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男人嘮嘮叨叨地說著,夏文博觀察,這男人的臉上表情顯示出他的言辭懇切。夏文博向旁邊移動了一下位置,使自己更靠近他們,以便聽清楚乞丐在乞討時到底都說些什麽。


    男人告訴這個少婦:“我有病,但沒錢醫治,正在等死,而且家裏遭了洪水,請你大發慈悲,送一元錢給我坐車。”說話中,男人伸著一隻像醃製過的手。


    夏文博這才明白,原來是一位討錢的乞丐。


    “你幹什麽喲?”少婦小聲說了一句,嫌惡地往旁邊挪動了兩步,使自己和老乞丐的距離增大了一些,並且以手拄腰的姿勢沒有改變。


    這樣的結果是她離夏文博更近了一些。


    夏文博看到她往旁邊挪動腳步,乞丐也如影隨形,跟了過來,乞討的語氣也更加迫切。乞丐沒有因為她的嫌惡而放棄自己的乞討,這樣的反應對他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他也許走慣江湖,閱人無數,認定眼前這個年輕的少婦是個有錢的主兒,從而樹立了必得的信心。


    夏文博甚至在乞丐的一大堆話語中分辨出了:“你能活一百二十歲”、“你永遠年輕”兩句頌詞。


    顯然少婦被打動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想擺脫乞丐的糾纏。她低下頭從塑料袋中將皮夾取了出來,在裏麵搜尋了一番,找到了一張一元的紙幣,正好滿足乞丐的要求。


    這個乞丐有眼光。麵前的這個少婦真的是一位有錢人,這從她皮夾中露出的一疊百元鈔票可供佐證。相比之下,夏文博身上就沒有這麽多錢。


    夏文博不好意思盯著她的錢夾看,下意思的將頭轉向了別處。


    “你幹什麽?你幹什麽?”夏文博聽到那個少婦突然惶急地叫起來。


    夏文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轉過頭來看,那個討錢的乞丐向右前方飛奔而去。


    “搶錢哪!搶錢哪!”女人一邊尖叫著,一邊躍下候車亭的台階去追。這時,那個被她拆散的美好姿勢還保留在夏文博的印象中。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突發事件,不知道跟自己是否有關。


    少婦沒跑幾步,腳下一個趔趄,搖晃了幾下才沒摔倒,夏文博看到她手上依然提著米。一個穿連衣裙和高跟鞋的女人顯然不適合跑步和追趕。夏文博就像是突然從夢中醒過來一樣,一步跨了出去,掠過女人身邊,向乞丐追去,從她身邊跑過時,他瞥見了她臉上的神情,那裏有焦急、憂慮、感激等多種心態交織在一起,使她看起來顯得楚楚可憐。


    她的叫聲隻打動了夏文博一個人,別人並沒有過於理睬,他們隻是搖著頭看著,說著,指點著,並沒有人來幫忙,前麵的道路上,汽車和行人按照日常慣例在運動著。


    有幾個騎自行車的人放緩了騎行的速度,看看少婦,又反轉頭看看逃走的乞丐,同樣的,他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夏文博沒有別的選擇了,他隻能繼續追下去,那女人看到夏文博追上去了之後,她就不再叫了,而是提著塑料袋,小跑著向夏文博追趕的方向急急地跟了上來。


    乞丐在前麵玩命的跑著,跑著,剛才那個乞丐接過她遞過來的一元錢的時候,心裏卻把她皮夾中的那疊鈔票據為己有,他一伸手,就將她還沒合上的錢包搶到了手裏。


    那個搶錢的乞丐跑得可真不慢,夏文博在追趕時深切地體會到這一點。他依稀記得這個乞丐是個滿麵愁容的老頭,可是,一個老頭有這樣的跑步速度真稱得上牛叉。


    跑著跑著,夏文博開始懷疑前麵乞丐是個山民墮落而成,他跑步的姿勢怪異,卻很管用,看得出那人腳骨強健,幸好夏文博也還年輕,並在大學時參加過幾次長跑比賽,他還能跟得上對方的腳步,夏文博穩住了氣,保持一種勻速,在後麵追著。


    夏文博想,隻要這個乞丐不突然長翅膀飛起來,一會兒就能趕上,趕上以後,一個年老的乞丐在心理和身體上都將處於弱勢,將錢夾拿回來是十拿九穩的事。當自己把錢夾交還給那個美少婦時,沒準她會緊握著自己的雙手,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一定會說:“謝謝你,你是好人啊,你叫什麽名字?”


    那自己自然可以扶住她,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一定會像大多數情況那樣,抽出幾張鈔票來感謝自己,自己呢?也將毫不猶豫地謝絕。


    有這樣的預期作為精神支柱,夏文博跑得一點都不累,甚至還很輕鬆。


    那個乞丐顯然沒有這麽好,本來搶劫就令他緊張不已,當發現身後還有一位不懈的追趕者時,他簡直亂了方寸,這一點連夏文博都能感覺出來。他的左手劇烈地晃動著,右手看不見,想必是緊攥著錢夾按在胸前,這種失衡的跑步方式是最影響速度的,更何況,他跑一會兒還回頭看一眼夏文博,看完之後他的速度會快一些。


    夏文博知道那是驚恐所致,證明自己離他越來越近,夏文博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勝利者的嘲笑。現在夏文博已經趕上了乞丐,前者就在他幾步遠的對方。夏文博甚至能聽到他急促粗重的喘息聲。


    “站住!”夏文博威嚴地喝了一聲,一伸手,在乞丐的後背摸了一把。他的手指感覺到乞丐身上那件淡綠色的襯衫是絲綢質地的,很滑很軟,穿在身上應該很涼快,乞丐估計屬於敏感體質,他被摸到時,‘咯咯’笑了兩聲。他加了一把勁,猛跑幾步,和夏文博的距離又拉大了一點。


    “又不是搶了你的錢,你他媽的管什麽卵閑事?”乞丐雖然上氣不接下氣,但話中責怪的語氣表達得很清楚,夏文博聽出他居然是本地口音。


    “你把錢夾扔下,其他的事我一概不追究。”夏文博說,由於跑步是有節奏的,他的話聽起來也是一頓一頓的。


    “扔下來?虧你想得出來!沒,那麽,容易!我,我,好,好不容易,搶到一隻有錢的錢包,我扔下來,那我不是傻頭呆腦?”乞丐又說。現在他不再將錢夾按在胸前,右手也甩動起來。夏文博可以看到他右手捏著的錢夾一會兒隱沒一會兒出現。


    “你不把錢夾扔下來,我就要抓住你,還要把你,扭送到派出所,那就,夠你喝一壺的了。”夏文博威脅他。


    但乞丐顯然膽子比較大,不為所動。他一邊猛跑一邊微微偏轉頭來說:“我操!那個女的,又不是你的,老婆,你這樣幫她?你,你這麽喜歡管閑事,是,不是,沒有吃過虧?”


    這時他們已經跑到了一條小巷了,夏文博還沒來得及答複自己是否吃過虧,乞丐突然發力,就像衝刺一樣,速度一下提高了很多,把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開好幾步遠。


    夏文博轉眼失去了目標,但聽到乞丐從巷子裏傳來的叫聲:“狗子!老三!狗子!老三!”


    夏文博擔心搶劫者躲起來,邁開了腳步,加快速度,緊跟著拐進了巷子。沒想到乞丐一拐進巷子就停了下來,雙腿叉開,雙手拄膝,彎著腰大口喘氣。夏文博收腳不住,眼看就要撞上乞丐高高撅起的瘦屁股,他靈機一動,雙手在乞丐背上一按,就像跳鞍馬一樣,飛身躍了過去。


    巷子右邊是圍牆,左邊是幾棟挨在一起的樓房的側麵,兩邊遠近錯落地放著幾個拖車翻鬥似的垃圾箱。垃圾箱裝滿了垃圾,堆得高高的,顏色紅的紅,白的白。有一些用塑料袋打好包的垃圾扔在了箱子的外麵。


    夏文博飛身一躍,篤地一聲雙腳穩穩落地。有一群大頭蒼蠅嗡地從一隻死鼠身上騰空飛起,對他表示歡迎。他麵帶微笑,自信地將雙手高高地舉了起來,看起來像順利完成了高難動作的運動員。


    不過,還沒等夏文博的雙手放下來,他就猛地撲倒在地上,他的臀部挨了重重的一擊。從痛感呈條狀推測,他被木棍揍了一下,好在夏文博雙手先著地,下巴才沒有磕在地上,但胸部和雙手卻疼得發麻。


    夏文博迅速翻了個身,看到了麵前的三個人。那個搶錢的乞丐已經直起身來,夏文博這樣正麵看著,才發現他並不是病怏怏的老頭,隻是臉上額上皺紋較多。當時他在討錢的時候故意佝僂著身子,使夏文博產生了錯覺,也許這正是前者所需要的效果,剛剛結束的追趕也見識了他的體力,現在他看著仰躺在地上的夏文博,心情平和從容,嘴角甚至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毫無疑問,他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事實也正是如此,夏文博看到他的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個人,衣服臉上都汙垢重重,破爛不堪,左邊的那個個兒稍矮,右邊太陽穴上一塊乒乓球大小的疤痕在午後的陽光裏發亮,右邊的那個戴一頂看不出原色的長舌旅行帽,右鼻孔垂著一條灰色的鼻涕,他的雙手握著一根3乘2厘米見方、大約兩米長的地棱木條,剛才就是這條木棍打中了夏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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