叔他還沒出來,你呢,是個前程遠大的好孩子,懂事,聰明,有想法,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比姐和你大哥看的長遠,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哥他開不了口,姐現在卻無論如何都要拉下臉來跟你講,因為再拖下去,都難捱。”


    張雲起笑:“曉楠姐,我懂的,你說。”


    張曉楠雙手絞在一起:“前段日子,我爸來市裏找你大哥談過一次,提了一些想法,這個你大哥應該沒跟你和張姨提過吧?”


    張雲.asxs.頭:“沒有。”


    張曉楠看了看神情平靜的張雲起,低低的歎了口氣:“其實,我爸上次來,叫雲峰在市裏買套房子。”


    這種話張雲起聽著怪別扭,九零年代初的婚事,可沒有要求男方家必須要有房有車這些不成文的規矩,不過對於現在的張家來說,這個沒問題,也不是事。


    隻不過,張雲起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張國瑞要求大哥買房的潛台詞,必定是想要大哥分家單過。


    據他所知,張國瑞的大兒子大女兒都在外地工作成家紮根,平日裏根本管顧不到遠在雲溪村的二老,市裏工作的小女兒張曉楠已算是較近的。在這樣的情形下,張雲起不知道張國瑞提出這個要求,是不是打著等張曉楠成婚後從雲溪村搬到市裏來住的主意。


    這麽想著,張雲起就覺得以張國瑞這種老成精了的雲溪村頭號強人一貫的行事路數,肯定還有其他叫大哥張雲峰難以招架的要求,於是問張曉楠:“還有麽?曉楠姐。”


    張曉楠的臉上已是十分難為情:“那兩家張記棲鳳渡魚粉店,到底是算誰的?雲起,你千萬不要誤會埋怨姐,姐沒有貪念,姐什麽都不想要,隻願跟你大哥好,隻是,你大哥人耿直,我爸那晚上說的話叫他生氣,他直接跟我爸說不是他的,說魚粉店全都是你出的資金,大主意大方向也都是你定的,是你的。但,你知道,這樣,我父親那一關他過不去。”


    張雲起坐在石凳上,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了,曉楠姐,這個你不要操心,我有計較,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馬林跟你是什麽情況?”


    張曉楠半天沒言語,最後歎了一聲。


    ******


    這一天晚上,張雲起睡得並不怎麽好。


    其實年紀大了,他已很少為感情失眠。因為經驗給予過他這樣一個教訓,或者說是給過像他這樣的絕大多數中年男人一個教訓: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沒有什麽是不能看淡的。


    今天張曉楠告知他的那些話,大概也是馬林那邊糾纏得緊,她爸爸張國瑞逼得緊,一向悶葫蘆的大哥張雲峰又絕無可能把這樣的尷尬事傾訴給他聽。


    張曉楠實在是束手無策了。


    其實不論是不是張國瑞故意刁難大哥張雲峰,提出這些要求叫他知難而退,但真較真起來,這些要求也不能說是過分,為人父母,總希望男方家在婚前厘清這些家事,給自己女兒創造一個好的生活條件,避免日後跟婆家糾纏不清。尤其他們老張家人多口雜。但張雲起同樣清楚,不管從理智還是從感情方麵講,買房子分家的事情,他大哥張雲峰都不可能向家人開得了這個口。


    張雲起一直記得,他老媽以前教訓他要好好念書時老提起的一件事,大哥小學畢業那年,十四歲還差一點點,他從昭平鄉中心完小拿著成績單和龍灣鎮中學的錄取通知書跑回家,進屋跟爸媽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上學了!以後在家務農,讓秋蘭和雲起、春蘭去上。”


    當時爸媽一臉愁苦,不知如何是好。


    從那以後,大哥就跟著爸爸擔負起了喂養全家人的責任,這個本應該和張曉楠一起在龍灣鎮教室裏念書的少年人,靠著沒明沒黑在土裏挖刨掙的那點苦命錢,養活著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


    爸爸入獄後,順理成章的,大哥成了老張家名副其實的當家人。張雲起深深的知道,也感激,倘若沒有這個沉默無聲的頂梁柱,爸爸入獄時的那段愁雲慘淡的日子,他們那一家老小是絕難捱過去的,也正是有了這個沉默無聲的頂梁柱的帶領,他們一家人才能從最困難的歲月裏一起熬苦過來。


    現在,讓他分家放棄這種責任是很難的。


    盡管現在家裏的條件十分優渥,但這不僅是一個生活哲學問題,更重要的是,他和這一家老小的骨肉感情無法割舍。


    至於張記棲鳳渡魚粉店該怎麽分,張雲起聽了張曉楠的那番話後,心裏實在有種說不出的酸楚。這就是他的大哥,一個不善言語的平凡人,十四歲不到便扛著一家人從苦難裏走過來的他,已在腦子裏形成了一條凡事為家人著想的最堅硬的神經反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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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雲起終究是從床上爬起來。


    那時的夜已經很深了,天黑的看不清五指,有呼嘯的北風敲打著窗戶,他點了一根卷煙,來到客廳,拿起座機上的話筒,按下幾個數字。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通了。


    張雲起說:“幫我找人查一名市裏交警隊的交警,叫馬林,看看他最近這幾天在哪一塊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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